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走前还有个愿望。”
幽丽哭过之后,林匆带她来到一个农家小院的外面。
两人就站在一颗大树旁,借着树干的掩护,远远地看着院子里。
院子里是一家三口正在给一头奶牛洗澡,正是可妮莉娅和他的养父母。
从他们三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来看,他们过得很幸福。
“能亲眼看到这场面,我就放心了。”
幽丽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带着手链和脚链走了这么远的确很累人。
“你不想过去打个招呼吗?”林匆问道。
“不了。”幽丽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说道:“要是让其他人看到我一个囚犯和他们那么亲近,又要惹一些闲言碎语了。”
“我可以暂时帮你打开锁链。”林匆回道。
“你不怕我跑了?”
“你能跑哪儿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幽丽微微一笑:“就这么看着就可以了。”
“我不明白,她对你来说,也只是万千商品中的一个,为什么你对她如此关心?”
“我也不明白呀。”幽丽摇了摇头:“就只是,想给这一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正在给奶牛擦拭身体的小女孩突然回头,看向远处的树林。
“怎么了?莉雅?有人吗?”一旁的妇女问道。
“不,没有什么。”可妮莉雅摇了摇头,继续给奶牛擦身体。
“从上午回来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心事可以给妈妈说吗?”
“没有,妈妈,我就是在想昨天做的番茄汤实在太失败了,该怎么改进才好呢?”
“没关系,慢慢来,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嗯。”
可妮莉雅再次看了一眼小树林,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两天后,清晨。
狱卒解开了幽丽的手链和脚链。
“一个小时之后出发。”狱卒留下这句话,将一份早餐放进牢房里。
今天的早餐比以往更丰盛一些,但幽丽没什么胃口。
一辆马车开了过来,停在了监狱门口。
可妮莉雅带着一盘红烧鱼和炸鸡从车上走了下来,她小声地和马车夫说了些话,然后独自一人来到监狱门口。
“四号犯人,有人探监!”门口的狱卒喊了一声,又小声嘀咕了一句:“马上要死的人了还看什么看。”
狱卒带着可妮莉雅下到监狱中。
“马上要去刑场了,最多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
“好的,谢谢。”
可妮莉雅非常礼貌地谢过狱卒,下到了牢房里。
这里关押的都是死刑犯,今天是统一处刑的日子,现在牢里就剩下幽丽一人了,其他犯人已经早一步被拉往了刑场。
“幽丽姐姐,我来看你了。”
“哦,是你啊。”
幽丽昨晚没睡好,没什么精神,但看到可妮莉雅来的时候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红烧鱼和炸鸡。”
“哦,谢谢你啊。”幽丽看着她最喜欢的食物,勉强吃了两口,问道:“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吃红烧鱼和炸鸡啊?”
“哦,是林匆哥哥告诉我的。”
“那家伙啊,他来了吗?”
“没有,林匆哥哥他今天上午有事,不能来了。”
“哼,那个无情的家伙,等我死了,变成鬼也要缠着他。”
可妮莉雅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狱卒的位置,对幽丽说道:“幽丽姐姐,我们去床上坐着聊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哦,好啊。”
两人就这么聊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过后,狱卒见可妮莉雅还没有出来,下来催人。
下来后,他看到小女孩正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泪水。
“怎么回事?在这儿睡什么?马上该出发了。”
幽丽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外的马车夫。
这时门外的马车夫走了进来,说道:“不好意思,官儿爷,我这就把人带走。”
说着,马车夫进来将小女孩抱上了马车,开着走了。
狱卒看了一眼幽丽,不满地说道:“这地上弄的什么黄不拉几的东西?”
幽丽指了指被打翻了的饭盒,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狱卒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一队卫兵过来,将幽丽压上了马车,前往刑场。
马车里的气味非常难闻,座椅上到处都是污渍,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
车上只有一顶小小的天窗,一缕阳光透进来,照在幽丽的面前。
幽丽刚打算伸出手接着,这光就被云朵盖住了。
一路颠簸到了刑场,卫兵非常粗鲁地将幽丽压上邢台,在她脖子上缠上绳子。
幽丽抬头看了一眼场下,仅有寥寥几个人到场,其中就有林匆。
两人对视了三秒钟,幽丽冲着林匆微微地笑了一下。
幽丽的头发乱蓬蓬的,大部分脸都被遮住了,林匆不知道这个微笑的含义是什么。
“呦,小姑娘,你这么年轻,犯啥事了啊?”
与幽丽一同受刑的还有一个满脸胡茬的糟蹋汉子。
没等幽丽回话,他就自言自语起来,说自己把仇人的全家都杀了,特别过瘾啥的。
行刑官紧了紧幽丽脖子上的绳子,勒的她有点喘不过气了。
“咳咳!”
幽丽使劲咳嗽了几下,但她的手被反绑着,只能强忍着。
行刑官站到一旁的机关旁,等待着行刑的指令。
“咳咳。”
幽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向蓝天。今天天很阴,好像要下雨了。偶尔能看到几只灰色的鸟,从空中飞过。
在通往刑场不远处的街道尽头一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黄头发的小女孩猛地推开车门,向着刑场飞奔而来。她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蓝色连衣裙,胸前还别着一支小蓝花。
道路上满是泥泞,但女孩没有在意这些,任凭溅起的泥水染脏了袜子和裙角,也没有放慢速度。
“时间到。”
随着行刑官一声令下,机关被打开,幽丽脚下的木板啪的一声陷了下去。重力拉着她瘦弱的身体向下坠去,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住手!不要!”
