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努力
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太宰治
（1）
“那么首先第一步，就是把你这个又长还乱糟糟的头发剪短！”
“呃……可是，你看这都已经快要入冬了，太短会很冷，稍微剪一点就可以吧……”
“不行！小安，你这样搪塞是不好的习惯，你要试着去接受。”
“是，那麻烦了……”
“嘻嘻！”
五百川绫野拿着剪刀，在松下安的头发上，稍微比划了几下。
“OK！小安很帅气哦！要不要看看？”
“……”
虽然很想说不要，但五百川绫野已经把镜子拿来了。
再说，自己的脸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
“……”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气？”
“看起来很精神啊。”
“对吧！而且还很帅气啊！”
“帅气什么的……”
的确是帅了不少。
“OK！进行第二步，收拾屋子！”
“……”
“虽说我不是那种有洁癖的人，但小安的房间实在是太乱了，正常人看了都会想着收拾一下。”
“是吗？”
松下安环顾四周，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房间又乱又脏，而且还是世界级的。
“那么，你的房间就自己收拾吧。我去看看客厅和其他屋子有哪里需要打扫的。”
“嗯，好。”
五百川绫野下楼，拉开客厅的落地窗，然后找了一件米色的围裙，气势如虹地戴上。
“OK！就从厨房开始打扫吧！”
厨房可能好久没人用了，基本上没什么垃圾。只是地板有些水渍，稍微擦擦就没问题了。
“接下来是卫浴！”
卫浴看起来和厨房是同样的待遇，浴缸里面堆积了不少灰尘，打扫起来有点麻烦。
“哎呀……有点累啊，不过总算是把浴缸弄干净了。这样就只剩下客厅……在沙发上歇会吧。”
五百川绫野走到沙发旁边。
“这是……”
她弯下腰，在地板屈膝而坐，然后捡起了一把水果刀，银色的刀刃上还染着血色，周围也散落着一些医疗垃圾。
卫生棉球、碘伏、绷带，上面多多少少都沾有黑红色的血迹。就连地板也存留了大块的血渍。
“几年来，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和这样子的心情反抗，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小安，放心吧。接下来，有我陪着你。”
“呃！”
五百川绫野捂着头。
“是太累了吗？还好随身带着这种药。”
她拿出一盒白色的药片，吃了两片，起身坐在沙发上。
“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过了十分钟……
“OK！休息完毕，继续打扫吧！”
还好，客厅因为比较空旷，没有那种处理起来特别麻烦的垃圾，基本上只用做一些扫扫地，拖拖地之类的家务。
“呼！整理完毕！冒了不少汗呢！”
“小安，你收拾好了吗？我进来了啊！”
“……”
没等松下安开口，五百川绫野已经进来了。
“不错，虽然只有十平米，但收拾干净之后，也是挺宽敞的嘛！”
“嗯，确实。”
“小安……明天开始，要不要尝试着去学校？”
“嗯，其实我今天是想去学校的，可是……”
“可是？”
“我只要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就好像眼睛被遮住一样，什么也看不清楚，就连声音也会慢慢消失，然后过一会儿，我的耳边响起其他声音，那些声音让我恐惧，让我害怕。”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知道这些声音只是一种幻觉，但无论我怎么挣扎，也一样能听到。就好像身边的人，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只能逃，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也就是说，小安，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人群，对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声音，下意识的恐惧。”
“嗯，我想应该是这样。”
“也难怪今天看到你的时候，脸色特别难看。”
“我也没办法……”
“……”
五百川绫野坐到书桌前，无意间看到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
“好可爱啊，小时候的小安！”
“喂，别随便看这种东西啊！”
“有什么关系嘛！”
“……”
“呐，小安，明天一起去游乐场吧！”
“你明天不是要上学吗？”
“逃学呗！”
（2）
“呐，阿边。”
“怎么了？”
夜晚的灯影，柔光漫漫。荒木边太郎和赤羽沙耶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地面，忽远忽近。
