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里来了一群强盗。”威廉佝偻着身子叹了口气，“这些强盗很凶残，听说已经劫了十几户人家，你也多加小心一些。”
芮伊点了点头，她送给了威廉一些手制的面包，目送着年迈的车夫离开。
威廉的身影消失在教堂门前后，恶鬼化作一缕黑暗溜到了芮伊身边。
“别担心，”恶鬼努力地挺起了自己单薄的身板，“我会保护你的。”
寻常的人类强盗根本对抗不了恶鬼。她得意洋洋地昂起头，希望不苟言笑的芮伊可以夸赞她一番。
“你不许出来。”芮伊说道，“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你住在教会里。”
“喂，你这家伙！”看着芮伊仍旧平静的眼神，恶鬼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不出来就不出来，让你这个冷冰冰的女人被这些强盗抓去才好！”
芮伊没有再说什么，夜晚，恶鬼看到芮伊将存钱的铜罐放到了床头。
“守财奴。”恶鬼嘟囔了一声，将头蒙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夜晚，睡得很沉的恶鬼被楼下的一阵巨响吵醒，是教堂的彩窗被砸破的声音。漆黑的羽毛瞬间刺破恶鬼的皮肤钻了出来，她展开双翼，飞出卧室，她的利爪抠住了教堂的天花板。
如同一只猫头鹰一般，恶鬼悬挂在屋顶，用金色的瞳子审视着被火把照亮的教堂。
十几个强盗钻进了狭小的教堂，他们砸坏了教堂的窗户，踢翻了整齐的长凳。芮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背靠圣象与强盗们对峙着。
“这是教会里所有的钱。”芮伊举起了手中的铜罐，“看上什么值钱的也拿走好了。请快离开这神圣之所吧。”
那个笨女人……强劲的风压在恶鬼身边汇聚着。芮伊攒那些钱攒了十年，她想要什么都不抗争就把自己的血汗钱交给强盗吗？
强盗首领轻笑了一声，慢慢走向了芮伊。
在他手中火把的映衬下，芮伊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在轻轻地颤抖着。
“很聪明的女人。”强盗首领哈哈大笑，“我喜欢聪明人。”
他伸手接过了芮伊手中的铜罐，芮伊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屋顶上的恶鬼睁大了金色的瞳孔，她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羽毛都如同利剑一般竖立起来。
强盗伸出粗壮的手，揽住了芮伊纤细的腰肢。
“我可是好几天都没有尝过女人身子了，你这么漂亮的女人……”
芮伊的肩膀如同沉沦在风暴中的蝴蝶一样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忽然，强盗头子皱起了眉头。从刚才起，教堂便被一股凝重如泥潭的黑暗笼罩。黑色的影子在除芮伊之外的所有人脚下涌动着，如同被愤怒鼓动的黑色浪潮。
一道黑暗的影子闪电一般向强盗首领刺来，接着巨大的力量便扯开了他沉重的身躯。
浑身长满羽毛的瘦弱少女一把将强盗首领按在了墙壁上，她的右手逐渐被撕裂，从中生出了尖锐的利爪。
利爪抵住了强盗首领的胸膛，强盗首领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恶鬼，恶鬼……”强盗们登时乱作一团，没有再顾及自己的老大，十几个强盗争相冲出大门，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座恶鬼栖身的教堂。
芮伊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铜罐倾倒，内里的银币滚落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鸣响。
“你刚才，”恶鬼低下头，利爪缓缓地撕开了强盗胸前的衣物和表面的皮肤，“你刚才说什么！”