刑场入口,黄色头发的小女孩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喊着,拼了命地冲上邢台。
“可妮莉雅?”林匆一把拉住小女孩,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放手啊!放手啊你!”
“你干嘛,不要冲动,这里是刑场!等等,你的声音?”
林匆突然楞了一下。
可妮莉雅挣脱了林匆,直直地冲向邢台,却被两名卫兵死死拦住。
“放开我!滚开啊!”
幽丽临死的最后一刻,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可妮莉雅。
她动了动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哗啦。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灰鸟一声嘶鸣,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人们纷纷散去。
“遗体就交给我来处理了。”
“好的,大人。”
林匆支走了来拉尸体的人。
邢台上,可妮莉雅抱着幽丽的尸体放声痛哭着,哭声与雨声彼此交融,好像一曲悲伤的歌剧。
雨点拍打在她们的头发上,轻轻地一抚,将她们的伪装褪了下来。
幽丽银白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而银色渐渐消去,漏出里面如小麦一般的金黄色。
可妮莉雅的黄色头发也慢慢变淡,变成了如天空一般的灰白。
白色和黄色两种染料混着雨水流了下来,再渗入地面,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前往刑场的最后一刻,可妮莉娅迷倒了幽丽,与她交换了穿着、发型和发色。
她选择替她接受死刑。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幽丽抱着可妮莉雅的尸体,将头抵在她的胸口,那里尚存着一点点的余温。
“你不是说你会幸福的吗?你不是跟我保证了,你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
任凭幽丽怎么呼喊,怀里的人也无法回答她了。
“我照顾你只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而已,你把这些都当做是什么了?”
“你应该恨我,你应该恨我才对啊!你个傻瓜!傻瓜啊啊啊啊呜。”
林匆支起一把伞,帮幽丽和可妮莉雅挡着雨。
幽丽转过身,死死地拽着林匆的裤子,咆哮道:“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就在这里!你答应过我会让她幸福的,为什么不阻止她?!”
林匆无力回答这个问题。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没有答案。”沉默了半饷,林匆开口道:“我想,可妮莉雅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也许,她的生活,曾经十分痛苦,阴暗的没有一丝阳光。你偶然的经过,带起的一阵微风,让快要窒息的她感受了光和热。所以,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报答你,人类,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卑微。”
林匆喃喃自语着,可妮莉娅的遗容算不上痛苦,她可能是想微笑吧,她不想让别人担心,只是死亡太难受了,哪怕只是不哭出来,也已经尽了全力。
雨下的更大了。
林匆俯下身,脱下外罩,为冻的发抖的幽丽披上。
“走吧。”林匆柔声说道:“她累了,就让她好好地休息吧。”
“我不要!”幽丽哭喊着:“这一切都是假的!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被雨声盖过。
时间,是一条奔涌向前的河流,它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年轻的孩子啊,你是否能够明白,背负希望远比背负罪恶沉重。
——
次日,城东边的小山丘上。
林匆和幽丽在这里为可妮莉雅做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这里能清楚地看到日出和日落,虽然不知道可妮莉雅是否喜欢,但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幽丽将可妮莉雅送给她的小花放在墓碑前,双手合十,轻轻说道:“希望来生你能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
来生这个词是幽丽之前在林匆店里的宣传册里学到的,在他们异界人的认知里,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什么轮回转世一说。
林匆站在身后,也合上手掌,说道:“愿你能在此处安息。”
幽丽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安息是什么意思?”
“就是安静地休息的意思。”
“哦,是啊,请安息。”
两人闭上眼,默默地为可妮莉雅献上悼词。
“你们家乡的人死去的时候都要进行这样的仪式吗?”幽丽问道。
“差不多吧,也有希望一切从简的。”林匆回答道:“不过我们那最近地价挺高的,能住进墓里的都是有钱人,普通人一般火化了放进骨灰盒里。”
“我还是不太明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林匆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让逝者安息,是为了给生者慰藉。是为了勇敢地与过去说再见,迎接新的生活。”
“迎接新的生活吗?”幽丽默默地念着。
突然,小山丘上起了一阵微风。清晨本该是一天最冷的时间,但这股风却异常的温暖。
“你听到了吗?”幽丽闭上双眼,伸出手罩在耳朵旁边。
“这风,好像她的声音。”
“走吧。”林匆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转过身,说道:“跟我一起回去吧。”
走了几步,回过头,林匆发现幽丽并没有跟上来。
林匆犹豫了一下,他想到幽丽此刻应该非常自责和挣扎吧。
“你也知道,店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林匆挠了挠头,说道:“我这儿还缺个发传单的,你要不要来试试。”
幽丽呆呆着站了一会儿,突然,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微微的啜泣起来。
林匆摇了摇头,想不到,幽丽竟然是这么爱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