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市，这样的城市名听上去很怪，但其实不然——这个“兴”念一声，不念四声。
曾有市民向市长写过信，希望更改这个奇怪的城市名。就在去年，有人在网上发起过一项调查，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对这个城市名的满意度，结果有三分之二的参与调查者表示满意，于是市长就没有打算改名。
在高兴市中，古洛羽中学又是一个校名古怪的学校，多数人听到学校的名字，第一反应是这是历史上的某个名人。然而他们又错了——校长亲自出来解释，说这是高兴市的古文铭和洛扬两个企业家合资建立的中学，而这个“羽”代表的是两个“学习”的“习”。因为当初出镜的校长像个肉球，所以古洛羽中学又被调侃成“古氵各习习”，哪怕现在人家已经瘦下来了，这种拼写也还是在校贴吧中保存下来。
这个学校特别在什么地方？首先，很难考进去——他们不看统一考试的成绩，而是自己出题招人。出的题可谓是千奇百怪，很多东西都不是课本上的。有家长觉得这学校这么招人一点诚意都没有，然而人家的本科率却高达80%。这是个什么概念？现在全国本科率也就40%左右，你品一品。
于是，这学校周围就多了不少从中发现商机的人搞的培训机构。他们不干别的，就是针对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搞培训。有些憨憨家长信了他们，大把大把地扔钞票进去，结果孩子还是没考进去。就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统计了2019年的参培人次，竟然达到了3万人次以上，其中小升初1万人次，初升高2万人次。为什么要用人次来统计？因为有的家长找了不止一家机构。
但是，学校每年招生名额并不多，2019届的新生，初中只招500人，高中则只有400人。而通过培训机构得以通过考试的，却只有不到40人。前段时间有家长因为自己的孩子没考进学校，想找培训机构退款，结果人家先一步人去楼空了。听说家长还心有不甘，找校方闹了一场，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成了2020届新生入学的前奏。2020届，因为这些培训机构大部分都跑路了，所以通过所谓的培训考上古洛羽中学的学生就寥寥可数了。接下来，这仅剩的两家培训机构很可能也要跑路了。
王新阳是今年古洛羽中学的高一新生，要问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
他是今年自主招生考试第400名，而且就比第401名高0.25分。在自主招生考试试卷中，分值为0.25分的题只有选择题，他也不知道多蒙对了哪道题。他感觉自己用光了一辈子的狗屎运，因为他看到试卷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本以为会是很正经的考试，结果看到题的时候，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是要招学生，而是要招“人”。比如，他在后面的开放式回答题里做到了这么一个扭曲的问题：
假如你母亲和女朋友掉河里了，她们两人都不会游泳，但你会游泳，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任何工具可用，你的能力只允许先救一个人，但救完一个却没有时间救另一个，你会选择先救哪个？
这种题不仅不可能有标准答案，而且也不适合作为题目出出来。王新阳觉得这题实在是太荒谬，难怪他听自己当培训机构老师的邻居私下抱怨说“没有标准答案的题这么多，培训个毛线啊”——这种题能回答才怪了。
他没办法，只能乱写了个“我不希望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我拒绝回答”，也不知道这答案到底能不能通过。最后有人把这道题拎出来放到校贴吧里讨论，结果有学长说，这种题正确的做法是不回答，一个字都不要写。有人问这么做不是拿不到分了吗？结果学长回了个加粗的三个大号字——“开放式”，才让那些质疑的人恍然大悟。
王新阳不知道自己拿没拿到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进来了。按照家长的思路，进了这学校，能有80%的可能上本科，已经比其他学校强多了。王新阳成绩并不算好，正常的招生考试他也就只够资格进二流高中。虽然成绩不好，但奈何家长要求每个学校都要试一试，结果他误打误撞就进了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高中。家里人甚至专门设宴庆祝，扬眉吐气了一番。那天，他都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塞了多少平时都没机会吃到的美食。
这算是让他彻底意识到了成绩好的好处。升入高中后，他的成绩有了突飞猛进，从原本入校时的第400名，短短一个月内就攀升至第249名。
不过最让他期待的，还是接下来的11月就是古洛羽中学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月。这学校的高中和他以前听闻的高中不大一样，不仅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社团，而且学习也十分宽松。他不敢把这个事实告诉家长，否则到时候又是一场闹剧。
隐瞒归隐瞒，但社团还是要考虑选一个加入的。按照校贴吧的学长的话讲，在古洛羽中学，不加社团的学生是无法感受学校的与众不同的。
所以，王新阳一直在考虑到底要加入哪个社团。
