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阳光
无论我现在怎么样，还是希望以后会怎么样，都应当归功于我天使一般的母亲。我记得母亲的那些祷告，它们一直伴随着我，而且已经陪伴了我一生。
——亚伯拉罕·林肯
（1）
冬日之晨，醒于清冷的鸟鸣，顶楼；窗，雾霾，空气中，是万千尘埃折射的，细微的光。煮一杯清咖，让穿过楼间的风肆意在客厅张扬，吹乱桌角的书信。
有时，想做一阵风。既有英勇，也有温柔；却不想在人间迷失了自我，人亦是如此。
慵懒的日子，慵懒地生活。
松下安显然与这两个句子最为贴切。
他和五百川绫野走在街道上，习惯性地压低帽子。
虽然是去上学，但他的模样真的和学生身份非常不搭。明明穿着校服的衬衫，却还要再套一件白色连帽卫衣，从旁人看来傻乎乎的。
好在这一次，他没有在人多的地方发作。可显然，他还是会害怕，不过，和以前的他相比，现在的他多了一份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一份力量是朋友给的，他的许多勇气，出自于他们的笑容，他们的话语，他们的行为。
是赤羽沙耶、荒木边太郎和五百川绫野，让他从绝望深处看到了一点点光。
借助他们给予的力量，松下安很顺利地到了学校。
可是，这里的一切，对松下安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他不愿去看周围的环境，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或是身边的任何事物，他只想着远离。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他们”，赐予他噩梦。
同学施压，对他进行殴打，老师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松下安就是这样，被他们用言语，用行为，一步一步地推向了深渊。
五百川绫野把他带到了二年三班教室的门口。
“小安，我们先进去吧。”
“……”
松下安在这一刻，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听着教室里的喧闹声，回想起了数年前，也是同样的情况，他独自伫立在教室门口，里边的人一直在用卑劣的语言，侮辱他，践踏他，但他却无法抵抗……
“小安。”
五百川绫野握住他的手，心里的恐惧被一扫而空。
“……”
“小安，你不用再害怕了。因为现在，你的身边有我，还有沙耶和荒木同学，两个朋友，你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嗯，进去吧，这都是我必须要面对的。”
松下安深呼一口气，脚步迈得很沉重，每一步仿佛都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
原本上一秒还很吵闹的教室，突然在自己的班级出现一个陌生人，下一秒便安静下来。
五百川绫野跟在他的身后，看到站在讲台的老师，他们两个人瞬间意识到，自己迟到了。
“很抱歉！老师，我们迟到了。”
五百川绫野立刻道歉。
老师却对此事不以为然，毕竟，她可是逃了一天课的五百川绫野，比起迟到，逃课的行为显然更严重。
“五百川同学，迟到的事先不论，昨天的事，下课到我的办公室，和我讲清楚。”
“是。”
随后，老师将目光转向了戴着帽子的同学。
“这位同学是哪个班的，是不是走错班级了？快回去，已经上课了。”
“老师，他是松下安。”
听到五百川绫野的介绍，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除了赤羽沙耶和荒木边太郎，毕竟他们提前一天就知道了。而且他们昨天见到松下安的时候，表情要比这些人精彩的多）。
老师也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那个，你先坐最后边吧。”
“谢谢老师。”
这句话还是五百川绫野帮他说的，从始至终，他一直没有张过嘴。
下课后，没有其他同学靠近他，和他说话，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五百川绫野，赤羽沙耶只是偶尔会凑过来聊天。
“小绫野，松下同学！下节课是体育，去换体操服了！”
“嗯，好！沙耶，你先去，我马上到。”
“OK！”
说完，她扯着荒木边太郎的衣角往外走。
教室里只剩下松下安和五百川绫野两个人。
“那个……绫野，我不太想上体育，能不能请假去医务室？”
“当然不行啦！”
“可是……换上体操服，没有帽子。我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你看今天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放轻松！放轻松！”
“但是……可以不换体操服吗？”
“不可以！上课的时候，你先戴我的帽子吧，这样应该就不会太害怕了。”
五百川绫野拿出她的白色鸭舌帽，狠狠地压在他的头顶上。它的效果虽然不及卫衣的连帽，但也足以遮住他的半张脸，算是极大程度地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好吧。”
与料想到的一样，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直到……
“小安。”
紫红色的夕阳下，一排乌鸦立在树梢，眼中映出幽暗的红光。它们看着地下的两个人——宫村弘子和松下安。
“弘子……阿姨，一直以来，谢谢你。”
松下安很诚挚地向她鞠躬。
“小安、小安……”
宫村弘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尽可能不哭出声来。但是，她怎么能抑制得住呢？这么多年来，她的心愿，就是想让松下安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而今天，他不仅走了出来，还穿上了曾经让他一度受到伤害的校服。
