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充斥着黑色烟云的虚空，不分上下，没有里外，处处皆是矛盾。在这里，不存在任何生命的迹象，除却黑色的烟云之外也没有任何物质，任何事物在此都没有意义，乃至“意义”本身，也没有意义。
有的只是死寂。
一位不停晃动着手中高脚酒杯的瘦高男性突然出现在了这片烟云之中，闭着眼睛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很快，一声宏大威严却又阴森可怖的话语，兀得划破虚空，层层叠叠的，搅烂了这片死寂。
“……叛徒，还敢回来？”
肖恩面带着一如既往的邪笑，对周围传来怒斥声毫不在意。
“何来叛徒一说？可不能给我随随便便安个帽子，受不起。”
“何来……？哼，猖狂！”
这声音似乎被激怒了一般，围绕着肖恩的烟气逐渐的开始像沸水一般涌动，翻腾了起来。远处的黑暗之中，扭曲的烟云不断变化着，仿若盘曲的触角，不停的蠕动，虬结，消散。
“汝去那边如此之久却毫无作用可言，现如今还以此等模样现于吾等面前，若非汝乃吾等之中最后之潜入者，何来机会在此狡辩？”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在周围响起，好似在讨论着什么，充斥着恶意，但又很快平复了下去。肖恩脸上笑意不减，往这片虚空之中环顾了一圈，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那我还真该感谢各位的不杀之恩了。”
“——”
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并没有平复下去，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逐渐响彻整个虚空。
“肃静！”说话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不满，一阵怪诡的压抑感觉扫过这片空间，肖恩手里的酒杯突然间爆裂了开，刚刚还在吵闹的声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肖恩用一丝黑雾挡住了溅射而出的液体，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酒杯就这样被压爆。
“叛徒肖恩，汝还有什么话——”
“既然叫我叛徒，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留好的那些通道也没什么用了，不说了。”
肖恩咧着嘴盯着一团高高飘在其他烟云之上的一团黑色粘稠状物质，话语中满是戏谑。
“你——”
“怎么了，继续吊那个腔调啊，我喜欢听。”
“……”
虚空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肖恩也不急，重新取出一个杯子，缓缓的摇晃着，时不时抿上一口内里的红褐色液体。
“……你说的通道。”
“嗯？撑不住了？”
肖恩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角笑意更甚，似乎都咧到耳根了。
“呵，既然你都这样，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是时候——”
……
“腰挺直，肩膀不要塌。”
教学时刻的雪风一改往常的跳脱，会变得很严肃。她绕着遆夕颜一圈圈的走着，手里拿着教鞭，一旦看见遆夕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她就会对着那里用力戳一下。
“手又叠反了，都说了几回了是右手在前…骨盆不要前倾！”
教鞭啪的一下敲在了遆夕颜的手背上，没多久，一道红印就浮了上来。紧接着遆夕颜又感觉到自己的下腹被猛的一戳，疼的她往后一缩。
遆夕颜已经窝了一肚子火了。
她自认已经算是脾气很好的人了，但是泥人也该有三分火气，何况她不是个泥人？
雪风的确对她很好，这里每个人都对她很好，这她都记着，可这不意味着她就应该忍气吞声的什么反对意见也不提。
她可不是来学怎么做女仆的，而现在雪风的教学却完全本末倒置！
每天早上从五点开始，先是长跑热身，再是站架训练，之后是简单的闪躲。这些都没什么，为了有能力在一个危险环境下自保，她愿意去学也愿意练。
可这些加在一起只要两个小时。
剩下的时间除去十分钟的早餐，直到正午，全是关于女仆的训练！
走姿，站姿，坐姿，礼仪，话术，这些对她以后有什么帮助？
遆夕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正处在高热环境中还不停充电的电池，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能瞬间爆炸。
而今天，她觉得自己炸了。
“我TM不学了！”
遆夕颜想要抓起什么摔一下，但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周围根本没有东西可以让她抓住，于是她脚后跟一磕，脱下穿在右脚小皮鞋，弯下腰猛地抓住就往地上用力一摔。
“我是去给肖恩那个王八蛋当女仆还是去杀他？我学这些狗屁玩意儿有什么用？”
说完这句话，她还是觉得自己肚里的火没泄完，左脚一踢，另一只鞋也飞了出去，径直飞向雪风。
雪风伸手一接，那只飞出去的小皮鞋就被她牢牢抓在手里，可这只是她的本能反应，而她本人，此刻已经被遆夕颜的这一套表现给镇住，呆呆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原本她以为，遆夕颜是一个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虽然自己每次教学都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欺负她逗弄她，但是只要自己笑嘻嘻的道歉，换来的一定是遆夕颜微微一笑和她的一句没关系。
但是今天，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原来眼前这个只到她肩膀，看起来可以任人摆布的文静女孩，不仅仅是一个不会生气人偶。
雪风脑海里转了几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她教遆夕颜这些，的确有故意欺负她的意思——因为遆夕颜真的看起来太好欺负了。
可是越教，她就越觉得遆夕颜似乎缺少很多女性该有的常识，教这些的过程总能让遆夕颜展出许许多多的有趣反应。所以雪风开始逐渐沉迷于这件事，像是在玩一种养成游戏一样，上瘾。
雪风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皮鞋，把它轻轻放在地上。她站在原地揽过自己脑后长长的马尾，揪了小半天，思前想后，还是打算上前安慰遆夕颜两句。
“好嘛~那我就全都不教了……”
雪风突然捂住嘴，心里暗道糟糕。
这几天遆夕颜没少提出不愿意学这个，每次她都是用这个语气强迫遆夕颜继续，结果这次真的想要安慰说不教的时候，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这个味。
“行啊！那老子不学了！谁TM爱学谁学，又不是第一次死了，再死一回又怎样？”
果不其然，遆夕颜一听见雪风这个装腔作势的口气，原本已经消下去的火又噌噌噌的冒了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内心好像正在燃烧一般，而她的理智，就是这场大火的燃料，正在逐渐被燃烧殆尽。
