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无法来到对方的时空,根据玄国的传说,进入对方的时空后,就再也无法回来。
这样类似于笔友的奇异关系,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白止的感激,感激白止回应了自己那个卑微的愿望。另一部分原因,她也说不出为什么。
“乔念在班级里没有什么朋友吗?”白止问道,“这种事,可以问问父母和朋友吧。”
“……我没有父母。”乔念凝视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包装袋,两个月的时间,她从未对白止提起过自己的事,“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可能是觉得家里太穷,也可能是……觉得我这个女儿不够好。”
“我不需要别人,也可以活下去。”乔念固执地说道,她背起了草地上的书包,“我和你这样的大将军不一样,那些本该爱我的人早就把我抛弃了。”
白止没有说话,只是学着现代人的礼仪对少女孤独的背影挥了挥手,在某些方面他一直很迁就乔念。
该死……白止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身后的未来都市也随之化为云烟消散。
从乔念的态度白止可以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出现了一点裂痕。
从她一个人在树下睡觉的时候就应该能看出,她是独自一个人生活了,为什么自己还要问那样的蠢问题……
独自一人生活……
白止哀戚地看着自己那间昏黄烛火所映照的空荡大宅。
黄昏·秋
自那件事以后,白止每天晚上都会在槐树下逗留到很晚,但乔念再也没有出现。
很快,他就失去了和少女见面的机会。他并不是朝廷上悠闲的文官,而是玄国战无不胜的军神。
心里的温柔和礼貌,所针对的就只有乔念一人而已。战场上那个身骑白马,手握银枪剑荡八荒的杀神,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玄国边关战事吃紧,王召见了他,要他带兵去对抗匈奴。在最初的犹豫后,白止点了点头。他恭敬地行了礼,准备退下。
“白将军是在犹豫什么吗?”黑暗之中,身着玄衣的王问道。
“大王说笑了,为国而战,万死不辞。”白止不动声色地说道。
他所犹豫的,是这段时间无法见到乔念。
他是被父母抛弃的贫民窟里摸爬滚打的孤儿,有幸得大王赏识,在饥荒中捡了一条性命。
此后,他便一直作为玄国的利剑活着。王十几年的栽培,终于打造出了一把对玄国绝对忠诚的利剑。
之后的几年,朝堂上忽然多出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他在灰暗的大殿中着一袭耀眼的白袍,用清冷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朝廷新拜的大将白止,武艺高强,军中无一人是他手中那杆银枪的对手。不仅如此,白止熟读兵书,在战场上曾经数次看破敌军诡计。年纪轻轻,他便在军中受万人仰慕,树立了颇高的威信。
传言,他在军中可以和士兵打成一片,在朝堂上谦逊有礼,从不欺压百姓,也不仗势欺人……俯仰都被世人偏爱的人杰,史官是这样评价他的。
可是,这个完美的壳子里装着的,不过是一个害怕受伤的怯懦灵魂。在进入朝堂前,他的生活是艰苦的,在进入朝堂后,他的仕途是残酷的。
王折磨着他的躯体和灵魂,用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手段将他塑造成了完美的大将——白止,一个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谦逊有礼的外表下,是对世界上所有事物的不信任和冷漠。保持这陌生的完美人设,只因为他不想被王抛下。
再锋利的宝剑,如果被主人抛弃也只是一具废铁。驱使着他的生命不断向前滚动的,不是“爱”,而是“活下去”。
大王偏爱他,因为他是利剑;大臣忌惮他,因为他月光一样的完美无瑕;民众尊敬他,因为他的大公无私。他在三者阴影的拉扯下活着,所有人对他伸出的,并不是“爱”的橄榄枝,而是名为“利益”的匕首。
玄国的边城,玄国和匈奴的军队向对方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决绝的冲锋。
没有功勋卓著,也没有光耀门楣,只有遍地的尸骸和鲜血。这就是战场,没有给英雄的赞歌,只是给予死神的献礼。
混战中,白止手中的银枪戳穿了敌军士兵的心脏,将他们的头颅挑飞。温热的血溅在了白止脸上,他用手抹去了鲜血,仿佛抹去一团油污一样轻松。
敌人的将军挡住了他的去路,戴着白头巾的大胡子男人,用白止勉强可以听懂的蛮夷之语控告着玄国的罪行。
玄国肆意欺压着边境的小国,向他们征收苛刻的朝贡,侵犯他们的土地,抓走他们的女孩……他们被逼无奈,只能向玄国发起进攻。
白止冷漠地看着对方。他不为正义与爱而战,他只是想要在利益的纠缠中活下去,打赢这场邪恶的战争。对于生命的敬畏,他早就失去了。
雪亮的大刀和游龙般的银枪相互碰撞、交织。肃杀的战场上方,是炽热的阳光。太阳平等地对待着万物,不管他们对同类展示的是微笑还是獠牙。
阳光有些刺眼,白止眯起了眼睛,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思绪奇异地跌入了回忆的旋涡。
那是半年前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在应付完大王所有的折磨后,他回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宅邸。一个人住这样的大宅没有丝毫的必要,但那是大王赏赐给他的,他没有拒收的理由。
出身贫寒的男子可以感觉到,大王最近,已经厌倦了他这把利剑。大王在害怕,害怕这柄利剑终有一天会杀死他自己。
没有仆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白止打着一把纸伞,苍白的衣袍被雨水打湿。正当他走向自己黑暗冰冷的家时,在院子的老槐树下,他看到了沉睡的少女。
在冰冷的城市中沉睡的少女,像一只落入笼子的雏鸟。他听到了她的愿望。
“要是有人能来接我就好了……”
白止停下了脚步。槐树的年轮连接了时光,也连接了两个孤单的灵魂。白止蹲下身子,看着少女柔弱美丽的面庞。
带着心中无法说明的悸动,白止将纸伞倚在了千年后的树下,转身翩然离去。
闪着生寒铁芒的武器仍然彼此碰撞着,白止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位极人臣,众人爱戴的大将军……什么是爱……你以为我真的是什么纯洁无暇的王子吗?
有一次,乔念对他提起,第一次遇见他,感觉他就像天边清冷的月光。只有白止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一张苍白的薄纸。
白止的枪法逐渐开始凌乱,再也无法抑制胸膛中无端的愤怒,他手中的银枪猛地刺出,贯穿了对手的胸膛,灼热的鲜血溅射到了他的脸上。最后一刻,对手的大刀也砍中了他的肩膀。纯洁无暇的白袍被两个人的鲜血晕染成了天边的血色。
战争,结束了。白止跪在地上,扯下了头盔,仰望着头顶热烈的阳光。
几天的舟车劳顿,他回到了京城,再一次接受了大王的折磨。大王几审视了他的每一根头发,想要找到一点他谋逆造反的蛛丝马迹。
拖着沉重的脚步和一身在舟车劳顿中破裂的伤口,白止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没有人等他回来的家。
来到院子里,他愣住了,很久没有见过的女孩,正在槐树的另一侧焦躁地等待着。
“白止!”树下等待着的女孩向他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槐树的分割线前,“你去哪里了,是去打仗了吗,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