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奕姬寂寞地在家过着码字生活。
她很希望有人能来打破这个局面,让她不再做码字机器。
她已经麻木了。
一开始她还会觉得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也能爽,可现在,她感觉和做作业没什么区别,都是想着应付交差,做多了想吐。当然,她现在就算做作业也没人会检查。
不过和她想的不太一样的是,之前的老师找了自己几次就前功尽弃了,现在的老师竟然坚持每天至少打三个电话。
当然,这种行为并不能感化她。她依然保持着“自闭”。
不过,她的“自闭”并没法持续多久。
首先打破这种“自闭”状态的,便是她的读者群的群友。十二月七日,本应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但这一天她的群里加了一个新读者。这个读者有点奇怪,进来既没有讨论书的剧情,也没有要和群友聊骚的意思,进来就直接艾特她,问她:
“作者应该是个刚刚读高中的学生吧?”
其实群里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但这人一提出来,他们就憋不住了。
关键就在于,里面真的有人不知道她是高中生,而且这人还是对她投入最多的石油佬。满打满算,这一年下来他至少在她身上砸了近六万。
这倒没什么,毕竟现在有不少的中小学生都在尝试写小说,有的小学生甚至能够出实体书了。
孔奕姬一开始并不打算正面回应这个“读者”。但是她之后还是后悔把这个人放进来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似乎已经习惯每周发一张腿照。她把这当成了每周例行公事。有的腿,看久了会产生审美疲劳,所以群里依然在催她搞个全身女装照。
她直接无视了这些话。
然后,这个“读者”就仔细看了一下她的腿照,直接吐槽道:
“原来作者是个女生啊。”
可惜的事,这个“读者”发话的时候,孔奕姬并没有盯着群里看,她那时候在码字。
这人好像是“专家”,“阅腿无数”的那种,还一本正经地给群友分析照片中的细节。等孔奕姬注意到的时候,基本上常冒泡的群友都知道了她实际上是女生这个事实。
不少人都感到大跌眼镜,因为她那些剧情一点都不像是女生能写出来的。
当然,为这种事退群是不可能的,毕竟大家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等孔奕姬注意到的时候,这个群已经没法正经聊天了。她一冒泡,就有人催她曝照,而且还是一个劲地刷屏的那种。她迫不得已开启了全员禁言。
她还同时禁止通过群成员列表发起私聊,也拒绝任何人添加自己为好友。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让这个之前看上去一派和谐的群,突然变味儿了。
群,突然就冷了。之前每天都要签到打卡的人,也不再打卡;之前每天更新都要来问她剧情问题的人,也突然“失踪”;之前“慕腿而来”的人,一个个悄悄退群了。
当然,石油佬是不会轻易退群的。但这个群短短几天之内人数就少了一半,原本好歹有三百多人,等到十二月十二日的死后,已经只有一百多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阿普鲁派”的圈子里称呼她为“腿姐”,逐渐就没人叫她“孔乙己”了。她这时候心态已经大乱,本来计划在“双十二”的时候的购物计划也没执行。她还在努力保持剧情在线,尽可能不被这些事情影响,所以她的订阅还是保持着稳定。
不过,这个没执行的购物计划,让她忘了一件事情。
她突然发现,她前几天提现的稿费,按以前的规律,应该是在十一日到账,结果她在十三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月的银行短信没来。
当然,理论上说,十五日前到账都是正常的,所以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她关注作者群的时候,才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按照网站的安排,月初前五天进行结算,第六到第十天提现,第十一天到第十五天到账。像她这种头部作者,都是最优先的那一批。
现在规律破了,作者群有的人坐不住了。有人艾特她,问她到账没有,她很简单地回了一句“没有”。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出来说话,毕竟上一次出来说话已经是几个月前了。结果她这一出来,就有人出来阴阳怪气了。当然,出来的人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但光是“腿姐”这种称呼,就足以表明他们内心的鄙夷。
这当然只是一段小插曲,毕竟这种事该问的是身为群主的责编。责编说“等十五号再看看”。于是,群里的作者们又等了两天。
十二月十六日,已经过了规定的到账期限,稿费依然没有到账。
这下可把他们急坏了,整天都有人艾特责编。但责编上午一直都没出来,下午才出来说了一句“提现系统出了问题,现在才发现,正在修,要提现只能等下个月了”。
显然,这种理由很难让作者们信服。提现这么重要的功能竟然会这么容易出问题?这谁信?但考虑到最近网站的各种bug层出不穷,又觉得出这种问题不足为奇。但有些人就等着这笔钱解渴,现在只能忍到下个月了。
该写的还是在写,但是有些作者却直接停更了。网站每日更新的作品锐减四分之一。有的作者直接跳去更大的平台开了新书,等着看这边的大戏。
当然,这些作者都想知道,作为网站头牌的“腿姐”,在这么明显的形势下会做什么。
结果呢?她还在照常更新,甚至每天还多更了一章。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疯狂码字,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事实上,责编跟她私聊过,但私聊的内容她不能对任何网站相关人士说。
“我要去别的网站当编辑了,过几天就走了。这件事别和其他人说,我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培养的价值,到时候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到那里去开新书?”
孔奕姬不明白:她这责编明明做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
“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责编的话突出一个无奈,“你真以为提现系统出问题只是bug吗?”
“不是bug?”
“……废话。反正我很快就要入职了,如果你要开新书,随时可以找我。但是有个条件。”
“条件?”
