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坐在床边，她支走雪风之后，看了看闭着眼安静坐在床上的女孩，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该说些什么？
暮雨也不知道。
暮雨心里想着肖恩之前说的话，她总觉得肖恩很反常，但是这个反常偏偏又很合理，因为肖恩确实是一个不合常理的人，不合常理在肖恩的身上才是最合理的。
其实肖恩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暮雨揉了揉太阳穴，她不太想去回忆这些过去，但是她记忆里的肖恩的确和现在的肖恩对不上号。
在很久之前，久到暮雨都快不记得有多久之前，她就和肖恩相遇了。冤家的相遇总是不愉快的，暮雨和肖恩大抵也是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二人之间有过很多故事，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肖恩开始变得像现在这样了呢……
暮雨一点点的翻找着记忆中的细节，望着天花板出神。
坐在床上的少女还在消化之前从雪风处得来的信息，她知道现在暮雨坐在她的身边，但是就是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这种感觉其实很难受，她摸不清楚暮雨对她的态度，而在她的感知里，暮雨的情绪也不是那么的明显，这让她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就像早上开早会老板盯着一桌人什么话都不说的时候一样。
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些依赖这种感知能力了，毕竟几次的感觉看起来似乎都挺准确。
俩人就这样沉默无言的坐着，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种沉默的气氛而变得凝滞了起来。
“……抱歉，我先前似乎，说了些不太好的话……”最终，女孩决定先打破沉默，为了表示尊重，她还特地睁开了眼睛，面向暮雨的方向——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似乎已经抓到点肖恩变化起因的暮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打断了思绪。
“啊……没事，可以理解。”
暮雨略微觉得有些可惜，但是也没有多在意，或许以后再想想就想起来了。毕竟，在暮雨的印象里，肖恩已经变成这样很多年了，所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起来他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好意思，一直坐在这没说话，吓到你了吧？”
“没有没有，我……挺喜欢安静的。”
少女感觉这对话贼尴尬。
“那就好，说说你吧，之前你情绪不好，我也就没多问。”暮雨顿了顿，没有在意这个尴尬的气氛，转而拿起水杯送到少女面前，见少女没反应才想起来她看不见，于是用杯底碰了碰少女的手背。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杯子那冰冰凉凉的触感冷不丁的碰到手背上，激得少女的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但她很快就明白那是个水杯，便伸手接了过来，小小的抿了一口。
水温刚好，不凉不烫。
“我……没什么打算。”她注视着眼前的黑暗，用手摩擦着杯子的周围，试图幻想出这个杯子的模样。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暮雨微微叹了口气，肖恩说的没有错，一旦人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失去了生的希望，的确会变得迷茫，甚至放弃生命。
“那你还打算杀了肖恩吗？”
暮雨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少女灰白色的头发很柔顺，摸起来手感很好，倒是让暮雨有些爱不释手。
少女被暮雨这句话惊到了，她认为暮雨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在警告她，以至于，她觉得暮雨停留在她头上的手下一秒就会把她的脑壳抓烂，吓得她动也不敢动。
暮雨看眼前的女孩犹如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浑身紧绷，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恶作剧似的又再在她的脑袋上揉了几下。
“你放心，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暮雨收回了把少女头发揉乱的手，和她一起靠在了靠背上。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知道肖恩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也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当然，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如何才能杀死肖恩，对吧？”
暮雨歪着头看向少女，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如一个八十磅的重锤反复砸在少女的心头上一样，让她心跳停滞。
难道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做到读心？少女骇然。
“这些我都能告诉你，但是我有一点条件。”
暮雨决定先按照肖恩的步调走一走试试，既然肖恩打算用仇恨指导她活下去，那她也可以试着给这个人一点引导，至少不能让她完全迷失在仇恨里。
“我可以告诉你肖恩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他，但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因为，你实在是太弱了。”
