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春卷”偶尔会来自己家“玩”几天。她知道“春卷”是希望她去外面,以方便进行直接的观察。但她除了上午出去购置一天的食物,几乎就不出门了,甚至之前常去的老公园都不去了。
根据“春卷”的描述,那个“好学生”好像接连几天都在那里候着,不过表情和之前相比,有了一丝“谦卑”。
这让孔奕姬哑然失笑。看来“好学生”家的条件还远远达不到能坐那种超跑的地步。
“春卷”看她每天吃得千篇一律,有时候就会给她做点吃的。孔奕姬发现她有着五星级酒店大厨的水准,但是自签约之后,“春卷”就不再下厨了。
但孔奕姬觉得,“春卷”真的是万能的,虽然这多半是因为背靠一个神秘的组织。孔奕姬觉得很麻烦的转学事宜,都被她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了。她觉得这至少要跑好多个地方,花费不少的时间,但“春卷”愣是只花了不到三天。
她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除了个别压根儿不关注“转学生”的,其他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包括那个“好学生”。
在关注她之前,“好学生”一直在找“孔知秋”,但这必然是徒劳的。
班里没人知道“孔知秋”去哪儿了,但得知这学期来的唯一一个转学生的名字后,莫名觉得她和“孔知秋”应该有一些联系。
于是,晚自习,开学事宜的例行说明上,班主任就提到了“孔知秋”:
“咳咳……孔知秋同学因为个人原因,已经转到外地去上学了。”
没人为此觉得惊讶,有的人甚至觉得他走是情有可原,毕竟班主任并不待见他。
但他们的注意力随即就转移到孔奕姬身上了。
“新同学,请做个自我介绍吧。”
孔奕姬嗖地一下起身。她并不想透露过多的信息:
“我叫孔奕姬,神采奕奕的奕,武王姬发的姬。请多关照!”
除了名字,什么都没说。“孔奕姬”这个身份目前没有什么充实的信息,她也想不出具体该说什么。
这样的自我介绍,带来的当然是冷场。
班主任似乎并不想就这样,她直说了:
“这位新同学看上去似乎并不想透露更多的信息,这样对自己融入班级没什么帮助……你其实并不用在意你的身份……”
班主任在说什么?
孔奕姬不明白,茫然地看着她。
“你是班里刚转走的孔知秋的失散多年的妹妹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这一说,班里就炸开锅了。
他们不是惊叹于孔知秋有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妹妹,而是咋舌于“失散多年”这个“烂梗”。
“怎么说呢……反正她家里人是这个说法,具体事宜你们还是问她自己吧。”
“老师,那孔知秋去哪儿了?”
问这话的人,正是“好学生”。
“这我就不知道了。孔奕姬同学,你知道吗?”
“我……他……他好像是准备去留学了吧。”
孔奕姬无奈之下撒了个弥天大谎。当然,主要是想震慑“好学生”,毕竟她之前听说“好学生”也打算留学,去国外镀镀金。至少,她要让“孔知秋”先行一步,压过“好学生”的风头。
这个谎言果然让一些平时看不起孔知秋的人大吃一惊。他们眼里对孔知秋的轻蔑,似乎顷刻间荡然无存。
当然,这也只是在她面前不敢轻蔑。但人前一套,背后可能就是另一套了。
开学几天下来,孔奕姬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宁。
她一直在关注“好学生”一行人的表现。这群人没了欺负的对象,好像就不太稳定了。她有时候会看到这些人吵架,似乎没地儿发泄。
一开始她觉得这些人真够滑稽。但好景不长,情况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的班里有一个奇葩。无论什么考试,大考小考,他始终都排倒数第二。倒数第一偶尔会换人,但他的名字几乎和这个名次黏在一起了。这人长得可以说有些“欠”,平时一直沉默寡言。孔奕姬记得,自己每次受欺负之后,总会和他对上视线,但她总觉得这人的视线有些怪异,是那种“可怜的人”的怜悯,但更浓的感觉是“你最好不要走,不然受欺负的人就是我了”的庆幸。
之前,因为有孔知秋的存在,“好学生”都忘记了有这号人存在。
很快,“好学生”一行人就注意到了他。而且,他们现在直接跳过了口头谩骂的步骤,直接拉到没人的地方拳脚相向。
“倒数第二”在整个过程中都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被打了也不吭声。他只是默默地把自己身上的灰尘拍干净,去厕所洗了把脸,回到教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有一次,孔奕姬发现他还是有在发泄情绪的。
他似乎是在吟“诗”: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我不幸成为了弱者。
本有更弱的人代替我受欺负,
但他逃了,
逃到了我到不了的天涯海角。
我逃不了,
我沉默了。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因为我目睹了更弱之人的绝望。
我忘了,
当我在凝视深渊的时候,
深渊也在凝视着我。
下一个凝视我的人在何方?
我要做人还是做鬼?”
他吟完“诗”就要走,但却和孔奕姬“巧合”碰面了。
没有丝毫意外,他选择绕道而行。
“因为我……我哥的离开,现在承受痛苦的人是你,你应该很难受吧?”
