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还有你在
“你真的那么喜欢吃可丽饼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啊……”
“他……是谁啊？”
面对赤羽沙耶的问题，五百川绫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手中的可丽饼，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1）
松下安蜷缩着身子，周围的空气仿佛是没有了温度，冰冷至极。
他看着手中的电话，有些失神：
“一张红豆馅的可丽饼，一瓶鲜牛奶，广场……绫野，是你？”
“……”
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中隐隐透露出温柔，可在深处却有着数不尽的痛苦。
“可是……对不起，现在，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松下安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沙哑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松下安闭上眼睛，睡着了，睡得很沉，稚嫩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十年前的仲夏
是松下安和五百川绫野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他们，还很小，面对陌生人都会有一些不知所措。他们会躲在大人的身后，静静地观望着和自己做出相同举动的同龄人。
“绫野，这是加奈阿姨，还有小安。”
一位穿着职场西服的女士，用温柔的声音，把躲在自己身后的五百川绫野叫了出来。
五百川绫野挪动了一下自己娇小的身体，想要鞠躬，结果因为害羞，看起来像是在点头。
松下安从后边悄悄探出头来，也向她回了个礼。
随后，大人们进了客厅，去谈自己的事，两个孩子自然也跟了进去。
他们对立而坐，隔着一张桌子，虽然只有一块榻榻米那么大，但足以挡住两个小孩子的视线了。
松下安听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时不时看向妈妈和对面的阿姨。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五百川绫野手中的“三角形饼”上面，看着对面这个女孩正在一点一点地吃掉它，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呐呐，小绫野，你这个三角形的饼是什么东西？”
“嗯？这个吗？这是妈妈买给我的，叫可丽饼，是红豆馅的，很好吃呢！”
松下安和五百川绫野从小受过教育，知道不能在长辈说话时插嘴，所以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尽量不去打扰大人们谈事情。
“你很喜欢吃吗？”
“嗯，很喜欢吃。”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了，不信，你吃一口尝尝看。”
五百川绫野很大方地把吃了一半的可丽饼递了过去。
“……”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对于年幼的松下安来说，最重要的可能就是美味的小吃，更别说是这种被同龄人极度夸赞的美食……不过，这种说法似乎对所有孩子都非常适用。他接过可丽饼，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席卷而来，不出一会儿，那半个可丽饼就被他吃完了，嘴角处也沾满了乳黄色的奶油。
“好吃吗？”
听到五百川绫野问了这话，他突然打了个机灵，才意识到刚才的举止多么没礼貌。
好羞耻……好羞耻……
松下安红着脸，低下了头：
“嗯，好吃……”
从此，松下安每天都会买一张可丽饼，但毕竟是小吃，吃久了也会腻，所以他想到和鲜牛奶搭配着吃，既不会腻，吃起来还很过瘾。
（2）
回到家，房间很乱。
可是，五百川绫野已经没有力气收拾屋子了，今天一整天，虽然没有进行过度的运动，但以她的体力，真的没办法再做其他事情了。
晚饭就是她在楼下小卖部买的泡面，从泡到吃，一共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休息了一会儿，她裹着一条粉色的浴巾，进了浴室，整个身体泡在浴缸里，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脸。
真是狼狈啊……
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多了一个东西？为什么我不能尽全力去奔跑？为什么我要不停地吃药？
好想摆脱这种痛苦啊！
“妈妈……”
五百川绫野从浴室出来，立刻接了一通电话。
“有好好吃饭，你放心吧……”
“嗯，我知道……”
“嗯，没能见到他，出了些事故……”
“嗯，再过几天就回去了……”
“好了，不聊了，我先把药给吃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拿出所有的药，一颗一颗地塞进嘴里，然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就那样，看了很久很久。
翌日
等到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五百川绫野起床做的第一件事，是吃药，大大小小的药片，各式各样的胶囊，数不尽的药丸，她的生活已经被这些东西完全替代，身体又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吃完今天的药量，她看到了日历，走到墙边，轻轻地在十八日那天划上一记叉号。
“还有九天……”
“再这样下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
“绝对要见到他……”
说着，她握紧了手中的笔。
“……”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她拿起一件粉色外套，急忙穿上，然后迅速提上靴子，跑了出去。
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数十只乌鸦排在屋檐之下。
五百川绫野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气喘吁吁地跑了很久。
“不能就这样回去……绝对不能……，我们的约定还没兑现呢！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话！”
“绝对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定要……”
一定要让你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到了，眼前就是松下安的家。
她停下脚步，收拾好心情，借用了隔壁房子的阳台，从那里一口气跳了过去。
“砰”的一下！
拉开松下安房间的窗户，闯了进去。
“你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地努力一下啊！”
她大喊着，原本是想鼓励他。可是，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幕，她沉默了。
“……”
只有十平米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垃圾，最上面还被一层厚厚的灰盖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房间的一角，有一张单人床，松下安躺在上面，瘦弱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即使看到有人闯进来，也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五百川绫野踩在垃圾堆上，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他。
