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奕姬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生活状态。十二月一日早上起来，她的房间就充满了“光污染”——她那台用稿费购置的电脑，一大早就开始运作起来。
她简单地吃了点面包，就开始坐在电脑前。按理说她应该开始今天的码字工作的，然而她从上午八点坐到九点，打开的文档的光标依然在第一行开头闪烁。
她觉得很烦躁，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晃了晃头。她的头发又散乱地垂在身后，很难想象她头一天还精心打扮过。
这次跟王新阳告白失败，对她来说打击不小。当然，她自己也太急了，因为她听说了傅明珠匹配度最高的对象也有王新阳。如果傅明珠决定相信数据，选择让自己妥协，那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在她的匹配度“报告”中，王新阳可谓是一枝独秀——匹配度超过90%的人，他独占鳌头。而“报告”中剩下的本市同龄人，没有超过80%的。
她当然不会真的就跟着“报告”走，毕竟她是人，不是机器。
但她又不是没见过GX-7，GX-7也做过“报告”。在她的这份“报告”中，有一个史无前例的达到100%匹配度的，而她也确实跟这个人在一起了。至于她到底和这个对象相处得如何，她不清楚，毕竟她跟GX-7也没熟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若非自己加入了这种实验，GX-7也就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她的房间里配有一面镜子。在电脑前挤不出字的她，迷茫地站在了镜子前。
她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女性衣物，然后重新换上了男性衣物。
再然后，她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比之前那体型大了一圈，却反而比之前矮了一点的……胖男孩。
是的，这才是孔奕姬的真面目。
他本名叫孔知秋。一年多前，他就长这个样子。
不过，他和傅义星这些人不太一样的是，他这样子给他惹来了不少的麻烦。当然，并不是他主动招惹的，而是他的外在加上他弱势的性格，成了班里天然的出气筒，隔三岔五就要受到欺凌。
这些事情，他从没和父母说过。因为说了也没用，他的父母忙于工作，而且每天晚上听他们窃窃私语，觉得他们似乎很容易丢饭碗，就不敢说了。
一开始他还只是遭受口头谩骂，他还能忍。后来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他也想不起来了，开始动手动脚。他跟班主任控诉，结果他控诉的人里有一个所谓的“好学生”，班主任还很信任这个人，所以觉得是他自己有问题。
控诉无果，他就只能忍受这种生活。这时候他还不敢不好好上学。
不过有一天，情况有了变化。
那一天，二〇一九年七月七日，他十四岁的生日。当然，那天父母依然在上班，没法给他过生日，所以给了他一百多块钱，让他犒劳自己一下。
这一天他最大的愿望并不是什么想收到礼物、吃顿好的这种简单的愿望，也不是什么希望以后能变瘦变帅、希望以后能考上某某大学这种尚还遥远的宏大愿望，他只希望以后不会有人欺负自己。
然而，他的生日愿望，依然成了奢望。
他小时候最喜欢去老公园里呆，被欺负了也去那里图个清静。但是，这一天，他的生日，偏偏就遇到了班里那些欺负他的人，其中就有那个深受班主任喜爱的“好学生”。这些人看到他手里攥着一叠皱巴巴的钞票，相视一笑，朝他走了过来。
他这才发觉到自己因为太在意自己拿到的这笔钱，没有把它们收进包里。他想跑，但感觉腿软，甚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拿来吧你！”
“好学生”都懒得走程序了，直接一把就要夺过他手里的钞票。
他希望天降英雄，但每一次遇到这种事，他对这种事情的希望就会慢慢消失。
但这一天，情况变了。
一个看着凶巴巴的嘴里喊着一根棒棒糖的女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扼住“好学生”的后颈：
“小伙子，你这是犯抢劫罪了。把钱还给他，我可以考虑不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好学生”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吓得松了手，手里的钞票哗啦啦落在地上。扼着他后颈的手虽然很暖和，但他感觉到这手似乎在逐渐用力，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和他一起的其他人都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女人见“好学生”手里的钞票全落在地上了，于是松开了手，“我已经记住你们的脸了，下一次再让我看到这种事情，就等着尝尝被网暴的滋味吧。”
于是，这些人便落荒而逃了，甚至头都不敢回一下。
孔知秋忐忑不安地把自己的钱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荷包中。他望着这个光是瞅一眼就让他感到害怕的女人，想说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你，被这些人欺负了多久了？”女人漫不经心地问。
“……差不多快一年了。”
“你过完这个暑假应该读初三吧？你觉得还能忍最后一年吗？”
孔知秋想了想，叹气道：“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我也有个和你一样马上读初三的儿子。但我教育他这种事的时候，我要求他被打了一定要还手，不管对方是谁，不然就只能受欺负。”
“……”
“他们应该是你的同学吧？”
“……是。”
“你有跟班主任说过吗？”
“说了，但班主任说是我的问题……因为刚刚阿姨掐脖子的那个人……是她信任的好学生。”
“嗯……从某方面来说，确实有你的问题。当然，你现在的样子不代表你将来的样子，说不定你过两年个子长起来了，锻炼锻炼的话就不怕被欺负了。”
于是，这个女人就这么走了。孔知秋也权当她是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但自己的心情因为遇到“好学生”一行人而变差了，这一天白天他也就花了十来块钱，没吃什么东西，也没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傍晚他往家里走。当然，他知道家里这时候还是没人，刻意走得很慢。但房子不会走，所以他还是很快到了家门口。
正当他要开门进屋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这模样很讨人厌？”
“谁？”
