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池夜愣住了，“我以为，你是梼杌的幻境。”
在天空崩塌的那一刻，幻境与现实接通，池夜便已经想起了现实的一切。
“我要真的是那家伙的幻境，在瘟疫那里你就会死了……”虞渊抬起了头，池夜看到了他嘴角渗出的鲜血，还有插在他胸口的一把尖刀。
沙蜥在消亡的最后一刻，终于还是完成了梼杌的命令。
“虞渊！”池夜攥紧了男人的手，“别说话，千万不要放手啊！”
她清晰地看到，虞渊胸口尖刀一旁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黑。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虞渊用左手擦了一口鲜血，“梼杌的幻境，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击破过。作为残魂的我可以挤进幻境里来已经是万幸，幻境中的我也和你一样失去了记忆与力量，能活到现在，全靠老天保佑你！毕竟失去记忆的我，就算依靠着那点残余的既视感，也根本就帮助不了你。”
“告诉我，为什么?”虞渊抬起头来，黑色的瞳孔注视着池夜黯淡的双眼。
“为什么要来救我?影子告诉你了吧，我欺骗了你。”虞渊自嘲地笑了笑，“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人类的死活我毫不在意，我只是白鸟的走狗，只要能将歧率保持在1，人类就算全死光了也无所谓……”
“虞渊……”池夜的瞳孔中流出了泪水，一颗一颗，坠入了深渊之中。
“你也根本不是什么我心血来潮选中的人。都怪我当时太蠢。那一天，枵的歧率检测器检测到了你。歧率直接指向了12，也就是说，你会让白鸟缔造的世界走向无法控制的结局。我找到了你，却因为自己的伪善不想杀你……”
“不要说了……”池夜呜咽着说，她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求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伪善的人吗！”虞渊大吼道，他咳出了一口鲜血，“我因为那一点天真的破烂愿望，去陪你演这种幼稚的过家家。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为了维持歧率，我的手中沾染了无数人类的血！本来，杀了你，歧率就会从12再回到1，一了百了，我的伪善和你那天真的恶心眼神让我下不去手。穷奇，怀特，弥迦……那些人的死活我根本就不关心！只要能让歧率保持在1，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你多出了小时候很多奇怪的生硬回忆吧，一个神秘的男人在一旁注视着你。”虞渊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池夜拉住自己的手，“那就是我，我无法对现在的你下手，所以我穿越回了过去，指望可以杀死小时候的你。可是，我做不到……”
“虞渊，虞渊就这么讨厌我吗?”池夜哽咽着问道，“我以为，至少，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呵，遇见你是我一辈子的耻辱。”虞渊低下头，避开了池夜让人心碎的目光，“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最恶心的人类。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去做维护白鸟的世界的脏活，凭什么我生来就要被人抛弃。凭什么你可以那么善良，可以对每个认识的人倾注自己的善意。我不过是欺骗了你的神明，你却愿意为了一个认识了几个月的陌生人付出生命来这种扯淡的幻境。”
“所以，放手。”虞渊的声音中发出了泡沫一样的气音，这具身体的生命，已经要走到尽头了，“我这缕残魂掉下去，就永远死在幻境里了。我了解梼杌，他虽然厌恶舞弊，但是作弊是我单方面的行为，你也算突破了幻境，他不会为难你，让我死，然后你去做你的三好学生，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不要，不要！”池夜用力摇了摇头，虞渊已经完全松开了手，他的手在池夜攥紧的手中，正在一点一点地下滑着。
“不要！”池夜大吼道，“你想怎么样都好，就算出去以后杀了我都无所谓，但是求你了，不可以死！”
在出发去寻找梼杌之前，池夜就知道，虞渊是白鸟的神明，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她回想起了，遇见虞渊的那一天，虞渊的手表，指针指向了十二。她在虞渊眼里，只是一场棘手的灾厄。
如刚才虞渊亲口所说，虞渊只是因为他的那一点点善意，不想对池夜出手。
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时光旅途中的所有时光，他的所有温柔都是假的。
那个为了我赴汤蹈火的大叔，为了我那些任性的愿望以时空的稳定作赌注的大叔，只是他的伪装。
平凡的少女，真正地从名为神明的男人那里，感受到了篝火一样的温暖。
所以，她为了那个欺骗自己的男人，赌上了自己的生命来到了梼杌的幻境。
现在，就连幻境之中虚假的经历，因为他的存在，变成了真实的触感。
“还不放手吗?”虞渊冷冷地问，“你明知道，你抓不住我。”
“伪善什么的，全凭你一张嘴，”池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要自己，亲手去确认。”
“……”虞渊看着池夜夜空一样的瞳子，叹了口气。
