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真吵,好吵啊。
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耳边持续不断的噪音让她无比的烦躁,其实准确说,让她烦躁的就是噪音,而眼前的黑暗以及四周环境的安静,让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个噪音上。她本想静下心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这种聒噪的声音从思考状态里弹出来,搞得她十分火大,但是又不知道该把火往哪里发,到最后只能憋在心里,慢慢的变成了无奈。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耳鸣,她刚醒来那一会还担心过,但是当时还有其他各种思绪不停的在冲击她,暂时也就放到后面没有考虑了。直到暮雨跟她说,她现在这个身体是被“制造”的以后,心里反倒没那么担心了,或者说是接受了。
产品质量有问题,而她也不能选择退货。
哪怕心底再多不愿意接受,改变的嗓音,确实存在于胸口的那种轻微压迫感,以及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的,本应该存在的触觉,这些都在每时每刻的提醒着她已经不再是他了。
在哪个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她曾经被“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哪里去”这样的人生三问困住过,不过当时的他最终还是想了清楚。
我是我,我在这片森林,我要回到家人身边。
目标明确,任务清晰。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变了。
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在哪,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
虽然有了一个宏伟的目标,但是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甚至只能躺在床上,两眼一抹黑在这等着别人来找她,这种感觉非常憋屈。
就像关在笼子里一样,还是被自己关起来的。
其实,她感觉自己现在应该是能够站起来的,或许也可以随意走动。因为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腿部力量已经恢复,或者说是她已经可以自由移动自己的双腿,而身体也不是之前那样不受控制了——但是她却依旧背靠着床靠,软塌塌的坐在床上。
不是她不想起来,而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站起来应该干什么。
去探索这个房子吗?她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状态,也不知道这间屋子之外是什么,甚至连她现在所在的这间屋子里有什么摆设都不甚了解,而她现在所躺着的这张床是唯一能够给她安全感的地方,因此她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说实话,视力的缺失让她对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趣,其中一个就是对周围环境的好奇,毕竟什么都看不见,也就没什么可好奇的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倒是对这个事实接受的挺快。其实她在醒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缺胳膊少腿的准备,因为当时的他还认为自己应该是摔下山崖被人救了回来,只要活着那就算是好事,因此,哪怕自己这辈子躺在床上都是可以接受的。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实总会给人新的惊喜,她现在不是缺胳膊少腿了,是缺人。
话虽如此,但是视力的缺失除了很遗憾以外,对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她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连森林这样的复杂地形都是敢盲走的。
虽然由于看不见,她很难分辨方向,但是若只是近距离的障碍物,在有手杖的情况下,她还是从容可以避开的,至少在一个固定范围内,她自信可以自由活动。
这么想来自己不仅不亏,或许还是小赚?
真是可笑的乐观心态。
她感觉自己的想法开始变得有些荒唐了,这种想法要不得,是沉溺于现状的一种表现,这好吗?
这不好,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胡思乱想了一通,噪音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注意里,滋滋沙沙响个不停的噪音搅的她心烦意乱——人就是这样,越是想要忽略什么的时候,就越会对它注意的紧。
她觉得自己必须找点事情做,好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少女稍稍摇了摇头,想把吵人的噪音给摔出脑袋,结果却被夹在后背与床靠之间的头发扯了一下,有点疼。
不如先把头发剪掉吧?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到。
她总归还有点小小的执着。
既然要剪,那就得想找剪刀,这就必须开始探索房间了,她给自己找了一个起来的理由。
她直起腰,从靠在床靠的状态下坐了起来,后背上能够感受到头发的摩擦,很长。她把手往后捞了一下,发现这头发的长度甚至已经长到摊在了床上。她又稍稍仰起头,左右晃了晃,把手张开顺着两鬓往后拢了起来,在脑后把头发束在了一起,比划了一下长度,大致决定了该剪掉多少。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感觉无比自然,就好像是生活中日常会做的事情一样,丝毫没有发现这是一个挺女性化的动作。
体位的改变让身上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也发生了点变化,由于重力一直是向下的缘故,使得它不再是压迫胸口,转而变成了一种下坠的拉扯感,有些扯到肩膀,这种变化让她感觉很奇怪。
还好还好,按照重量猜测,应该不是很大,回头找个东西应该就能绑起来……少女在心里安慰自己,她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把拢着头发的手放开,扶在床边,任由刚刚聚拢的头发再一次披散在她身后。随后她慢慢的把双腿微微抬起,从床边放了下去。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只能小心翼翼的用足尖试探,一点一点往下滑,直到碰到地面。
她能感受到,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地毯,很柔软,踩上去就跟踩在云上一样。当然,这并不是真正的云,踩实了之后,她便扶着之前靠着的床靠,试着发力,好让自己站起来。
很顺利,甚至可以说,她原以为自己可能会有一个趔趄什么的,总之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顺利自然的站在地上才对。
光着脚站在柔软的地毯上,少女仔细的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反馈给自己的,是没有任何异常,非常舒适的感受,这让她稍稍有些惊讶。