现在的他，一定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小安，你和我走一趟吧。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荒木家——
姐弟两个人正吃着饭，荒木月衣突然说道：
“呐，昨天在你身后的那个男孩是松下安吧。”
“嗯，姐姐认识他？”
“你知道我是刑警吧。”
“嗯，当然知道。”
“大概三年前，我们接到报案，在日本桥下发现了一具女尸，那个人就是松下安的妈妈。”
“难道传言是真的？”
“传言？”
“对，学校里很多人都在传，说是松下安杀了自己的妈妈。”
“你该不会也这么以为吧？”
“不，我是不会随便怀疑别人的。”
“当年，那件案子的负责人是我。”
“那结果是什么？”
“自杀结案。因为当时有个女人过来找到我，向我说出了全部经过。”
“全部经过？”
“嗯，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一位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放弃了一切，尊严和生命都不及她对儿子的爱……”
（2）
黑，渐渐布满天空，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来，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仰望天空，求摸的星空格外澄净，悠远的星闪耀着，像细碎的泪花……
松下安来到宫村弘子租的公寓，空间不是很大，家具也很简陋，但却足以保障她一个人的生活。
“小安，你先坐，家里没有饮料，喝水可以吗？”
“嗯。”
宫村弘子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严肃地坐在他的对面。
“弘子阿姨，你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啊？”
“是加奈的事。”
“……”
听到“加奈”这个名字，松下安平静的心情突然浮躁起来。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瞳孔也在不经意间放大。
害怕！恐惧！绝望！
油然而生！
他起身，想要往外走，却被宫村弘子拦住了。
“小安！加奈，你的妈妈，你的母亲绝对是爱你的，她从不奢望得到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可以知道，她是爱你的！”
“爱？”
松下安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爱是什么？所谓的爱，就是用竹棍抽打我的身体？！用她那不知廉耻的行为，让我蒙羞，让我在学校里受到侮辱、践踏？！”
“不，你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她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她只会把我当作一个出气筒，所以我才会在那天杀了她！”
“不是的！小安，一直以来，加奈优先考虑的人永远是你。而且杀了她的也不是你，是她自己。”
“弘子阿姨，你不会明白的，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的！我很庆幸，那天将她推了下去！否则，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在地狱里生活多久……”
“不对！小安，你完全错了！”
宫村弘子打断他，歇斯底里地否定他所说的一切。
“那天是加奈放弃了自己！虽然一开始是你将她推下桥没错，但即便你不这么做，总有一天她也会选择自杀。”
“自杀？怎么可能？”
“是真的！当时，她患上了癌症，更加不幸的是，她还有抑郁的症状。患病的那几年里，她的情绪很不稳定，非常痛苦，还多次来找我，和我说<如果我哪天死了，小安就拜托你了>。小安，我希望，你能把过去的事情都放下，好好的，勇敢地向前走，不再去看那些让你痛苦的往事。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用这种说教的语气和你说话，但无所谓。你听不进去也好，不相信也罢，现在的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你的妈妈，始终是爱你的就足够了，而且，你也找到了更加珍视的人。加奈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
松下安没有说话。
“小安，你要相信，她一直都是爱你的。”
宫村弘子说着，拿出一本日记。
“这是加奈死前写的日记，你回去看看吧，她真的很爱你，超过爱自己。”
松下安接过日记，看着熟悉的封面，同时又感到陌生，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是否见过这本日记。
“弘子阿姨，我先走了。”
“等等！小安，如果可以，你明天中午一定要去东京墓园……明天是加奈的祭日，你去和她说说话吧，你一定有好多话，想和她说的吧。”
“她真是爱我的吗？”
“嗯，一定是的。”
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松下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抛出这个疑问，回想着自己的妈妈，记忆里，她的表情一直是模糊的，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松下安回到家，翻开日记，映入眼帘的第一页，写的却是：
送给妈妈：26岁的生日礼物！
生日快乐！
松下安清楚地记得，这是在自己八岁的时候，亲手送给妈妈的笔记本，字体周围还粘满了樱花花瓣，非常好看。
当时，他可是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才在小杂货铺买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已经干枯了的花瓣，沉闷的情绪突然释放出来，泪水瞬间润湿了眼眶。