孔奕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和这个人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要难受?我是诗人,可惜我是沉默的诗人。”
“……”
“我可不会像你哥那样,直接跑了。”他继续说,“跑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孔奕姬怀疑他要做傻事,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
毕竟,最后那句“我要做人还是做鬼”,听着就有一股浓浓的异味。
接下来的几天,他什么都没做,但是他眼神比之前坚定了很多,就像一条即将苏醒的狼。
终于,在九月二十三日这一天,情况有了变化。
但是,他既没有当人,也没有当鬼,而是……
当了一些人眼中的“小丑”。
这一天早上,他一大早就来了学校,但是却躲着没进教室。看到他的人只记得他背着的书包好像比往常要鼓很多。
起初并没有人在意,除了一直在盯着他的孔奕姬。
按照学校管理,因为这一天是星期一,没下雨,所以早上是有升旗仪式的。当然,初三和高三不能参加升旗仪式。
班主任来了班里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于是问学生:
“班里怎么少了个人?”
孔奕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说自己听过他吟古怪的“诗”,但一想到这个班主任以前对“孔知秋”描述的欺凌过程都觉得是胡扯,这个“倒数第二”的“诗”对他来说应该更扯吧?
结果,操场上突然出现了一阵惊呼,随后整个操场都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
班主任觉得不对劲,赶紧前往操场。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倒数第二”,看到他戴了一条头带,上面写着“猛士”;侧边绑着一根小旗子,旗子上画着一只和平鸽;他两个肩膀上分别挂了两个条幅,一条写着“拒绝校园暴力”,另一条写着“还我美好生活”。
他夺过主持升旗仪式的学生的话筒,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但是,一旁的主持很快就反应过来,示意赶紧关掉音频输出设备,让几个高中学生前来制止他。不过,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台词: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场闹剧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但是过程不知道被谁录下来了,传到了网上。但是,视频在两天内就被全网删除了,论坛贴吧什么的也在狂删帖子。孔奕姬自己也发过一篇帖子,亲眼看到它在不到一分钟内失踪。
不过,“倒数第二”的行动有一定的意义。至少,纵容“好学生”的班主任被开除了,但是“好学生”并没有受惩罚。
孔奕姬这才意识到,这个班主任就是“好学生”的父母动了点关系调来的。
黄金周过完后,她再一次见到了“倒数第二”。但她看到的他,这时候精神状况似乎出了点问题。他好像这段时间都没睡好觉,黑眼圈很重,走路摇摇晃晃的。
“你……你没事吧……”
“滚。”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又如此狠心。
他这次来,是搬自己的书的。
他走了,和“孔知秋”一样,离开了这个学校。
学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但是“倒数第二”做的事情,让这个学校的“校园暴力”,暂时消失了。至少近短时间里,经常有一些不眼熟的人混进学校调查。
“好学生”倒没什么要忏悔的意思,他的跟班倒是变老实了点。
让孔奕姬感到不舒服的是,“好学生”依然在打探“孔知秋”的消息,或者说是在调查“春卷”的消息。
“他查不到的。”“春卷”说,“他要是能查到,那我们组织也就不可能存在到现在了。”
孔奕姬想知道她怎么看待“倒数第二”的行为。
“春卷”说:“他自称‘猛士’,干的却是‘小丑’的活。我不支持这种行为。”
“那你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愿意参加实验,我们就可以帮他处理一下。”
“处理……你们是要杀……”
“不,只是把这些人家里的龌龊事稍稍曝光一下。”“春卷”拿着平板自言自语着,“我看看,这个带头的人的父母做过的事情……足够在牢里蹲一辈子了。”
“你们查到了?”
“当然,这事对我们来说很简单。”
“那你们不是可以……”
“我一开始说了……”
“以我的名义,只要能处理这个人,让我做什么都行。”孔奕姬咬咬牙说。
她觉得这是对“倒数第二”的救赎,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这是你说的,不过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曝光。”
“曝光就足够了,只要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就好。”
“……行吧。”
于是,孔奕姬等了几天。她每天都在各种论坛贴吧逛,刷新了无数次《高兴日报》App的首页,但始终都没见到自己想看到的内容。
对此,“春卷”的答复是:
“对方加强了网络审查力度,估计投入了四分之一的家当。”
“四分之一……多少……”
“估计接近千万,具体我们也不清楚。”
“……你们不是很有钱吗,不能也跟着加大力度?”
“加大力度的前提是,你要生下至少两个孩子。毕竟,GX-7只生了一个孩子,我们就给了她不愁衣食住行的生活。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使唤我们做事吗?”
“春卷”的话让孔奕姬感到很无力。因为她就算想生,也得等起码八年后。但这件事的“保质期”,有那么久吗?
她接下来又去了一段时间学校。学校风气在表面上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她越来越觉得“无聊”了。“好学生”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专心学习”。十月中旬的月考,他考了年级第二名,开心得不得了。她看到年级第一名在发现后面紧随着的人是他,一直都笑不出来。
这种“无聊”一直在积累。
量变产生质变。二〇一九年十月二十六日,这种“无聊”的量达到了极致。于是,质变发生了。
早上,她一只脚踏出家门的时候,突然停顿了。
然后,她立马把这只脚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