“小绫野，今天没来学校呢。”
“小绫野？”
“就是那个转学生。”
“嗯，是呢。”
“刚才，我给她打了电话，然后，她说有事情找我帮忙，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场。”
“嗯，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
“……请假了吗？”
“嗯……阿边，你也去吧！”
“……我？毕竟，人家只是让你去帮忙，我去不太好吧……”
“没事，我和小绫野说过，能不能再带一个朋友去，她说可以哦。”
“嘛，既然这样，出去放松放松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拜拜！”
“嗯，拜拜。”
从岔路口分开，荒木边太郎回到家里。
“呐，姐姐。我明天要请一天假，不去学校了。”
“有事？”
“有一点。”
“诶？你很少会因为自己的事请假的。”
荒木月衣盯着他的眼睛。
“别这么看着我，是朋友的事。”
“嗯，好吧。反正，朋友的话，你只有小沙耶不是吗？”
“……要你管。”
“当然要管，我可是你的姐姐。”
“好了，随便你吧。荒木警官……”
翌日
虽然这一天不是周末，但游乐场依然是人山人海。
荒木边太郎和赤羽沙耶已经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了。
不久，远处走来了两个人。
“不要戴着帽子了！”
“不行，人太多的地方我不适应！”
“这次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适应，这样下去，我们不是白忙一场吗！”
“我们？”
“……”
松下安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还叫了别人？”
“哈哈……”
“不行，我要回去了！”
“没事的！他们人很好的，走吧走吧！”
五百川绫野强行把他带到了会合地点。
“呦哈喽！你们好早啊！沙耶和……是荒木同学，对不起啊，我还没有把所有同学的名字记住。”
“没关系，五百川同学。这位是？”
“哦，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松下安。”
听到这番介绍，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因为在整个高中，松下安相当于一个传说，没什么人真正见过他。
荒木边太郎只是看着他，表情有些微妙，表现最明显的就是赤羽沙耶。
“哎？你就是松下安？为什么要穿这么厚，今天的天气很好啊，不算太冷。”
的确，松下安穿的太厚了。虽然是深秋，但还不至于把棉服套上。打扮也很可疑，除了衬衫上自带的帽子，还围了个围巾，这样一来，基本连他的长相都看不清。
“好了。小安，你快把帽子和围巾摘下来……”
“……不要。”
“……”
“……”
五百川绫野看他这么倔强，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啦，总之大家先进去吧。”
“呦吼！走啦！阿边，快点跟上！”
“来了来了。”
荒木边太郎这才把视线从松下安的身上收了回来。
“哇，人山人海！”
“人来人往！”
“人满为患……”
“不要强行押韵啊！”
松下安对于人群的抗拒心理非常强大，在入口，他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而现在更像个孩子一样，躲到了五百川绫野的身后。
五百川绫野握住他的手。
手在颤抖……
“小安，不要怕，有我在。”
“嗯。”
颤抖缓和了一点。
“走吧，小安，我们跟上去。”
“嗯。”
赤羽沙耶自从进了游乐场，就像一只撒欢的兔子，不停地乱窜，而且还拉着荒木边太郎一起。
“阿边，我想玩过山车！”
“咦？上来就玩这么刺激的！放过我，好不好？”
“不行，你必须去。”
跟着赤羽沙耶一点点地往深处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五百川绫野已经感觉到，松下安此刻变得非常紧张。
“小安，我们也去坐过山车吧。”
“嗯。”
松下安点了点头。
还记得，曾经和松下安来游乐场，过山车是他最喜欢的项目，每次坐完，都会非常开心，如果排队的人不多，甚至还会坐第二遍。
今天运气很好，可能因为不是周末，所以很快就轮到了他们。五百川绫野带他走到了过山车的车头，赤羽沙耶和荒木边太郎坐在他们的后排。
哐当哐当哐当！
过山车启动，整个车身开始向前行进，一开始非常的缓慢，后来渐渐加快速度，直到下坡点。
“举起双手啊，阿边！”
“我不要！”
荒木边太郎因为害怕闭上了眼睛，右手也被旁边的沙耶高高举过头顶。
“往下冲吧！”
“唔啊！”
“小安。”
“……”
五百川绫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松下安感觉到，她在害怕。
对啊，那时候坐过山车，她因为太害怕，还哭了！
她一直都很讨厌坐过山车，既然这样，又为什么……
松下安紧紧握住她的手掌，一股暖流涌入手心。