一页一页地翻过，日记上的笔墨被眼泪晕开。
而松下加奈曾经经历的事情就好像胶片一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七年前，松下启——松下安的爸爸因为车祸，抢救无效去世，松下加奈也在一个月后知道自己患上了癌症，这对于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妈妈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松下启的离开，让这个家庭没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也得不到保障，如果仅通过松下加奈微薄的收入，是支撑不下去的。
她看着松下安稚嫩的睡脸，轻吻一下他的额头。
她很爱他，毫无疑问。可是，医生已经通知她，<最多还有五年，要做好心理准备>。
此刻，她的心已经悬在了悬崖边上，如果不是还有孩子，恐怕她早已经选择自杀。
松下加奈，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笔记本，那是小安送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封面很漂亮，里面还贴着樱花的花瓣，她一直视如珍宝地保存着。
加奈拿起笔，写了第一篇日记：
今天去医院，医生告诉我最多还有五年，我想至少在这五年里，我要给小安准备一笔充足的钱，足够让他用到大学毕业，这样我也能安心地离开了。
翌日，松下加奈找到了一份兼职，可是这个兼职却和别人介绍的不一样。
“小姐，你把这瓶酒喝了，我给你十万，你能把这一桌酒喝了，我给你五百万！”
酒吧里，一位醉醺醺的男人，握住松下加奈的手，强行塞了一瓶酒给她。
“先生，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在上班，不能喝酒。”松下加奈很礼貌地道歉。
“上班不能喝酒？你的工作不就是陪我们喝酒吗！”
“可是……”
“喝，我给你一千万！不喝，我连账都不会结！”
“……”
松下加奈说不过他，拿起一瓶酒，开始喝。
喝完！
“好，再来一瓶！”
又一瓶！
一瓶接着一瓶！直到她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张床上，一个男人**地躺在她的旁边，自己也一丝不挂。
她马上觉得不对劲，拿起手机，刚要打电话报警，男人就睁开眼，递给她一张纸条。
“一千万的支票，滚吧。你晚上太猛了，我都没收住！”
松下加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拿还是不拿？如果拿了，就代表晚上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但一年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如果不拿，打电话报警，去法院上诉，自己能不能打赢官司，还说不好，而且会对自己的名誉造成极大的影响。
……
在她犹豫的瞬间，突然想到小安，以及自己的病情……
拿！我的时间不多了，为了小安，这具躯体，在死之前也是有了价值！
松下加奈拿走支票，迅速穿好衣服，离开了酒店。
可是，诸如此类的事情越来越多，她一次次地出卖肉体，换来金钱，成为了人们的谈资。一开始，松下加奈认为自己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直到第十天……
松下安从厨房出来，手里的碗不小心摔碎。当他正要拾起碎片的时候，松下加奈却突然走了过去，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棍，狠狠地抽打他。
松下安跪在地上，发出一阵惨叫。
“唔啊啊啊啊啊啊，好疼，妈妈！”
“……”
松下加奈无动于衷。
可是，幼小的松下安无法承受住大人的暴行，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身体上布满了细长的抽痕。
片刻之后，松下加奈看到晕在地上的小安，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同时把竹棍扔在了地上，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瘫坐下来。
她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做的。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她开始对现在的自己恐惧，害怕。
她拿起电话，迅速打给一个最熟悉的号码。
滴滴滴～
“喂，加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松下加奈停顿了一下。
“弘子，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她的声音不停地颤抖着。
“加奈，你怎么了？”
“我好害怕……好害怕。”
“没事，没事。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好像不是我了。我好像得了一种病，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好害怕……好害怕自己再做什么，好害怕再伤害到小安！”
“加奈，一定会没事的，你要冷静下来。”
“弘子，我无法原谅自己做的事情！我……打了小安。我爱他，我不可能打他的！那个人不是我！”
“弘子，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爱小安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你，你先不要激动。”
“我真的很爱他，非常爱他。”
“嗯，我知道。”