嗯,没什么不好的,身体越好越能有实现活着意义的能力。少女心里很快便把这一丝惊讶平复了。
离开了床铺之后,她对这个空间唯一真实存在的感受只有脚下的触感,而四周空荡的黑暗好像一直在向她压迫过来,让她有一种只要往前走一步就会立马撞到东西的错觉。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她老早就适应了,森林里她不是一下子就从看得见变成看不见的,是随着天色变暗还有手中光源的消失,而逐渐看不见的。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真的看不见,这个并不重要,重要是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去无视这种错觉向前走的本事。
少女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怔住了。
下一秒,少女有些微红着脸迅速收回脚步,咚的一下坐在床上,双腿紧紧并在了一起。刚刚的这个感觉很不妙,甚至让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下半身是没穿的。
要死了,裙子就算了,为什么里面什么都没!少女手里攥着裙边,在心里暗骂,无奈却仍然不知道该骂谁,憋着的火让她呼吸有些急促,只能稍稍坐会再次平复心情。
她原以为自己对现状的接受度已经够高了,没想到总有新鲜事情的让她难以适应。
真麻烦。
她已经不是一般的厌恶现在这具躯体了,她非常厌恶,连带着的,是对肖恩恨意变的更加深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悄悄开门的声音,不过少女因为耳鸣的原因,却是没有发现。
雪风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决定想要回来看看那个女孩,于是她跟着暮雨走到半路便藉口工作,绕了个小圈又跑了回来。
她在门口站定,稍稍深呼吸了一下,悄悄打开门,慢慢的把身子给探了进去。
屋里的少女正坐在床边,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冷着一张脸,但是奇怪的是,脸上不知道为何有些微微发红。
在这一瞬间,雪风以为是自己进来的太过于突然,导致少女对她有些不满,心里瞬间紧张了起来,生怕又出什么差错的她,吓得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就这么保持着夹在门缝里的状态紧紧盯着少女。
实际上,少女对这个闯进房间里的人一无所觉,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决定还是应该继续站起来探索房间,一直窝火什么都解决不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接受现实。
她站了起来,双臂抬到大概齐腰的高度,在空中缓缓试探着,强忍着下半身空荡荡且不适应的感受,缓缓的迈着小步,一点一点离开床边,向着随意定的一个方向走去。
雪风一直盯着她,发现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她抬起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悄悄地挪动了几下脚步,蹑手蹑脚的把留在门外的半截身子也一起拉了进来,顺便转身静悄悄的把门关上。
不对。
雪风突然一捂脸,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救了。
习惯性的从脑海里面蹦出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悄悄关门,缓缓靠近,猛地拍肩,大喊一声——这可不得把眼前这人的魂给吓飞了不成?
这才刚把人给吓出来个好歹,好不容易算是恢复了,怎么又开始想要作妖了?
雪风在心中一边暗自骂自己,一边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想引起眼前少女的注意。
可惜的是,也许是少女耳中的噪音太大,也可能是雪风敲门的声音太小,少女并没有听见雪风造成的动静,仍然在缓缓的向前走着。
她对“庄园”这个词的概念有了新的理解。
在她记忆里,自己住的那个小出租房只有一个房间,厨房卧室客厅卫生间是并用的,也不知道这个房子的设计师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就觉得,这算是在卫生间里安了个灶台,或者也可以说是在厨房里安了张床。
那样逼仄的地方根本不足以让她多走几步,很快就会碰到墙,转个身都费劲。而现在,即便步子不是很大,她也已经向着一个方向走了好几步了,却依然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不愧是“庄园”,少女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又想到自己曾经的目标之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自己的家人住上一个大房子,不求多大,加起来能有这间房间这么大她也许就满意了。
可惜这已经是再也不会实现的梦想了。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却无可奈何,只能集中注意力继续往前走,不去想这些。
少女走路的方式有些奇怪,是一边走一边微微向前踢,这和精神世界里,最后在冲出去之前她被那个路牙绊倒的经验有关。毕竟现在手里没有一个能够直达地面的手杖,她只能靠踢来判断靠近地面的地方有没有障碍物。
雪风看少女没有反应,突然想起来之前给她检查的时候,发现少女听觉上是有问题的,这让她一下子有些难办了起来。
缃织给少女带上助听用的耳坠时,雪风并不在场,而暮雨也没有和她说过这个,所以她认为眼前的少女仍然完全听不见。
那这样自己来这的主要目的就没有了啊,雪风在心里想着。她本来是打算先关心一下,问问少女感觉怎么样,再坦白是自己的捉弄让她变成那样,想好好道个歉来着。可现在看起来第一步就没得走了,她也没有肖恩的那些神奇能力,可以在别人脑瓜子里说话。
左右踌躇了小半天,雪风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必须得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但这样势必是会吓到她的。
正当雪风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少女正在靠近缃织之前留在房间里的小靠背椅,眼看就要一脚踢上去了。
糟了,得阻止她!
“小心!”
雪风下意识的喊了出来,脚下一个垫步就向着少女冲了过去。
这一声足够大了,少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给下了一跳,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一人往前冲,一人往后退,结果就只有一个——少女和雪风嘭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雪风倒是没事人一样,晃都没晃一下,少女却瞬间失去了稳定,直接被撞的扑了出去,砸在了地上那个椅子上,把椅子撞飞了出去,砸在了旁边的景观植物上。这株植物挺高,但是装它的花盆底太小,所以它被飞来的椅子直接撞倒,砸在了旁边的书架上。书架上除了摆了一排书以外,还有几个看起来价格不便宜的装饰物,被这株植物直接从书架上扫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房间变得乒乓作响,好不热闹。
雪风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