果然，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愿意放手。
虞渊背过脸去，凄惨地微笑着。
已经确认了。
池夜，无数次的确认，你是个坚强善良的女孩。你突破了幻境，可以回到现实生活中。忘了我，即使没有神明，你也可以在你那个美好的世界一个人生活下去。
虞渊举起了左手，攥住了自己的右臂。
“你要干什么！”池夜吼道，“不要放手，虞渊！别松手！”
最后的力量，虞渊的左手用力一扯，他的身躯自由了。
虞渊闭上了眼睛，胸前的剧痛已经麻木了，他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沦在了黑暗的海洋之中。
池夜，再见了。
死去的男人，坠入了死亡的深渊。
31
“虞渊！”池夜扯开了身上缠绕的藤蔓，向死之谷谷底坠落。
天空中原本操控着沙蜥的黑色丝线，此时捆缚住了少女的左臂，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周围的景物全部变为了灰白，时间，暂时被静止了。
“只能操控到这种程度了，可能是幻境崩塌的缘故吧……”逐渐崩塌的天空中传来了梼杌的声音，“池夜，恭喜你，虽然没有挽救你想要挽救的生命，但你确实通过了幻境。”
“梼杌?”池夜的呼吸中带着控制不住地颤抖，“你一直在骗我，那个沙蜥，是你操控来去杀虞渊的！”
“没错。”迟疑了一会儿，梼杌终于还是承认了，“影子和我一起策划了这场骗局。本来，我以为你会直接死在幻境里，不过，因为那个作弊者和你自己的努力，你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放开我，让我去救他。”池夜冷冷地说。
“你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梼杌的声音懒散地问，“那个男人都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了，你和他，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用不着你操心，”池夜努力地挣扎着身子，可是黑色的丝线沉稳如钢铁一样牢牢锁住了她的左臂。
“你知道我那些收藏品吗，那些雕像。”梼杌说道，“那根本就不是我雕刻的，只要死在幻境里，人类的身体就会化作琉璃雕像，变成我的收藏品。我认可了你不切实际的愿望和为愿望所做出的努力。如果不想变成华丽的雕像，就乖乖吊在这里等待幻境崩塌。和那个死去的神明说过的一样，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
池夜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幻境之外，梼杌喝着热茶，轻笑了一声。
人类都是务实的生物。就算再怎么追寻自己的愿望，也仍然会以“活下去”为第一目标，对此，看惯了那么多人的愿望，他心知肚明。
32
“游戏可是还差一步就通关了，你在那里自说自话什么啊……”池夜看着周围灰白的景色，嘴角漾起了凄凉的微笑。
我可是，一直追逐着那个人的身影走过来的。我和他一起跨过了千年的风霜。如今，就这样叫我放弃，为了自己的生命，放弃所追逐的理想……
别开玩笑了。
梼杌的瞳孔骤然收缩:“怎么可能！”
池夜的脖颈上，挂着货架上消失的小苍兰吊坠，纯白的火焰，自吊坠中绽放开来。幻境和现实失去了隔阂后，她取回了自己的力量。
耀眼的白光闪过，吊坠让时间重新恢复了流动。池夜的右手一把扯下了手中的吊坠。
“虞渊，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
“别做梦了，池夜！”梼杌猛地一挥手，茶杯掉在地板上破碎成了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就算我没有了管理幻境的权限，你这家伙，也不可能斩断我的黑线！那可是代表你命运的死线！”
“瞧好吧，梼杌。”池夜手中的吊坠，幻化成了火焰组成的匕首。
逐渐崩塌的世界中，她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但是，目标不是缠绕着左臂的黑色丝线。
灼热的鲜血刺痛了梼杌的双眼。
33
匕首干净利落地，斩下了池夜的整条右臂。少女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谷底极速坠落。
虚伪的命运，终究没有钳制住纯净的灵魂。
池夜紧咬着下唇，一缕鲜血自她的唇间滑落。
仅仅是凭借着最后一丝坚强的意识，她没有被死亡的剧痛拉入昏厥的深渊。
口袋里粉色的护符挣脱包裹散落在空中，沾染了少女的鲜血，化为鲜艳的花瓣。
吊坠幻化成了纯净的白色羽翼，浑身是血的少女宛如一道白色的流星向神明下坠的方向俯冲。
她的身后，是正在崩塌的世界。
只有你，绝对不可以放手，就算死，我也要拉住你。
他的笑容，他的悲伤，他的沉思，他的愤怒……在池夜被剧痛折磨的大脑中逐渐化为细沙消散。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自己痛苦的抽泣声，她模糊的视线中，终于浮现了虞渊的身影。
耗尽了对虞渊全部的思念，染血的天使，终于来到了死去的神明面前。
她用仅存的右手一把拉住了下坠的虞渊。
幻境终于完全崩塌。
黑色的虚无中，少女用纯白的翅膀包裹住了神明。
“虞渊！”
34
千里之外，黑暗的深海中，被击穿胸口的虞渊沉入了海底。
即将消散的意识，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是谁，到底是谁……
神明，就连死亡，都不被允许吗?