他猛地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戴面具的女人。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女人并不打算立即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不讨厌。”
“你在说谎。”女人用冰冷的声音说，“你不仅讨厌，而且最讨厌自己的时候，是被人嘲笑和欺负的时候，是吧？”
“……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为‘春卷’。”
“‘春卷’……难道你们还有‘饺子’、‘酥肉’吗……”
“确实有。”女人坦承道。
“你要干什么？”
“这取决于你的决定。”
“决定？”
“看你愿不愿意换一个外在，换一种身份。”
“……什么意思？”
“相当于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
“……那还是算了吧，这样我就不是我了。”
“不，你还是你，只是这是变成女孩子的你，你还是你父母的孩子。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如果自己生下来的时候是女孩子’。”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变性手术没这么扯淡的。”
“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我疯了才会去做这种尝试。”
孔知秋觉得她太可疑了，像专门盯上自己的骗子。
“你今天上午是不是接触过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女人？”
一提到这，孔知秋才意识到，他似乎被监视了。
“你……你监视我？”
“不，我只是在监视那个女人，只是顺便看到了你。”
“监视她做什么？”
“具体原因因为你目前是无关人员，所以我不能说。但只要你愿意尝试我刚刚说的事情，我就可以提供给你关于那个女人的一些情报。”
“刚刚说的事情……就是让我变成女孩子吗……”
“嗯。”
“……”
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要让自己变成女孩子，在正常情况下孔知秋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但是……
一想到自己过了一个失落的生日，孔知秋突然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的改变。
“你说的这个变性手术……应该是有代价的吧？”
“我们这个并不是那种普通的变性手术，而是让你彻头彻尾变成正常的女性。”
“没有副作用？”
“至少目前变过的人在术后二十多年都没有副作用，甚至顺利结婚生子。”
“结婚生子……”
“如果你想单身我们也不会阻止，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不需要考虑。当然，我们原则上是希望我们的研究对象在变性状态下育有后代的，可是目前只有一个根据我们的建议这么做了。”
“研究对象？你们……这是实验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们不会直接干涉，至少我们不会强行给你匹配对象就是了。你要是不愿意可以选择放弃，但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找你了，也就是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只有一次机会……
孔知秋觉得，自己要是错过了，接下来还会继续过上痛苦的日子。
“那……你觉得我要是拒绝了，我的生活会怎么样？”
虽然让一个陌生人来预测自己的生活没什么意义，但他也不想自我否认。这个女人并没有要强制让自己做这种“实验”的意图，所以他的警惕并没有达到最高程度。
“姑且先问一下，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在工厂干活的……”
“平时有管过你吗？”
“没有……”
“你的成绩怎么样？”
“中等偏上……”
“你的人际圈子如何？”
“我是个不善交际的宅男……”
“春卷”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看欺负你的那些人似乎不是第一次欺负你的样子，你被他们欺负多久了？”
“半年以上了……”孔知秋如实回答道，“一开始只是口头上的嘲讽，最近开始变本加厉……我找过老师，但因为欺负我的人里有个‘好学生’，他觉得是我的问题……”
“这半年里你尝试过改变自我吗？比如锻炼身体、努力学习之类的积极举动，你有过吗？”
孔知秋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没时间。
他只能摇头。
“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个人觉得，再过一两年你就会进入自闭状态。”
“……”
“当然，这并不是我为了让你参加试验才这么说的。只是你这个状况一直发展下去确实不乐观。现在有一个成功的案例摆在这里的，假如你参加实验，我或许可以安排你和她单独见面。”
“……”
孔知秋很犹豫，但“春卷”并没有急着要他决定：
“这种事情确实需要三思。这样吧，我明天……”
她本想说明天这个时间点会来找他，但孔知秋却没打算这么想——
他想给予自己这个生日一点意义。
“不用想了，我参加。”
“你真的不需要再考虑？”“春卷”的声音依然没有感情波动。
“我需要这样的改变。”
“即使自己可能变成一个长得很丑的女孩子也无所谓吗？”
“……”
这倒是让孔知秋一下子愣了。
“虽说目前的案例没有出过这种事，不过最近的这个成功的案例或许是‘保底’的——因为她是目前容貌相对来说最不受大众审美欢迎的那种。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你父母的照片，据此来大致判断一下也可以。”
孔知秋拿出自己划一下屏都要卡一下的便宜的手机，找到自己父母的合照，给了“春卷”。
“春卷”仔细看了一下，再看看孔知秋，说：
“如果你父母没整过容的话，应该不会差。”
孔知秋心说：“他们哪儿有钱整什么容……”
“明天上午，我会来接你。记住，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带。”
“等一下……”孔知秋这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要是就这么变成女孩子了，那我爸妈……”
“到时候我们会有解决方案的，你不用担心。我之前都说过了，我们有成功的案例。”
“春卷”走了，孔知秋回到家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虽然不知道最后会以什么形式实现。但对他来说，这是有必要的。
他睡了一个安稳觉，近半年来的头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