“不能写变文。”
“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网站不收这种文,主要收玄幻和修仙类的。”
然而,这是孔奕姬最讨厌的两类文,她甚至都下不去笔的那种。
“我考虑考虑吧。”
“现在你没必要每天更新一万字了。如果还想更,就按最低的四千字更就行了。”
“我知道了。”
不过她并没有听,依然保持着每日一万字的更新量。这时候,每日畅销榜上在她后面的作品排名,已经开始乱跳了,甚至已经完结好几年的老书都出现在了榜上。
在上个月还正常的时候的榜上的书,要么断断续续更新,要么直接太监。
整个网站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下,所有人都在担心一件事,虽然官方什么都没说。
孔奕姬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不过,她对此是无能为力的。她一个人的一个不入流的作品想要拯救网站,可能吗?
责编说“提现系统修好了,下个月应该能提出钱”的时候,孔奕姬就知道,她已经离职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倒计时,不是按秒算的,而是按天。这时候,网站的首页甚至像照片一样,定格在了十二月十七日这一天。
十二月二十二日,她没有码字,把剩下的五万字存稿,一口气发了上去。
她群里的石油佬们这时候才注意到不对劲。最近他们都没怎么看她正文写了什么,偶然想起这个被他们遗忘在角落里的网站,才想着打开App。
“这网站是不想做了吗?”有石油佬在群里问。
而她只说了一句话:
“责编已经跳槽了。”
一句话就够了,责编都走了,那也就说明问题所在了。
“还好没继续充钱了。”石油佬们纷纷感叹道。
那个给她投钱最多的石油佬问她: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写呢?”
“我不知道。”
还有极少数既不关心她的腿也不关心她是不是女生,依然在关注她的书的“真读者”问:
“今天一口气更新这么多,这是把所有的存稿都发上去了吗?”
“嗯。”她只回了一个字。
“明天还会更新吗?”
她回复说:“现写现更。”
“加油。”
然而这个“加油”,在第二天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九点多,她照常打开了这个近期要加载许久才能登上的网站首页,却发现在闪过十二月十七日的“照片”后,突然跳到一个空白背景的界面。
这是一则公告内容如下:
亲爱的用户:
很遗憾地通知大家,因不可抗力原因,“阿普鲁派”于2020年12月23日要和大家说再见了。如有疑问,请邮件联系XXX。
你们的苹果派娘
2020年12月23日
当然,这个邮箱发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发了邮件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回应。
但对孔奕姬来说,这算是大半个世界崩塌了。
剩下的一小半,也就是那个读者群,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关站而摇摇欲坠。
关站的这天晚上,孔奕姬坐在电脑前发呆。
她的电脑上,装了不少游戏。这时候最适合玩游戏,但她哪儿有心情玩呢?她茫然地拿起手机,看着自己群里不断刷新的消息——这是近一个月一来群消息刷新得最快,让她感到最眼花缭乱的时刻。
这时候她还是得出来冒个泡。在此之前她找责编问过,有没有追回上个月的稿费的可能性,责编说什么“几乎不可能”“我们被欠的两个月的工资都追不回来,更别说你们的稿费了”。
倒不是说她缺钱,毕竟她还是存了钱的。六万块左右,这在之前相当于她上上个月稿费水准下的四个月的收入。但这时候她也明白了“阿普鲁派”没掉的原因之一:头牌作者的收入就这么点,想想也觉得寒酸。责编现在去的那个网站,一些差点就能上榜的作者的月收入都是逼近六位数的。
她倚着椅背,仰天长叹。
“春卷”来了。现在“春卷”基本可以自由进出她家,毕竟孔奕姬之前懒得给她开门,就给她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
“网站倒了。”她有气无力地对“春卷”说。
“我知道,这是必然的。”“春卷”对此依然没什么感觉,“所以你应该回学校了。”
“你就不能发表一下看法吗?”
“你要我评价什么?”
“我在这一个月内的表现,你不是看在眼里吗?”
“嗯,我看在眼里。但我不负责做评价,这事是那些研究员干的。”
“那他们的看法呢?”
“他们看你看得都快抑郁了,所以就转而去观察GX-9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前段时间,GX-9成功女变男了,作为我们变研社首个女变男的案例,当然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研究。所以,比起观察这段时间闷在家里的你,GX-9更有研究价值。”
孔奕姬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接问:“那我跟现在的GX-9的匹配度是多少呢?”
“春卷”则是直言不讳:“GX-9的‘报告’确实做了。你和他的匹配度只有7%。”
“7%……哈哈哈哈……”
孔奕姬哈哈大笑起来:“这算不算是史上最低的?”
“不算,但这基本可以说是物种级别的差别了。”
“这也太好笑了。”
“你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都这样了还能稳定,那岂不是机器人了?”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啊。告白失败了,你说我能怎么做?我窝在家里,王新阳也没想过来找我。”
“他没来找你,是想阻止GX-9的女变男。但很遗憾,他失败了。当然,先声明,我们没有逼迫GX-9,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听了半天,我都不知道GX-9是谁。”
“名字叫吴顺涟,顺序的顺,涟漪的涟。但现在叫吴逆连,逆风的逆,没有三点水的那个连续的连。”
“这人和王新阳有什么关系吗?”
“我无法评价。但在变成男的之后,他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人的性别,就一定要有高低贵贱之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