明明还有一个月才正式开始招新，但也没硬性规定到那个时候才准进行社团宣传。这不，十月黄金周才刚过，一些社团就开始行动了。学校把下午5点30分到7点30分这段时间安排为明面上的“晚自习时间”，但实际上是“社团活动时间”。不过，学生可以自愿选择是否留在学校，也可以决定是留在教室上自习还是进行社团活动。注意，是真的自愿哦。绝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留下来，毕竟，这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晚自习”。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些社团就开始派代表在高一的八个班依次进行宣传了。
“新阳，你考虑好加什么社团了吗？”
2020年10月12日下午，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操场上吹着温和的风。王新阳的死党，入校成绩排第393名的同班同学曹桂绅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突然问他关于社团的事情了。
“呃……暂时还没有看好。”
王新阳也不是没看高中教学楼一楼大厅里的那个“活动墙”。这才过完黄金周没几天，那里就已经被一些大型社团划分阵地了。当然，他们并不能把整个版面都占据了——一方面有老师看着，另一方面在这学校里，小型社团才是核心，尤其是那些听上去很怪的社团，比如妖怪、电脑配件、校园异闻录什么的。
“我看了看校贴吧，有个自称是‘校内异闻录社’社员的用户在连载一个系列贴，叫《那些古洛羽里不为人知的社团》。”曹桂绅已经刨完了晚饭，倚在椅子上，左手抓着自己的羊毛头，右手飞速划着手机屏幕。
“不为人知？搞社团还不让人知道？”
“倒也不是，查社团的资料库还是能查到的。就是这些社团大多不太喜欢宣传，甚至入社团要求高。”
“入个社团能有多高啊？”
“我看看……”曹桂绅翻看起今天更新的贴子，“今天介绍的这个社团……嘶……好像是个文学类社团。”
“这个社团怎么了吗？”王新阳听他这犯愁的口气，边嚼饭边问。
“很……很难加入。”
“怎么个难加入法？”
“反正以你我现在的水平，都没法加入这个社团。”
“啊？啥意思啊？”
“这个社团对成绩有硬性要求啊……”曹桂绅叹气道，“我是从没见过对新社员要求排在全年级前五名的。”
“唔……咳咳……”王新阳被嘴里的饭给呛着了，“这是什么阴间要求？”
“问题是，这社团的成员……还真是达到要求的，虽然目前只有社团成员只有四个。”
“四个？三个年级总共就十五个前五名的，这一个社团就占了四个？”
王新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个文学类社团竟然占了这么多个优等生，实在是有点离谱。
“关键是，这个社团目前成员全是女生，但招人的要求却限制为男生。”
“这……这是要招打杂的？”
曹桂绅瘪着嘴摇头：“我不知道。”
“感觉能够达到要求的没几个啊，给这条件不等于是不打算招人吗？”
“不过这几个女生倒是长得挺好看的……”
“让我看看！”
王新阳一把就把曹桂绅的手机抢了过来，一眼就看到手机屏幕上放大的图片。图片里是一个离镜头比较远的扎麻花辫的女生，眯着眼笑着，给他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这是社长吗？”
“嗯，而且姓氏也很稀有，她姓一。”
“一？”
“对，‘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那个‘一’，全名叫一如雪。”
“为啥她留着这么危险的发型……”
“危险？你动漫看多了吧？”
“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觉得这个社团一定不能入，进去了就很难逃出来。
“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曹桂绅提出了疑点，“明明下个月才正式开始招新，结果现在已经有个和我们同级的女生加入了社团，这就很奇怪，你说是吧？”
“感觉这人爆料的入社条件应该不是真的，只是想测试哪些人是老色痞罢了。”
“那你说你是不是老色痞？”
“是。”王新阳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那你想不想加入这个社团呢？”
“不想。”
“为啥？”
“刚跟你说了，我感觉就是招打杂的，我虽然是老色痞，但我不是舔狗啊。”
“理智的老色痞啊……真阔怕。”曹桂绅感叹着，突然一抬头，眼都看直了，像是在游戏中中了魅惑似的。
王新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后附身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机的女生身上。而这个女生，和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女生一模一样，而且这眼睛眯得让王新阳怀疑她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眯眯眼，夹缝中窥探世界的那种。
“小学弟，对我很感兴趣？”她微笑着问王新阳。
“他当然……”曹桂绅准备帮王新阳接话。
“非也，我只是好奇学姐的社团为什么招人条件真的有这么严苛吗？”王新阳知道曹桂绅想坑自己，反应很快。
“什么条件啊？我怎么不知道？”
“要求是男生，还得是全年级前五名。”
“前者为真，后者看情况。”
“看情况？”
“只要我们目前的社团成员都同意，可以无视上述条件。”她往王新阳手上的手机屏幕凑近，王新阳闻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这图是在哪儿看到的？”
“校贴吧的贴子，介绍学校不为人知的社团的，今天刚好轮到学姐的社团。”
“又是那个校园异闻录社团弄的吗？”
“嗯？学姐好像用的‘又’？”
“他们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这次居然敢把我们的照片放上去，看来需要好好调教一下。”
王新阳闻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在照片上感觉出来的东西应该不是假的。
