「致我亲爱的玛丽苏Ⅰ」:
小时候从学校到我们家一共有两条路可走。
其中一条是从国道边的天桥过去,穿过天桥后再向右拐直走300米,就能够看见我们家在一幢灰白配色建筑中独树一帜的瓦蓝色屋顶。
总的来说这条路相当省力,距离也比较近,不过我那个时候从来不走。因为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它实在是有点太无聊了。
我更喜欢从窄巷走。
那是一条光线昏暗,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潮湿的垃圾味的小巷子。并且时常会有很多衣着奇怪的人穿行其间,。
走在巷子里的时候我往往会虚张声势的抬起头挺起胸,迎着那群怪人打量的目光,故作勇敢的走过去,假装自己是个超级英雄。
当时我刚满12岁,月大我一岁。街上风靡盗版超级英雄小说。
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就狠下心用积攒多年的压岁钱,一口气买下了10本,窝在家里花了小半个暑假啃完了那堆字体大小不一的中西杂糅文学。
最终的成果就是:我连做梦都是蜘蛛侠大战哪吒。
托那摞书的福,那个时候我小小的脑袋里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超级英雄。
有时候我会认真的思考,如果夸父对上绿巨人会有多大的赢面(不过这俩货貌似压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但更多的时候我是在幻想。
我为自己幻想一个小小的神秘的超级英雄身份。
首先,我明智的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同彼得.帕克一样的道路。
这个选择的次要原因是源自于我对这个英雄的喜爱。而主要原因是年幼的我早已清晰的意识到,如果想要不靠变异就变成超级英雄,似乎还需要一个配套的布莱恩集团,但我老爸到底不是斯塔福克,要他用砖头和水泥支持我做超级英雄,未免有些太过于苛求他。
至于名字的取舍,这着实花费了我许多时间。我在“哈士奇怪人”跟“左轮侠”之间犹豫了整整一个星期。这直接导致我的扬名立万计划延期了一个月。
为此我有整整三天没有跟月一起回家。
一方面是因为她给我提供了“哈士奇怪人”这个选项,导致我不得不进行多方面权衡。但不仅仅只是因为这样。
我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隔壁芷家的那条大狗也叫哈士奇。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在那个月里整天整天的拉着我给我读她买的那堆“花花绿绿、男男女女”小说。
我必须承认,我当时听的一头雾水,并且满脸的莫名其妙。
我不止一次的向她表示,我对于“会发光的七彩色的柔顺秀发”以及“坐拥全球10%财产的孤独与空虚”的疑惑,但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一脸不容置疑地向我表示:万事皆有可能。
从那之后我的梦里就频频出现有着“满头飘逸的七彩色柔顺秀发”的蜘蛛侠,以及“头发会发光”的哪吒。
这也是我同月决裂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在那三天之后我还是和月和好了。
按年龄算起来她无疑背负着姐姐的身份,但在外人眼里很多时候我可能更像是他的哥哥。
也许对于我以外的所有人而言,包括爸妈。对于他们而言,月就单纯的,只是个不爱说话也不合群,性格恶劣到令人讨厌的孤僻小孩而已。
但是我明白,可能也只有我明白。月,她其实只是个脆弱又敏感的普通小女孩而已。
她确实是不擅长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跟意愿,但仅仅因为这样就不由分说的给他冠上“孤僻”和“不合群”,甚至“令人讨厌”这样的头衔,这未免有些太过于残忍。
但他们似乎毫不犹豫的认定语言即是交流的唯一媒介,而眼睛对他们而言只是两个空洞罢了。
我了解她,我了解月。
因为她早就把一切都说的明明白白,就用他那双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时刻荡漾着微波的眼睛。
人们总是习惯性的对时间寄予厚望,期待它能够给予我们所缺失的一切。但凡是这样想的人,多半他们也会坚信脑白金真的可以补脑。
这怎么可能呢?