“我也可以告诉你怎样才能做到有能力去杀死肖恩，也不会阻止你，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一点。”
“没有人会失去一切，有失必有得。”
暮雨说完便停了下来，给了女孩一点反应的时间。
“……？”
如果现在是在聊天软件里，少女绝对要发个黑人问号的表情。
她迷惑了，她不知道身边这个人想要干什么，她甚至觉得，这是不是会是用来骗她的陷阱？因为她感觉到这其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你可以先不急着点头，因为你还有另一条路走。”
暮雨笑了笑，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么做并不能缓和气氛，所以她轻轻抓起了少女的手，捧在自己的手里。
“你也可以选择放弃这段仇恨，就在我这生活就行。”
通过接触，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暮雨的情绪了，在那之中只有纯净的关怀，没有一点想要害她的意思。
可这更让少女疑惑，因为暮雨对她的帮助是毫无理由的，是不求回报的，这简直不符合她的认知。更何况，暮雨和肖恩难道不是朋友吗？
“你们……不是朋友吗？”少女还是问了出来。
“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肖恩是个凭自己喜好做事的人，我也可以。”
暮雨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先前少女被雪风撞倒位置的不远处，扶起了歪在一旁的那盆植物；又把掉落在地上，还没摔坏的饰品一个个放回了原位；最后，又把缃织的小椅子捡了起来，折叠好，靠在了墙边。
做这些的时候，暮雨一直都没有说什么，给了少女充足的反应时间，直到她做完这些，她才走回床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没有完成的对话。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呢？”
少女很纠结，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对她进行某种考核，就像工作之前的面试一样，暮雨就是面试官，而她就是受试者。
面试还有规律可循，甚至还有前人总结经验编纂成书籍，而她现在却面对着从未面对过的状况，她心里很没有底。
可是她对肖恩的恨意，就像是在森林大火被扑灭之后，躲在残骸之下默默燃烧的阴燃之火一样，绵绵不绝，阴狠炽热。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恨肖恩，但是她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我选……第一个，我恨他。”少女郑重的说出了她的选择，她觉得不后悔。
好像早就知道少女会这么选一般，暮雨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这对坐在床上的人却是一种煎熬，因为她看不见暮雨的表情，隔着这么远，也感觉不到情绪变化和暮雨的小动作。
“那么，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
少女松了口气。
“之前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名字，刚刚雪风似乎也跟你说了些，不过我想她应该说的都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有跟我大致介绍了一下这里是什么世界……是位面夹缝？还有什么朽木书斋…其他的就是一些关于你和她的事情了。”
少女感觉到身边床垫的凹陷，她知道暮雨又坐了回来，靠在她旁边的靠背上。暮雨没有因为她的选择而不开心，靠近了之后也能感受到情绪之中没有怒火，很平静，很自然。
“嗯哼，估计她也就只能说出来这些，毕竟刚才都在编故事逗你了。”
暮雨抬起眼朝门外看了一下，雪风有些尴尬的笑着站在门口，端着盘子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别傻笑，回头我再找你麻烦。”暮雨有些没好气的说了一句，雪风一边嘿嘿笑着，一边的端着餐盘走了进来，放下之后就立刻溜了，暮雨也没去管她。
暮雨扶着少女下了床，走到了房间里的小茶几边上坐下，把餐盘推到了少女手边。
“你先吃点东西，慢慢听我说。”
少女默默点了点头，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心思去吃东西，但是既然暮雨已经送到手边了，不吃就有点不识抬举，所以她摸索着，象征意义的拿了一小块摸起来像是饼干一样的东西，送进了口中。
暮雨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手中端起来一杯茶，轻轻吹了吹，继续开口。
“我的身份，其实可以算是一种管理者，各个位面的人对我这样的存在都有不同的称呼方式，比较常见的，一般是‘神’和‘观察者’。”
“人们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都会奉为神明，他们因为无法理解我，所以称呼我为‘神’。可是其实，我和那种所谓的‘神’差远了，只不过和这些位面上住着的人相比，处在的层级比较高罢了。”
“我的职责是管理并监察世界上的各个位面，如果有人不遵守世界的规则或者影响了世界的稳定，我便要去处理这些问题，正是因为如此，我需要住在这个夹缝里。”
暮雨抿了口茶，她给少女一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少女确实被惊讶到了，但是还不足以摧毁她的世界观，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人们早就猜测所谓的神只是更加高维的存在，暮雨所说的层级，也许就对应着维度，这反倒是证明，科学家们研究的是正确的。
“……那么肖恩呢？肖恩也是管理者么？”
少女大概明白了暮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了，但是她更加想知道肖恩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再一次拿起一块小饼干，送进了口中。
