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一个冒险者公会守大门的,怎么就被调来正面刚魔神了?”
黄发的剑士亚历山大这样想到。
此刻,包括他在内,一群城中的精英,聚集在高耸入云的城墙和城外金色的结界之间,面对前方旷野上——
那个遮天蔽日的黑色巨人。
城墙上密密麻麻站着施法的人。
他们有的是本地学生,有的,是不幸被困的外地人,也有魔力不错的普通人。
他们从后方组织起来,为这群精英施加辅助,或是加固结界。
黑色巨人抡起拳头,轰隆一声,再次击碎了正面的金色屏障。
这拳头,没办法,结界挡不住——
只有战士们“轮班”挡。
这拳头摧枯拉朽,有时“轮班”的没挡住,即刻一片血肉飞溅,还会带走后排几个魔法师。
——而现在,该轮到他了。
亚历山大从腰间拔出一把冰蓝的长剑,走上前去,看向另一边过来的红发男人——
那是他的老搭档,但大概是自己嘴臭晚期,忍不住要开口损两句对方:
“诺桑林,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是那么菜。”
“亚历山大,去公会站了两年大门,还没追上前台那妹子?”
“你爬!”
说罢,亚历山大和诺桑林齐步上前。
这个黄发剑士用吃奶的劲催动魔力,蓝色的炫光从他的剑上发出,旁边那个老伙计则带出一大片晃眼睛的火。
就这么迎上那个大得夸张的黑色拳头。
轰—轰轰——
咚——
他听到猛烈的撞击声,巨大的力道从手臂上传来,传到胸口,又传进全身。
身体往泥土里陷入几分。
他轻喷一口血,对着旁边的老伙计笑了笑。
“亚历山大,咱这波完美。”
“哈哈,完美,究极完美!”
两人抹了把嘴角的血,骄傲地相视而笑,退回人群之中。
——虽然大家脸上的忧虑,并没有因为他和诺桑林的一次成功防御而化解。
那巨大的拳头,仅仅十多秒后就会再来一次,可“轮班”的人状态只会越来越差——
但他们只能坚持下去…
唉。
说起来,他想到和诺桑林挡住魔神拳头那会儿,有个巨大的撞击声。
但立马不见了。
不知是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暂时失聪,还是什么诡异的力量吸收了声音。
后面这个想法其实有迹可循。
亚历山大记得,之前冒险者公会挂过任务,说邪神衍生物好像可以吸收声音,然后…
有什么挺恐怖的现象来着?
——但他不敢去想。
他和诺桑林休息着,准备下一波轮班。
——他不愿去想。
于是他开口随便聊点什么:
“诺桑林,你老婆生了没?”
“还没。”
可恶。
——没有精力去想。
——妈的,不要想!
他一眨眼。
感觉前面那堆魔法师里少了一人。
毛骨悚然。
前方的空气...有点扭曲?
不对劲——
“诺桑林,拔剑!”
他惊恐地冲红发剑士大喊——
与此同时,无数尖锐的叫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他看到魔神的拳头直接轰碎了这次“轮班“的人,血肉溅得到处都是。
其中有个人的魔力爆炸开来,那火属性的红色光芒把四周映得通红——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这火光的照耀下,他发现人群之间到处穿插着脑袋长得像蚂蚁一样、近乎透明的“人”…
而这群“人”,它们的手是尖锐的爪子和镰刀,正向着他们这群毫无防备的精英战力袭来。
——包括亚历山大对面这个,他最重要的挚友。
他全力拔剑,但来不及——
全力。
他看见诺桑林这个傻哔还一脸懵逼地冲着他笑。
但那个透明蚂蚁人的镰刀爪子,离你的脑袋只有几公分了啊!!!
傻哔你笑你妈呢!
你老婆马上就要守寡了啊!!
你连你儿子都没见过!!!
黄发剑士用尽全力拔剑——
全力——啊!!!
他绝望地嘶吼。
但赶不上——
“求求你啊,老天爷,做点什么”
他绝望而痛苦地祈祷。
霎时,一个满是灰尘的黑色袖口擦过亚历山大的眼角,行云流水地抽出他无法瞬间拔出的冰剑。
“好剑!”
哗——咔——
随着一声金属的欢欣跳跃,蚂蚁人被几道蓝色的剑花削成了碎片。
他流着泪讶异地望向前面那道黑色的人影。
他哭了,直接泪如雨下:
“是你?!你…你真是剑圣?!”
“就是说啊!我不是说了,‘但凡老子有把剑’的嘛!”
脏兮兮的年轻人冲亚历山大扬扬眉毛。
下一刻,年轻人没动。
——但亚历山大看得真真切切。
年轻人手上握着他的剑,飞舞的冰花从剑上绚烂地飘出。
飘往前方密集的人群。
那片片冰花分成好几列,用优美的姿势在空中起伏地盘旋。
与此同时,那些人群中密密麻麻、近乎透明的蚂蚁人,就像没出现过一样——
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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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凄厉的叫啸声中,老迈的海尔姆-斯拉普蒂绝望地瘫坐在地。
他是斯拉普蒂国当朝的两位将军之一。
海尔姆并没有皇族的血,只是他已故的妻子,是皇族末枝,而他则是孤儿。
他年少时在卡赞留多遇到有恩于他的大游侠,游侠教他剑术,教他做人的道理,把他从一介扒手变成豪杰之首的英雄。
游侠后来在卡赞留多过世,怎么说老师的坟墓,他得守吧?