“我该怎么办，弘子？”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你的身体重要，已经很晚了，先睡觉吧。”
“嗯。”
松下加奈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挂断电话，把松下安安抚在床上，轻吻他的额头，然后默默离开了。
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人，就是宫村弘子。在松下启去世的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宫村弘子，陪她去医院，查到癌症还一直鼓励她的人，也是宫村弘子。所以这次，松下加奈第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
虽然不是至亲的人，但作为朋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真的不多了。
（3）
“……医生，加奈到底得什么病了？”
“……”
医生看着自己手里的问卷，上面写的答案全部出自松下加奈的回答。
“医生，您直说吧。”
松下加奈非常坚定，很显然，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医生眉头紧锁，重复看着手中的问卷。
“你说自己患有癌症对吧？”
“对。”
“很抱歉，通过我的诊断，已经确诊为重度抑郁症。”
“……”
重度抑郁症！
这五个沉重的字，像是一道闪电，猛地劈在了松下加奈的头上。
“是吗？既然这样，就不浪费时间了。”
松下加奈过分的冷静，没有任何迟疑，向外走去。
不幸的她，遇上了不幸的事，患上了不幸的病，马上快被不幸打倒了！但幸运的是，她已经不在意不幸了。
“加奈！”
宫村弘子跟上，紧紧拉住她的手。
“够了，已经没救了。弘子，放开我，求你了。”
“不，我不放！”
松下加奈冷笑一声。
“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病，想象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梦醒了，继续平凡地生活，平凡地相夫教子，但命运总是可笑的，它一次一次地打击我，我已经扛不住了……真的扛不住了。”
说着，她哭了。
自从松下启去世后，她背负了太多。很多次的打击都没能让她哭出来，但这一次她忍不住了。
此刻的宫村弘子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让加奈靠在自己的肩膀，大声地哭。如果这样能给她带来一点安慰，就是她所能做到最温暖的事。
时光如梭，松下安已经从一个不问世事的孩子成长为少年，但他却和同龄人不一样，他不爱说话，没有爱好，日常生活也一团糟，而这一切都是托母亲的“福”。现在，他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被母亲发现。
哐！
摔门的声音！
松下加奈回来了！
现在的她像个发条玩具一样，用尽力气瘫在沙发上，片刻后，拿出一盒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
这几年，她的病情很不乐观，再加上抑郁的心理疾病，最近甚至开始出现恶化的情况。但只靠这些还无法打到她，最让她绝望的是，自己会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失去自我，虐待小安。
松下安从书房的门缝中偷偷地看她，很害怕她突然冲进来，像以前一样，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棍，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她一声不吭，用棍子狠狠地抽打松下安的身体……
回想着这些，松下安的身体不停地颤抖。
他真的很害怕！
松下加奈的行为已经对他造成了心理上的创伤，任何人都无法治愈。
啪嗒！
一本书从桌子上掉下来，沉闷的声音传入松下加奈的耳朵，她转头看向书房的位置。
“……唔！”
松下安开始紧张了！
他迅速把视线收回去，就怕一不小心被松下加奈看到。
可是，这一声“啪嗒”让松下加奈立刻警惕起来，整个人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书掉落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进入她的耳朵，穿过耳膜，传入神经中枢，紧接着在神经中枢反复运动，不久，她的神经元出现了其他声音。
真是不幸！突然遇上车祸，这让她们母子两个人怎么办啊？
为人妻，为人母，做出这种事，丢人！
癌症，还有五年时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确诊为重度抑郁症！
妈妈，不要再打了，好疼啊！
这些声音肆意妄为，似乎被赋予了某种魔力，无数次地侵占她的神经，让她变得不能自己。
而就在刚刚，她看到书房后面的小安，她害怕，此刻，自己会再次虐待他。
她疯狂地吃药！不管是定神丸，还是安眠药，全部塞进嘴里！
可惜，一切都没有用！
她还是拿出藏在角落的竹棍，走向书房。
黑暗中，能听到竹棍抽打皮肤的声音，以及松下安跪在地上发出的惨叫！
“……”
虐待停止了！
借助一丝微光，松下加奈可以看到跪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的，松下安的眼神。恐惧！怨恨！愤怒！没有一丝希望！
可是，松下安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松下加奈的脸。如今，她的脸上充满了疲惫！痛苦！愧疚！还有倾注所有的爱！
松下加奈走了，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只留下一个背影。
她知道，如果将一切说出来，可能松下安就不会对她有什么怨恨，可是，关于自己的病，她希望能一直隐瞒下去，直到死亡。