伴随着恶鬼愤怒的嘶吼，教堂里回荡着如同鸟鸣一样的回声。
“你刚才对她说什么！”
此时的少女已经褪下了平日里所有的温柔，她的面部狰狞而扭曲，闪烁着的暗金色瞳子里只有灼灼的怒火。
在听到强盗说的那番话后，恶鬼的理智在瞬间破灭燃烧，直到化为灰烬。但她并不清楚原因。
在芮伊的身躯被触碰的那一刻，恶鬼仿佛感觉心中纯洁如白纸的某处被污渍侵染，原本破碎为虚无的记忆也开始猛烈震荡起来。
“我要杀了你！”恶鬼喘着粗气，猛然举起了利爪。此刻，她只是仅凭欲望行动的刽子手。
“住手！”芮伊一把拉住了恶鬼的利爪，“不能杀他！”
“滚！”恶鬼怒吼一声，一把将芮伊推倒在地。芮伊一缕银发被恶鬼的利爪削下，沉入二人脚下暗影的深渊中。
“芮，芮伊……”看着地上的芮伊，恶鬼摇了摇头，放开了强盗，她此刻终于恢复了理智。
“对，对不起……”她的表情扔在无法控制地扭曲着，但她仍然努力克制着内心愤怒的野兽。
强盗首领抓住空隙，连滚带爬地哭嚎着逃离了教堂。
“我，对不起……”恶鬼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语调，她将扭曲的利爪伸向了芮伊。
芮伊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利爪刺穿自己的喉咙。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放着重新装好了钱币的铜罐。
笼罩着教堂的暗影退散，恶鬼恢复了平日里少女的面貌。她垂手站在芮伊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芮伊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了身。
“我刚才只是失控了，”看着芮伊惨白如纸的脸颊，恶鬼急忙解释道，“请不要……”
“你走吧。”
“赶我走……”恶鬼愣住了，她脸上挂着的勉强的笑也逐渐消退了。
“芮伊，别赶我走！”恶鬼细瘦的手拉住了芮伊的袖口，她带着哭腔祈求道，“我，我不想再一个人回到荒原了……而且，而且刚才我明明保护了芮伊啊！”
“修女是不会同恶鬼住在一起的。”芮伊用冷若冰霜的目光注视着恶鬼。曾经那平静如海的蓝色瞳孔在恶鬼眼中如同一片刮着凛冽寒风的冰原。
“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失控了！”恶鬼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她哭着祈求道，“不要赶我走，求你！”
“我曾起誓，将一切都奉献给神明。”修女冷冷地说，“我这一生一无所有，除了对神明的爱与信仰。既然是神明的信徒，便不能容许与恶鬼同住一室。如今你已证明自己是恶鬼，难道你要继续玷污我，连同我的信仰一并摧毁吗！你快走吧！离开这片荒原，永远都不要来见我！”
芮伊傲视着低垂着头颅的恶鬼，她一把甩开了恶鬼拽住自己袖口的手。她紧攥着胸前的拉丁十字架，如同一枚冷峭的坚冰与恶鬼对峙。
恶鬼抬起头来，猩红色的十字架吊坠在她的左耳间不停地颤动着。
眼前的芮伊，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酷。恶鬼紧捂住自己单薄的胸膛，悲伤如同一只大手，将柔软的心脏全部扯碎丢弃。
恶鬼眼中的泪水干涸了。她知道自己再没有了机会。
神明与她之间，修女选择了神明。
恶鬼瘦小的身躯蹒跚着，狼狈着走向了门外寒冷的旷野。
最后，她用死寂的金色瞳子望了站在灯火下的芮伊一眼。
少女离开了温暖的教堂，肆虐的寒风和冰冷的土地重新接纳了迷途的灵魂。
教堂的门关闭了，芮伊垂首站在圣象面前，火光映着她悲伤的神情。
她选择了说谎，她对恶鬼说了谎。那些强盗一定会走漏恶鬼栖身在这里的事实，过不了多久仇视恶鬼的民众和圣城的神职者便会找过来，那是恶鬼必然不能像现在那样平安离开。
她也对自己说了谎。并非是对神明虔诚无二的信仰，此刻，她那颗冰冷的心脏里，只装着一个女孩寂寞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