最起码的,直到现在月也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她一直都是那个躲在我身后的小女孩,一直。
在我决定不跟月回家的第一天。
放学铃刚一响我就无比潇洒的一把把书包甩到背上,然后两脚带风头也不回的在老师近乎嘶吼的叫喊声中冲出了教室,直奔校门而去。
月大我一级,她的教室在楼上。只要我能提前跑出校门,那她就不可能追上我。
可结果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直到我一路狂奔回到家整整两个小时之后月才回来,那个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
她理所当然的受到了一顿训斥。但老妈没问她原因,因为她们一向合不来。
在老妈眼里,女孩子家就应该要落落大方的,可月现在的发展路线完全就是在朝她的期望背道而驰。
她倒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给月改头换面,她天真的认为,是月身上的衣服遮盖了她的朝气,所以她不惜下血本一口气给他买了许多花里胡哨的时令衣服,足足塞满了半个衣柜,想要借由那些衣服让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却完全起了反效果。
月被强行套上那些衣服后,别说变得朝气蓬勃,她干脆连门也不出了。
为此老妈大发雷霆,下令关她一天的禁闭,连饭也不许吃。
等到我半夜揣着老爹在饭桌底下偷偷塞给我的袋装三明治跟一袋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看似已经过期实则还剩三天保质期的酸奶,猫腰溜进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像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我走到床边戳了戳那个小小的不明隆起,她这才从被子里慢慢探出委屈的小脸,眼睛早已经哭红了。
我掏出三明治,解开包装袋,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
等到她表示需要喝点什么的时候,我摸着兜里那袋不明危险性的液体,犹豫了一下。
虽说饭后在厕所交代作战事宜的时候,老爹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这玩意绝对没问题,甚至还搬出了“他小时候天天喝别人不要的过期牛奶一样好好的活到了现在”这个生动的有些心酸的例子企图来说服我,但一向对他的发誓的公信力抱着毫不信任的态度的我,还是谨慎的思考了一下。
仔细权衡好利弊之后,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基本态度,我插上吸管尝了一口,反复仔细的品味了一下之后,我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勉强够得上可以饮用的标准,然后就把它递给了月。
她倒是什么也没多想,接过去就开始猛嘬。
事情完了,我正准备功成身退的时候,她却一把拉住了我,然后毫不顾忌自已嘴上干不干净就一头扑进我怀里开始了她旨在报废我睡衣的伟大工程。
她就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靠在我这个弟弟的身上小声的抽泣着。
她本可以大点声的,但老妈老爸就在隔壁的隔壁,她估计是怕连累我。
我只好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软的齐肩短发,轻声说道:
“没事,自己不想穿就别穿。”
在三番五次的尝试无果之后,老妈终于死心,干脆利落的彻底的放弃了这个女儿。
是真的彻底放弃,好似就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
以至于即使月毫无缘由的晚归了整整两个小时,她也丝毫没有问她原因的想法,只是例行公事似的训斥了一顿之后,便就此作罢。
饭桌上我情不自禁的偷瞄了月一眼,发现她正直直的盯着我,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我心虚的撇过了头,自顾自的低头刨饭,连一筷子菜也没有夹。
第二天。
由于有前车之鉴,我没有先跑回家,而是躲在了校门口对面的小巷子里观察情况。
很异常的,她没有跟往常一样,在人流涌出校园之后再安静地走出来,而是顺着汹涌的人潮一起艰难地挤出了校门。
我第一次见她这样。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拥挤吵闹的氛围。
她显然很不习惯这种近乎于推搡的行进方式,好不容易挤出人之后,她长舒一口气,接着有些迷茫的看了看身后人影寥寥的校园,然后靠到校门口的石柱上,低头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我本可以走的。但每一次只要我一想挪动双脚,眼前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她发红的眼眶。
没办法,我就这样跟她一直耗到天黑才回家。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的跟在她后面,生怕被她发现。有好几次她都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头,还好我每次都反应及时,这才逃过一劫。
最后她跟我一前一后走进家门。
她一脸惊讶的看着我从后面走进来,随后我们两个一起接受老妈的批评教育。
老妈对她的晚归依旧只是例行公事的训斥,但我是逃不了的。
我当时灵机一动就说是在芷家玩到现在,不过老妈经验老道压根就没把我的瞎话当回事,可我猜当时月一定是傻傻的当真了。
因为我注意到,当我说出是在芷玩到现在之后,她就开始死死的盯着我,到了饭桌上也是一样。
趴在桌上,我再次偷偷瞟了她一眼。
发现她的眼眶更红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水雾,似乎随时会掉下眼泪来。同时我还发现,她的眼睛里还掠动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淡淡的哀怨。
她似乎在以她的方式对我进行责问。
这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匆匆刨完几口饭之后就逃似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就开始翻之前买的那一堆书。但一看到插图里的蜘蛛侠,我就想起了梦里他飘逸的彩虹色秀发,顿时整个人都一阵恶寒,我索性合上书丢到一边,闭眼躺在床上,尽量不去想她那双笼着水雾的眼睛跟眼里的那一丝哀怨。
第三天,我不得已投降了。
原因是安家三姐妹的突然出现。
其实对于她们和月之间的恩怨我是毫不了解的,我之前都觉得她们可能压根就不认识。
原因很简单,因为除了三姐妹的老大安宁是和月在同一个年级之外,老二安若诗是跟我同年级的,老三安静则是比我还小一级。而且安宁跟月还不是同一个班的,她们之间居然会有矛盾,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具体的情况我并不了解,总之我看到安家三姐妹还没有说几句话就围住了月,然后安宁就开始伸手抢她的书包。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冲过去的了,总之是很快,大概比博尔特百米赛跑的时候还要快那么几倍。
我一头冲进三姐妹的包围圈,把月拉到身后,然后用近乎质问的目光与三姐妹对视。
我看到老二安若诗一脸惊讶的看着突然冲进来的我,好像有话要说,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老大安宁打断了。随后安宁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仿佛是要把我的脸刻进她的DNA里一样凶狠。然后拉着安若诗扭头就走了。
强行被安宁拉走的安若诗,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我估计她大概是想道歉,不过这项工作已经有人接手了。
老三安静先是瞥了一眼藏在我身后的月,然后一脸平静的朝我们微微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歉意,不过我也懒得计较。
说完之后,她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先前跑路的两姐妹身后走了。
直到三姐妹走远,我才意识到月一直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氤氲着的水雾终于化作泪珠坠落。
她轻轻抱住我,把脸埋在我小小的胸膛上,专心致志的开始了旨在弄湿我唯一一件校服的伟大工作。
我低下头,看着她齐肩的黑色短发被风轻轻扬起,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放到她的头上。
——时间的流逝毫无意义,她不还是那个一直躲在我身后的小女孩吗?
我轻轻的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然后轻声说道:
“别哭,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