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她和他的花束」:
提着一袋黄纸,我跺了跺脚,穿过面前肃穆的铁门,朝父亲那边走过去。
冬日的墓园里静寂着光与影,浅浅的一层新雪则啮食了声音。
但它们毕竟胆小,所以当父亲将它们踩在脚下时,便怯懦地将肚子里吞吃的声音一齐吐了出来——
咔嚓——咔嚓——咔嚓。
我和父亲沉默地立在两块墓碑前面,它们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碑上的相片也早已模糊不清。
站在它们面前,父亲的沉默比往日显得更加有重量。
我盯着两块碑前面覆着一层新雪的两束百合花,想起了那个瘦高个的倔强老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张了口:
“爷他来过了?”
父亲没有回话,只是盯着那两块碑出神。
良久,他才如梦方醒般哈了口气,吐出一阵白雾,回了话:
“嗯,昨天吧,夜里下了小雪。”
当我们第一次踏足这片静寂的领域,父亲便告诉我,如果我感到奇怪,不要问,他也不会说,因为还没到那个时候。
但我觉得,现在正是“那个时候”。
所以我在左侧那块熟悉又陌生的碑前蹲下身。
但还没等我开口,父亲就先出了声:
“那是你奶年轻时心上人的墓。”
我转过头,看着头顶上父亲平静的脸,喉咙紧了又松,到底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个瘦高个的倔强老头的影子又开始在我眼前晃荡。
“那个年代,”父亲开始蹲下身整理黄纸,“都是包办婚姻,你奶被家里许给你爷的时候已经有了心上人,跟家里闹得厉害。”
“后来呢?”我伸出手,抚摸着左侧那块冰冷石板上的刻痕。
“后来她十七岁嫁给你爷,七十六岁得了癌,现在就在这碑下面。”
“那是谁把他们,”我顿了顿,“…把他们放到一起的?”
父亲凝视着我,但我能感觉到,他看的并不是我,他的凝视已经穿透了我,刺入了时间的乱流。
“你爷,”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他知道你奶一辈子没爱过他,但是他爱你奶。你奶去世之后,他花了两年找到了你奶年轻时的那个心上人。”
他从袋子里把黄纸拿出来,仔细分成两堆。
“那人后来一生未娶,你爷找到他的时候人在福利院蹲着,老年痴呆,见谁都喊百合——你奶小名。没过两年,那人也死了,找不到亲属,你爷出钱给他买了块地,就在这,你奶旁边。”
父亲平静地蹲下,在两块碑前各放上一沓黄纸,然后点燃。
火焰跳跃着,吐出几缕灰烟。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蹲下身,拿起那两块碑前的百合花束,轻轻抖落上面的新雪,然后像那个瘦高个的倔强老头一样,郑重地把它们放到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