他当然清楚，身边的这个女孩为了自己，拼命地表现出一种开朗的性格。
坐过山车，她会害怕，可她却假装坚强。
而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绫野，我会努力的！
一天不行，就用两天！两天不行，就用三天！一周！一个月！一年！直到我不再害怕！
我会试着放下往事，和这个世界相拥！
往前冲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人开始疯狂地喊叫！
所有的一切，我希望，在这一刻悄悄地改变。
“……”
过山车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五百川绫野的手，也一直没有松开。
接下来，在赤羽沙耶的带领下，各位的心情可以说是包含了恐惧、惊喜和无奈。
到了中午，他们找到一个小吃摊，坐了下来。
“小安，我刚才看到那边有卖可丽饼的小店，我去买点。”
“嗯，绫野，要红豆馅，还有……”
“鲜牛奶，对吗？”
“嗯。”
“嘻嘻，等我回来吧。”
“等等，小绫野，我也去！”
赤羽沙耶看到绫野起身，也匆忙地跟了过去。
“小绫野，你之前所提到的<他>，就是指松下安吧……”
“咦？你怎么知道？”
“当然了，我又不蠢！你每天都去我奶奶的杂货铺买可丽饼，而且每次只买红豆馅的，这么明显再看不出来，我岂不是成了阿边！”
“咦？为什么会提到荒木同学？”
“因为阿边就是个大笨蛋……”
赤羽沙耶说着，脸也红了几分。
当她们买好可丽饼和鲜牛奶，回去的路上，五百川绫野才提起之前拜托的事情。
“沙耶，今天请你帮忙……”
“小绫野，不用说敬语哦！我知道，这次是为了松下安吧。只是不知道，具体要我们怎么做？”
“嗯，其实我是想请你们和他做朋友。”
“做朋友？这种事情只有我们一厢情愿恐怕是不够的，关键是他想不想。”
“即使这样，也请你们一定要和他做朋友，他现在需要温暖。”
“可是……”
“就算是假装也好，做一些表面功夫也好，请务必答应我。不然……”
“不然？”
五百川绫野没有再说下去。
不然等我走了，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
（3）
她们买了四张可丽饼，全部是红豆馅的，回来途中，还在附近的便利店买来鲜牛奶，让店员加热了一下。
荒木边太郎向来不喜欢这种小吃，但既然人家给买了，他也不好推脱，不然会显得很没有礼貌。他试探性地咬了下去，馅料如同爆浆一般，瞬间从饼里涌了出来。
“怎么样？阿边，好吃吗？”
“一般般吧。”
荒木边太郎用纸巾抹了抹残留在嘴边的馅料，然后喝了一口牛奶。
馅料的甜腻瞬间爆炸，在醇香奶乳的冲刷下，一股温流涌入腹中。
甜而不腻，也还不错嘛！
不知不觉间，他用余光看向松下安。
此时的他，非常安静地和五百川绫野坐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吃可丽饼，偶尔打趣抱怨，看起来很是温暖。
可是，荒木边太郎仅仅是这样看着他们两个人，他的心脏就如同刀绞一般，这种疼痛来源于哪里，恐怕自己也无法解释。
“呐，小绫野！听说晚上有烟花表演，大家一起去看吧！”
赤羽沙耶突然提议。
“好啊！我好久没有看烟花了！小安也一起吧！”
“嗯。”
受到五百川绫野的邀请，松下安自然不会拒绝。
“OK！再加上阿边，今天晚上肯定很开心！”
“不行，我今晚有要看的电视节目，要先回去。”
“别这么扫兴嘛！电视节目都有回放的！大家在一起玩多开心啊！”
“呃……”
“好啦好啦！一起去看烟花嘛！”
“好吧……”
时间飞逝，一抹浓重的墨色染上天空，天黑了，这一瞬间，游乐场所有的灯全部关闭。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他们抬头仰望着星点的夜空，一同期盼着那美丽奢华的盛世！
五百川绫野牵上松下安的手，小心地朝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松下安都没有说话，这正是他害怕的体现，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在颤抖了。
不停地颤抖，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受到了周边人群的影响，它开始剧烈地跳动，它在咆哮！
仿佛在说着：我要离开这里！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可是，越靠近人群，他的情绪就越激烈！他下意识的抑制，很有可能在一瞬间被人群的力量给冲破！
松下安无法抵抗心中的声音！因为这一直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烟花的倒计时响起！
“3！”
他们从来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2！”
只有我离开，他们才会走远！
“1！”
我不是被这个世界所爱的人，我什么都没有！
“0！”