“小……”
“出去。”
“可是，你……”
“出去。”
“我不要！”
“你出去！听不懂吗？！”
松下安突然激动起来。
“小安……”
“你快出去吧！我求求你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放弃我吧，好吗？”
“小安，不管你怎么想，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努力，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是啊，我也是和你一样，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存在，但我一直都在反抗啊！
“小安，你必须要站起来，必须要走出去，必须面对这个世界，请重新爱上这个世界吧！”
“……”
松下安不说话了。
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仿佛这个世界都静止了一样。
“哐”！
关门的声音。
五百川绫野走了。
世界再次安静了，这个房间里又只剩下松下安一个人，而他却陷入了沉思……
（3）
我也想过去努力啊！
我也在尝试着反抗啊！
我也想要爱这个世界啊，可是……
我、我……真的有资格吗？
松下安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小安……”
“……”
松下安的瞳孔瞬间放大，这个声音让他害怕，让他恐惧！
是松下加奈，松下安的母亲。
“妈妈给你看一样东西。”
松下加奈从黑暗中走来，慢慢的靠近他。
“不，你不要过来！”
面对松下安的喊叫，她像是没听见，还在一步不停地走向他。
“你不要过来！”
松下安坐了起来，开始反抗。
“不要过来！”
终于，松下加奈停在了距离自己一米处的位置。
“小安，这是妈妈留给你最后的礼物。”
她抬起手，缓缓的伸向松下安。
“不，我不要什么礼物！你不要过来啊！”
松下安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切都消失了。刚才看到的全部都只是幻觉。
只是幻觉。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张粉红色的信笺，慢慢的，从天花板上飘落下来，拆开一看，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松下安和五百川绫野，是十年前一起在游乐园照的。
照片后面还用幼稚的字体写着：
“对见约定，以后要和小绫野接婚阁！”
看到这里，松下安的嘴角微微上扬，瞳孔深处泛起一丝温柔。
我就……再试着努力一下吧。
白昼褪去，黑夜伴随着夕阳悄然来临。
今晚，东京都的夜空没有乌云，月亮微缺一角，零星聚集似星辰大海。
松下安躺在床上发呆，满脑子都是绫野的身影。
自己明明想要放弃的，是什么让他重新拾起了，那份被自己遗弃多年的情感。
他举起手中的粉红色信笺。
“这个……是礼物吗？松下加奈？妈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曾经，是你让我陷入绝望，现在，你又想给我希望……不，准确来说，是我在渴望着，你能原谅我吧……在我心里，你到底是谁？
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是养育我的母亲？
松下安带着这个问题潜入了睡梦当中。他也开始期待着明天，开始改变自己，开始做出努力，为了她。
（4）
“这身校服好大啊……”
松下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羸弱的身体，长发盖住了耳朵，脸色也变得特别难看，尤其是浓重的黑眼圈，更是不堪入目。
近三年的时间，他变得苍老了许多，承受了在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东京都的深秋很冷，他套了一件黑色毛绒外衣，推开门，刚迈出去……
“……”
突然，心头一紧，他又停了下来。
“……”
身体在发抖。
在害怕。
不行，即使害怕，也必须做出改变！
他咽了一口口水，紧张的情绪才稍微舒缓了一些。
去学校的路有很多条，他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一条路线，需要穿过他一直去的便利店。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一直到便利店，都非常顺利。
穿过便利店之后，进入街道的主路，行人开始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
松下安走进人群，刚走两步，耳朵仿佛就听不到声音了，眼睛里的画面也开始一点一点地褪去色彩。最后，整条街道都变成了黑白色。他像是整个人都溺在水里，无法呼吸，亦无法求救。
黑白色的行人，围在他身边，他们的声音开始回荡在耳边。
“杀人犯！”
“援 交 女的儿子！”
“去死吧！”
“真恶心！”
“废物！”
“滚蛋！”
这些旁白，仿佛无数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不！”
他用力捂住耳朵，想要隔绝这些声音！可惜的是，无论他怎么挣扎，声音都会在耳边回荡。
“啊啊啊啊啊啊呃！”
松下安转身，疯狂地往回跑。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叫喊着，拼尽全力地挣扎。
“唔啊！”
一阵麻麻的痛感向全身扩散，松下安和五百川绫野一同倒在了地上。
“疼疼疼……小安？”
“不要再说了……不要……”
松下安像是看不到她一样，没有片刻停留，起身之后，便慌忙地逃走了！
他疯狂的跑着！
现在的他，只想快点脱离人群，只想快点回到那个漆黑的房间，然后把自己锁在里面，最好可以永远不出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听到周围人的声音，他们的旁白和姿态，总会一次次的给他伤害。
松下安逃了回来。
又开始逃避……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应该做些努力，可是……
“已经不行了。”
他又一次把自己锁在狭小的房间里。
“已经……”
冰冷的空气席卷而至，他蜷缩着身子，双手捂住耳朵，仿佛每个细胞都在颤抖。
突然，门外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小安，我很担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结果看到你跑回家，大门也没锁……”
“……”
是五百川绫野。
“……我进来了。”
“……”
五百川绫野拿出一串钥匙，钥匙是刚才在路上，碰巧遇到弘子阿姨，找她要的。看锁芯的形状，只有一把和它匹配。
“咯吱咯吱……”
锁芯转动，门开了，她悄悄地进去。松下安在床上，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看着这样的他，她的心脏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好想去拥抱他。
“小安……”
“你不要过来！”
“……”
“我明白！我现在应该去努力！可是，果然还是不行啊，他们所做的一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掐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
“这个世界没有真理，没有公平，从此也不会再有松下安……”
“不！”
五百川绫野跑了过去，紧紧的抱着他。
“这个世界还有五百川绫野，所以不能没有松下安！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
“……”
“这个世界，还有我在。”
“……还有你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