“虞渊！”
他的耳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驱散了。胸口致命的创伤，正被温柔的白色火焰覆盖，逐渐弥合。
黑暗的海洋中，虞渊胸口温柔燃烧着的火焰，照亮了他周身的死寂。
他知道那股力量，那是通过幻境后握住了愿望的奇迹之力。是通过梼杌幻境后的奖赏。
“池夜……”
你还是，不肯放手吗?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天使纯净的白色羽翼，只是白色的羽毛上，沾染着点点刺目的殷红血迹。
海面，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漩涡，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历史长河中的某段时间，影子抬起了头。
“池夜，你成功了吗……”
35
嘀嗒……
嘀嗒……
嘀嗒……
鲜血不断地滴落，拖着沉重的脚步，失去了左臂，浑身是血的少女打开了操控幻境的木门。
梼杌房间里，明亮的灯火刺痛了她的双眼。
失血过多，即将死去的池夜哆嗦着苍白的嘴唇，慢慢依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黑红色的粘稠鲜血，逐渐在她的身下汇集，宛如泥潭一般，她的一头长发也因为鲜血和汗水狼狈地贴在了身上。
面色铁青的梼杌拖着沉重的长剑向将死的少女走来。
“你成功了，池夜。”曾经儒雅的青年，此时脸上挂上了疯狂的神色，“我，我的幻境是完美无缺的，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被人类这种肮脏的生物击败！”
池夜苦笑了一声，茫然地看着向她斩落的剑刃。
孤独地死在异国他乡，她虽然有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但是没想到会这样的凄惨。
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亲眼见他一面，和他告别。
我，足够努力了。
她坦然注视着即将削下自己头颅的剑刃。
然后，锋利的长剑瞬间自空气中破碎，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什么……”梼杌变了脸色，他能感觉到，有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是虞渊。
池夜瞪大了眼睛，跨越了命运的鸿沟，少女和神明终于再次相遇。
熟悉的马尾辫，从没有刮干净过的胡渣，高大的身量，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沉重的黑色眸子。
虞渊飞起一脚，将梼杌踹到了一旁的墙壁上。木质的墙壁宛如泥沼一般，牢牢吸附住了梼杌的身体，梼杌的身躯慢慢下陷，直到被困在了墙壁内。
虞渊走向了池夜，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少女血染的灰色宽袍下，空荡荡的左臂。
死之谷外刮起了怒吼的阴风，暴风雪肆虐在寒冷的谷底，木屋的窗户轻轻地颤抖着。
前所未有的愤怒自神明体内爆发，那一瞬间，梼杌屋子里摆放的琉璃雕像全部都破碎成了粉末，数十把金色的利剑，自空气中凝聚，带着足以把梼杌碎尸万段的气势射出。
“够了，虞渊。”池夜轻声说道。
离梼杌的身躯只有几毫米的利剑停住了轨迹。
“不是梼杌干的，胳膊是我自己砍下来的。”池夜冷冷地说。她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血迹向门外走去。
和虞渊擦肩而过的少女，一把将手里的小苍兰吊坠塞回到虞渊手中。
“我累了，想回去了……”摇摇欲坠的少女打开门，走进肆虐的暴风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