“对了，学姐。”曹桂绅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我想知道学姐的社团是研究的是什么，那个贴子没有提到。”
一如雪重新起身，只是俏皮地说：
“想知道的话就入社吧。”
“这……”曹桂绅一时间竟然有些犹豫。
“不过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所以最好还是按照流程走。”
“社长还没这个权力？”王新阳犯疑了，“这社团岂不是有问题？”
“有问题的话，社团早就关停了。”她依旧面色不改。
“那为啥连研究什么都不肯透露呢？”
“因为有些事情，亲身体验比道听途说更有意义，对吧？”
王新阳实在是想不通，这个秘密好像必须死守似的，她努力诠释着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
他倒不是那种越保密就越好奇的那种人，他反而认为其中必有鬼。
“学姐，我觉得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有问题吧？”
“嚄？你觉得有问题？”
“我是这么怀疑的，但我也没说这个社团真的有问题。”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一般来说没人会这么怀疑。”
“我是那种一定要弄清楚才会加入的类型，没办法。”王新阳摊手表示无奈，“而且，加社团这种事得三思，毕竟这学校的社团体验是别的学校无法比拟的。”
一如雪嘴角上扬，似乎很兴奋：“啊，也是，确实得三思。敢问学弟怎么称呼？”
“王新阳。新旧的新，阳光的阳。”
“那么王新阳同学，如果正式提交申请表的时候，你改变了想法，不管你到时候达不达得到条件，我也会支持你入社的。”
“我暂时还不想。”
“学姐，他不加入，我加入，可以吗？”
“先达到硬性条件吧。”一如雪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回应他。
随后，她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了一抹余香。
曹桂绅一边用鼻子猛吸香气，一边很不解地吐槽：“你这操作我看不懂。”
“我就没打算加入这个社团，难道你以为我会加入吗？”
“为什么啊？”曹桂绅拿回自己的手机，一张一张地给他翻图片，“你难道怀疑她们切开是黑的？”
“我就这么说吧，我现在是‘薛定谔的猫’的状态。”
“你又在鬼扯什么……”
“我到底是不识好歹还是故意唱反调吸引她们注意，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这……行，你强，我服。”
此时，一如雪已经去了社团的专用楼，她来到了203活动室，这里空间大到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四人社团——活动室配有空调，还有一个看着有些老旧的书架，书架上也没放多少书。中间有张大桌子，可以同时围坐八个人。更深处有一个挡板，挡板后面摆了一张乒乓球台。
这里已经坐好了三个女生：披着长发的女生正在沏茶，她的手形状很好看；戴眼镜的留齐肩短发的女生看着才像是文学社的人，她正在钻研一本不太厚的书，同时还在做笔记；剩下的那个扎单马尾的少女则是一脸不甘地望着慢悠悠地走进来的一如雪，上齿咬着下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雪，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沏茶的女生给一如雪端来一杯红茶，用温婉的声音问道。
“遇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学弟。”一如雪坐到椅子上，目光却飘向了那个咬牙切齿的女生。
“有点意思？”
“他想让我主动透露我们社到底在研究什么，不愿意自己来亲自调查。总之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是想入社还是不想入社。”
“那还真是有点意思。”
“蕊，我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慢慢说。”被称为“蕊”的沏茶女生坐到了她旁边。
“卢姃婷，我现在给你一个可以变回来的机会。”
一如雪说话间，转身正对着一脸怒意看着她的女生了。
“你要我做什么？”
“认识名字叫王新阳的男生吗？”
“不认识。”
“不认识更好。他和你是同年级的，至于在哪个班，长什么样，你自己去确认。你要能把他拉入这个社团，我就让你变回‘卢正亭’，让他替代你。”
“此话当真？”
“毕竟你这样子也很影响这里的氛围。”
“只要把他拉入社团，我就能变回原样，从此再和这里毫无瓜葛了，对吧？”“卢姃婷”倏地一下起身了。
“我发誓，只要你成功做到，你就能从现在的‘卢姃婷’变回一个月前的‘卢正亭’。”一如雪睁开眼，举手发誓道。
“蔡文蕊，傅一心，你们都听到了，到时候别合伙坑我。”她分别对着沏茶女生和正专心读书的戴眼镜女生说。
“我当然不会坑你，但决定你变回与否的，是雪。”
被称呼“傅一心”的女孩并没有抬头，依旧在专心读书，不过停止了记笔记。
接着，她也开口了，声音有点小：
“你不想做‘卢姃婷’，挺可惜的。”
卢姃婷没有回应，她等待着一如雪的下文。
“还有，不准暴露这个社团的任何秘密，包括你的事情。”
“哼，他要是知道自己入社后会是我这种待遇，那肯定不会加入的。”
“这谁说得准呢？”一如雪重新眯起眼睛笑了。
卢姃婷也不多说什么，收拾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活动室。
接下来，她打算先找到那个叫王新阳的男生。
“我也有点事要去处理。”
一如雪在她走后没多久，也和活动室的另外两人打了声招呼，面带微笑，朝着她们活动室的楼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