烟花升空，一颗不起眼的小火种率先崩裂，绚丽的烟火肆意绽放，到达极限后，缓缓从空中落下，像是分散坠落的彗星，美丽大方，而又危险。在这一刻，整个夜空便是一场盛世。
随着烟花盛世的开始，观望的人越来越多，松下安周围已经聚满了人。
“轰！轰！轰！”
又一轮烟花升空！
清风徐来。
松下安的帽子被吹落，之前的心理作用也瞬间瓦解。
吵闹的声音忽然消失！
在他的视野里，身边的事物仿佛都没了色彩，人们站在他的面前，用冰冷的眼神俯视他。
一段又一段的旁白充斥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用力捂住耳朵，嘴里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可是在盛世的喧闹当中，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渺小、无力。
想要逃跑，却因为害怕动弹不得！
想要求救，身边的人仿佛都是恶魔！
忽然，一张温暖的小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黑白色的世界，在这个瞬间，多了一抹彩色的身影。
“小安，我在这儿呢。”
“绫野……”
“坚强起来！”
“……”
而在不远处，仅仅只有两米的距离下，荒木边太郎正注视着他们。
此刻，他的心脏仿佛停顿了好几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死结，不知道如何解开。
其实，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喜欢五百川绫野的。
在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在那家杂货铺里……
“小安，快过来，看这颗棒棒糖，是心形的！”
“诶，真的是啊！”
小小年纪的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凭借个人的感觉，去判断那个人是不是心里憧憬的人。
荒木边太郎几乎每天都会去小杂货铺，只为了能见到，心中的她。
可是，在她的身边，总有另一个男孩——松下安，他们不论何时，都在一起。
荒木边太郎不止一次想鼓起勇气，和他们说话，但是每次都会打退堂鼓。
他一直羡慕着松下安，能够近距离地看着那个女孩。
他也好想，好想，只是和她说说话，就好。
可是，年幼的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只好将这个念头一直藏在心里，直到五百川绫野搬到涩谷，他才开始后悔。
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数年后，五百川绫野再次回到东京，但很遗憾，他依然没有勇气和她说话，只是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守着她的笑容。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很满足。
直到，当沙耶向他提起“绫野”时，他很震惊，想不到自己可以和五百川绫野去游乐场，这样也许就能和她认识，成为朋友。
可在看见松下安的那一刻起，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她的眼里只有松下安，松下安似乎就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出于对松下安的考虑。
而现在，五百川绫野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眸深处泛起层层涟漪，好似星辰大海的温柔。
他明白，这种温柔，如果换做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见到的，这就是他和松下安的区别。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沙耶走了过去，也握住他的手。
五百川绫野拜托的事情，他已经从沙耶那里听说了——希望你们和小安做朋友。
从心来讲，荒木边太郎特别不愿意和松下安有过多的接触。学校里的传言只占了极小的一方面，他最看不惯的是五百川绫野和松下安的关系。
可是，五百川绫野拜托的事情，不论怎么说，他也无法推脱。毕竟这颗心，不是冰的，它是有温度的。
他缓步走向最右侧，和她们一样，握住了松下安的手。
赤羽沙耶看到这一幕，嘴角不经意地翘起：
“不是只有小绫野哦！还有我们！”
“……”
松下安抬头看向他们。
忽然之间，黑白色的世界，多了三个彩色的身影。
夜空中，他终于看见了烟花绽放的颜色，身边的事物，不都是没有色彩的了。
最后，他们各自回家，路上遇见了荒木边太郎的姐姐——荒木月衣。
松下安对她的印象算是深刻，毕竟，她是唯一认为<儿子杀了妈妈>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