“肖恩……他比较特别，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但是进入这里之后也需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过他刚来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守规矩，那时候，像他这样存在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搞破坏，我们之间可爆发了不少冲突。”
“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肖恩突然变了，开始守规矩了，但是也变得越来越奇怪，让人琢磨不透。其实真要说的话，我和肖恩之间应该算是敌对关系，只是争斗这么久已经互相都觉得没有意思，各退一步妥协了罢了，何况他现在这么守规矩，我也没有理由去和他闹个天翻地覆。”
暮雨一边说着，一边也是在回忆过去，她想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寻找肖恩转变的原因。
少女听暮雨说这些，脑袋里自动带了带自己的世界观，她突然发现暮雨就像一个服务器里的网络管理员，而肖恩，就像是冲进这个服务器大搞破坏，完事了却不愿意出去，留在这每天跟网管聊天的黑客一样。
少女又拿了一块小饼干塞进嘴里。
“那，那个朽木书斋，雪风说的这么神秘的，还说你就算想进去都得经过同意……”
“那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时间再说吧。不过，至于说我要进去还得经过同意……呵，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和和气气的，挺好的。”
暮雨抿了一口茶，稍微停了一会，似乎是想回忆什么一样，但是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把落到眼前的紫发撩回了耳后。
“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肖恩的存在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你还想杀他？”
少女没有吭声，她还在消化暮雨带来的信息，但是这个信息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于绝望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可能达到能够杀死肖恩的地步。
“可是你说过，你会告诉我怎样才能有能力去做到……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她回想起来之前暮雨说的话，她不死心的又问出了口。
“诶……看来你确实铁了心。”
暮雨的话让少女再次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绝不是没有丝毫机会的，心里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于是她又拿了一块小饼干，这个小饼干确实挺好吃的。
“既然这样，我就继续说。”
暮雨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站起身踱了几步。
“我，并不是生下来就是现在这个身份的。我也曾经是一个和你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个位面里的生命，但是相对于你来说，可能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更加多一些。”
“对世界了解的越多，被世界所承认的越多，你就能逐渐的变成像我一样的存在，但是，逐渐的，你所受到的限制也会变得更多了。”
“既然你真的想要有能力，那么，我会送你去我原本的位面，你在那里从头学起，跟着我的脚步，最终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吧。”
“这……我真的能做到？可这需要多久……等等，不对，既然能送我去你的世界，为什么……不能送我回去？”
少女有些听懵了，但是她还是敏锐的抓到了一点希望。她原以为暮雨会告诉她，朽木书斋里会有什么方法能让他解决肖恩，或者说世界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规则，但是她万没想到的是，暮雨居然给了她一条成为暮雨的道路，而且，似乎还有回去的希望？
“可能会很久，也可能会很快，这取决于你的能力。至于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已经死了。去别的位面可以定义为转生，但是没有人可以复活，这是违反规则的事情。"
暮雨没有丝毫怜悯的打碎了她的幻想，毕竟身为执法者，不能自己带头违法。
"顺带一提，我并不会在这方面给你太多的帮助，而你也有可能因此而再一次失去性命，那可就没有这一次的好运了。你真的要走这一条路吗？”
听到不能回去，少女微微有些失望，但是却没有灰心，她本身也就没指望真的有希望能够回去。
她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雪风会一直陪着你，在这之前你还需要在我这住一段时间，她会教你一些基础的，之后也会陪你一起去。”
“但是这不意味着雪风能帮你多少，因为她本事也没多高，之后的路要是能走完，全靠你自己。”
暮雨转过身，她看见少女正面向自己，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怯，无神的双眸之中都似乎透出了一丝坚定。
暮雨笑了，她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她也很想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否能够真的走到她的这个地步，这让她平静了很久的生活，似乎稍稍的产生了一点有趣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女已经想了很久，从雪风问她开始，她就已经在考虑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应该叫什么。
“从今天开始，我叫遆夕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