说吧！说吧！没必要了！没必要再去隐藏自己原本的性别了！说出来雪风就不会再去给她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继续教女仆知识了！
理智已经不复存在，遆夕颜心里只剩下了冲动。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以前是什么人么？那你听好了！”
遆夕颜指着自己心口，用力戳着，好像想要把里面的那个自己给挖出来一样。
“现在这个站在你面前的洋娃娃，里面TM装着个男人，恶心吗？我TM自己都恶心！”
“每天我想到我自己学的这些我就TM反胃！但是我又不能说，只能自己在这往肚子里咽，难不难受啊？啊？！我TM难不难受啊？”
遆夕颜的声音嘶哑了，情绪仿佛爆炸一般从她积压了许久的心底冲出，向外迸发着。
“我还穿TM的女仆装！女装就TM算了还TM女仆装？你看看这都什么？丝袜，裙子……我TM怎么这么艹…这眼泪水怎么就艹TM的出……呜…淦，哭尼玛呜…呜呜……”
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仿佛不要钱一般的在瞪圆了的无神双目中连成一串，从眼角滚落了出来。
遆夕颜只觉得，胸口中好像闷着什么，又好像有谁在揪着她的心脏疯狂拧攥一样，疼的她一阵阵的抽气，每一次抽气都会伴随着更多的眼泪流淌出来。
遆夕颜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
她虽然已经穿上了女装，身上的一切都和一个正常女孩没什么两样，甚至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给自己取了一个一听就是女孩的名字。
但是她知道，其实自己仍然没有放下，她一直很在意这个，她仍然缺乏真正的身份和性别认同。
她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男人，所以她尽量装的像一个女孩，她小心翼翼的想要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暮雨和肖恩知道，只要她不说，就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这个秘密。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哭出来之后心中的无名火被泪水浇灭了，还是燃尽的理智又回来了，她已经意识到，刚刚她冲动的把这些话，几乎是用喊的方式说了出来。
这个场地可不只有她在训练，还有其他正在进行女仆培训的女孩子们，而她们，全都因为这边发生的状况盯着这边。
汇聚在一起的视线宛若实质一般，灼烧着她，她仿佛感到晴天霹雳一般。
她缓缓后退，后退，直到靠到墙上，退无可退。
于是她顺着墙缓缓滑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的头埋在了臂弯里。
“……”
周围在短暂的安静之后，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两个人的声音也许很小，可是当场地上所有人的声音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成声浪。
遆夕颜觉得自己就是这片声浪中飘摇的小舟，下一秒也许就会被撕碎。
“安静——！所有人结束训练，立刻回自己宿舍！”
雪风突然扯高了嗓音，盖住这片声浪。随后，她轻轻走到了遆夕颜身边，陪着她一起坐在墙根下。
“……”
“……”
场地再一次变得安静，只剩下了遆夕颜微微抽泣的声音。
雪风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其实很过分，从来没有考虑过眼前这个女孩的感受，只是一味的想要满足自己，即便少女已经多次提出不满，她却仍然视若惘闻。
她抬起手，在少女披散着灰白色长发的后背上空徘徊了一会，轻轻的拍了下去。
遆夕颜颤了一下，但是却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任由雪风手在她背上轻抚。
“……对不起……”
“……”
“不要生气啦……我真的错了……”
“……”
遆夕颜把头埋得更深了。
这下雪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一直以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和遆夕颜开玩笑，而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能用开玩笑来处理。
“……我就是个变态，是个怪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活着根本没有意义……肖恩根本不可能被我杀死……”
正当雪风一筹莫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逗遆夕颜开心的时候，遆夕颜的声音闷闷的从臂弯间传了出来。
“不会啊！你不是怪物！你是雪风最好的朋友！你看你多可爱！哪有怪物像你一样漂亮了？”
雪风听见了这句话，急急忙忙的把自己的观点给说了出来。说到底，她真的就是因为觉得遆夕颜可爱才会鬼使神差的想要欺负她。
“……可我是个男人！”
“你哪一点是男人了？”
“……我……我心里是……”
“但是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是你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没有关系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肖恩，你不是要找他复仇吗？”
雪风不明白遆夕颜为什么要去纠结过去自己的性别，在她看来，遆夕颜从第一次出现在她眼里的时候就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而之前的遆夕颜雪风并不认识。
遆夕颜又一次沉默了下去，雪风的话给了她一丝触动，让她突然间发现，自己所在意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恶心吗？”
“一点也不！你多可爱啊！”
遆夕颜还是被这个可爱给硌了一下，但是心里面却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别不开心啦，要不……我给你打好不好？你来打我消消气！我绝对不还手！”
雪风见遆夕颜时候情绪有些好转，赶忙乘胜追击。
“你说的，不要反悔！”
遆夕颜猛一抬头，她早就觉得雪风这个人有些欠揍了，要不是自己得装的像个女孩，打也打不过她，面对雪风数次调戏她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现在既然已经说开了，雪风又自己送上门，哪有放过的道理？
“……打…就打嘛！你开心就行！我不反悔！”
雪风看着遆夕颜明明还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似乎挖坑把自己埋了。
“这可是……你说的！”
“哇，你真的打——”
“废话，你让我打的！”
“唔哇——！稍微轻点……”
“哼，我早就…想——”
“……”
“喂！你不是说不还手……咿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