还是年少时,他在卡赞留多遇到了那个女孩。
他在路上遇到钱包被偷的女孩,想起自己也当过扒手,就想着帮帮她,还还债。
没想到这一还,呵,他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倒不后悔,只是想起来——
那时每天下午两个人约在南公园里,背靠着背,坐在石台和草坪的角落,聊些有的没的,做些好的不好的。
直到星光漫天,月光平静,他披一身淡淡暮光抱女孩悄悄回家,看她用甜得发腻的笑容,冲自己傻傻地挥手道别。
但总归还是被她家里人发觉。
要把她抓去和邻国联姻。
真是皇亲国戚,若非当权,就是工具人。
那时海尔姆怒发冲冠,提一把单手大剑,一路打进皇宫,无人能敌。
单挑三百圣骑士,游刃有余,一千多宫廷法师,奈何他不得。
他必得那个女孩。
嗯,不。
他必让那女孩得自由。
不过没想这国王挺好说话,几番解释后立马处理妥当,顺道给了女孩一个卡赞留多城的女领主位置当,顺道喊自己早生贵子。
得,老哥懂。
后来海尔姆经常进宫和这国王聊聊天,有一次还一起出门冒险三天——国王还差点挂了。
然后?
然后他就成了大将军,再后来,他带领人类各国对抗复苏的远古邪物。
随后天下太平了八十年。
海尔姆也回归卡赞留多,和妻子相守幸福,那真是美好岁月——
可妻子去世那年,兽人国被一个小人篡位,海尔姆年老体衰没法远途讨公道,却不想一年就让那个小人打开了远古禁忌的阀门。
那之后,八十年前的成果毁于一旦,人们蜗居于结界之内——
还甚至险些毁掉四百年前那群先辈的成果。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剑已经生锈。
海尔姆恨自己,恨自己教不出如自己一般的学生。
直到半个月前,一个黑角魔神发了疯似的攻击卡赞留多,所幸他找来一个靠谱的后辈,大魔法师泽尔里奇一起对抗。
但今日,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友人后辈身死他眼前,妻子和师父的坟墓难以守护。
什么狗屎将军——
他不配,他心里有愧。
想到自己连【啸魂的已亡人】都没感应出来,眼看着身边几个魔法师被杀死。
他剑生锈了,他心也锈了。
一百二的年纪已是个老糊涂了。
绝望的瘫坐在地,他本来靠信念紧握的剑,现在也松了开。
唉,唉,唉。
“英雄迟暮,这后世,却再没有了盖世的大英雄。”
在不间断的尖啸声中,海尔姆闭着眼睛,满身的绝望,等待着死亡。
——但他感到一股微风拂过面颊。
一个平静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骄傲和荣耀,传到海尔姆的耳中:
“老爷子,人类向来能做到意志和希望的传承,可不要怨当世无人——救世之战,保护的可不是这样羸弱的意志。”
一道寒意闪过,无数尖啸声停歇。
海尔姆展开苍老的眸子,看见空中飘舞的冰花。
年轻的身影做拔剑状站在他身前。
虽。
满是灰尘,头发凌乱。
却。
怡然而闭眼,自信地微笑。
这姿态,这气度。
“这是…”
将军的瞳孔从绝望之中被瞬间点亮。
他猜出了这是什么。
——他老泪纵横。
“小兄弟…”
海尔姆颤抖着,想向那道身影求证。
“嘘…听。”
那人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偏头,带着那副自信笑容,示意海尔姆噤声。
海尔姆听见了低沉的交响乐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升起。
西下的夕阳,城外的平野——
乐声渐亮,壮丽起来。
他立刻明白,那是自己不曾踏足的领域。
“剑圣…”
听到海尔姆失神的喃喃,年轻人微微一笑,而前方的结界忽然破碎,黑色巨拳再次袭来
——海尔姆却觉得,心神安宁。
“这把剑不知道行不行,试试吧…”
年轻人左脚上前一步。
那一瞬间,海尔姆感觉时间变慢,天蓝色的光芒从年轻人渐渐拔出的剑身周际盘旋而起——
然后剑身开始碎裂,碎成小片小片——
那蓝色的光和金属,颜色也逐渐变深,变深,直到变成幽蓝,变成深邃的幽蓝。
【星光——】
年轻人开口。
傍晚的夕阳突然消失。
满天的繁星缀上了夜幕,汇成一条明亮的星河。
海尔姆感觉到,在那条璀璨的星河之上,有很多熟悉的感觉。
有一个很像——
很像他老师的剑。
下一刻,连绵于旷野上的低沉交响忽然转为高昂而圣洁的女高音,耀眼的星辉迸发在他的眼前,无数道星蓝色剑芒冲天而起,肆意在黑色魔神的身上穿梭折返——
随后,天空逐渐变亮,夕阳再次显现。
空气中高昂的女声化为叹息,逐渐微弱——
直至静谧无声。
只是魔神已经不再。
年轻人手中的冰剑碎成点点荧光,随风而逝。
在短暂的寂静后,身后的整座城墙上爆发出惊人的喝彩声。
老将军噙着泪水,望着面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年轻人。
——却听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草,你他妈赔老子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