这件事情，她也和宫村弘子说过。
“如果告诉小安实情，以他现在的年纪是无法接受的。”
“但是这件事情他迟早会知道。”
“所以，我要让他恨我，发自内心地恨我，恨到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伤心的程度。”
“不行，加奈！你是他的妈妈！”
“我还能怎么做？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让小安知道真相，还不如一直瞒下去，这样他至少在以后的生活中不会挂念我！”
“他不该恨你！”
“恨不恨无所谓了！这样就好，我爱他，虽然这种方式很自私……”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
宫村弘子将她搂入怀中。
她流下了眼泪。
“弘子。”
“嗯，我在呢。”
“我很爱小安。”
“嗯，我知道。”
“每次打他，我的心就疼得厉害。”
“嗯，我知道。”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让小安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惜没能做到。”
“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可以的。”
“好想一直看着他长大。”
“嗯，放心吧。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没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我很抱歉，没能给他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对不起。”
“没关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松下加奈厌恶自己，痛恨自己，她无法控制自己对小安的暴力行为，还无数次想过自尽，但最终都没能实施。因为她的心里还有小安啊！
直到……
一天夜里，风雨狂袭！
日本桥上，松下安将她推下了桥，桥底很黑，看不清她是否掉入了河中。
在瞬息之间，一道紫光撕开黑夜！
松下安平淡地走了，淋着雨，不急不缓，没有一丝丝情绪波动，如果硬要说情绪上的转变，应该就是开心且迷茫吧！
不久，宫村弘子从便利店回家，刚好经过这座桥。
只不过，桥上此时还有一个女人，她披着头发，整身衣服都湿透了，身体靠在桥栏的外围，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摔下去，这个人就是松下加奈。
没错，她没有被小安推下去。在最后一刻，她用手牢牢地抓到了桥檐的边缘，除了身体的某些部位有些擦伤之外，并没有其余的伤口。
“加奈？你怎么了？”
宫村弘子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她身上的水。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虽然她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但是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悲伤。
“不小心？你真是不太会撒谎啊，到底怎么了？”
“呼！瞒不住你啊！”
“那当然啦！”
“刚才，小安要杀了我。”
“怎么会？”
“这些事情都无所谓。如果我死掉能让他解脱的话，我甘愿去死。”
“你已经想好了吗？”
宫村弘子这一次没有劝说，因为她知道，比起现在的病情，死亡是让她减缓痛苦的唯一方法。
“嗯。”
松下加奈微微颔首。
“弘子，小安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
“这本日记，你拿着。在合适的时候，把它交给小安。”
松下加奈把日记本递给她。
“嗯。”
“再见了。”
松下加奈轻轻一跃。
“再见，加奈。”
（4）
本子的最后，日记开始断断续续，隔了很多天才写一篇。可能是松下加奈的病情恶化的原因，导致她没有能力每天都写日记。
从第十三篇开始，日记的重心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前面都是写如何为了小安活下去，如何为他铺好以后的路。后面却是写对他的愧疚，心中的痛苦，想死的心情。
2016年5月1日
下雨了，我不喜欢雨天，这种抑郁的天气，会让我更加抑郁。
2016年5月8日
今天我又没有控制住情绪，小安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本身希望这样，但为什么，会痛？
2016年5月22日
病情恶化了，好想死！
2016年6月9日
这应该是最后一篇日记，几天后，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不管是对小安，还是对我，都是最好的结果。
松下安合上日记本，桌前的灯光变得模糊了……是灯泡坏了？不，是他哭了。
第二天，他向学校请了一天假，去了墓园，五百川绫野担心他，也逃课陪在身边。
他买了一束花，放在墓前。虽然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微微勾起的笑容，对他来讲，是世界上最温暖，最无可替代的宝藏。
“谢谢你，妈妈。”
他沉重地鞠了一躬。
有很多的话，他都没有说出口，但这一句，真的是包含了所有情感。三年时间，三个春夏秋冬，三次樱花盛开，没有看过你，以后的数年时间，我会常来陪你。
宫村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陵园，她站在远处，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弧度。
“加奈，很抱歉，这一天让你等了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