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子的夜晚,漆黑的荒原刮着冬日冷峻的寒风。
荒原的另一头是蒙受圣恩的圣城,那里有圣光照耀,人们传唱着神祇的功业,歌颂着爱与新生。
而荒原里则是空无一物的坟墓,只有几个零星分布的村落。这片宽阔的坟墓里埋葬着寂寞和死亡。
一道黑色的影子掠过了黑色的荒原。
那是一只飞行着的黑色大鸟,黑鸟周身覆盖着漆黑的羽毛,它的尾羽在凛冽的寒风中划开了一道阴暗的浮线。
黑鸟没有具体的身躯,它如同造物主最拙劣的涂鸦,身体的每一寸都由粗劣的线条构成,这些线条像是蜿蜒的毒藤,又像是鬣蜥尖锐扭曲的爪子。在这些混乱线条的中央,包裹着这黑鸟正在发出灼灼火光的心脏——一个遍体鳞伤的黑发赤裸少女。
毒藤和利爪缠绕着少女裸露的四肢,仿佛要将她撕裂扯碎。
少女的左耳,挂着一枚猩红的拉丁十字架吊坠
她睁开了金色的瞳子,审视着这片荒原。她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少女纤细的身体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口。刀剑的割伤、钝器的淤青、烈焰的烧痕……仿佛她刚刚经历了地狱的酷刑。
少女确实来自地狱,她是地狱里没有名字的恶鬼。恶鬼来到人间,与神明作对。他们化为人类的样子,带来瘟疫,挑起战争。她们吞噬着人的骨血,享受着杀戮过后带来的片刻欢愉和宁静。
恶鬼是神的敌人,也是教会的敌人,教会的圣职者会将这些恶鬼抹杀殆尽。
少女操控的巨大黑鸟在寒风中翻了个跟头。她刚刚从圣城的教会之中逃脱,现在她的力量早已油尽灯枯。
圣城早已在少女身后化为了一枚燃烧着的瑰丽光点,但她知道,还不够远。只要人类目力所及之处,便是教会的处刑范围。
身体的最后一丝热量逐渐流失。少女的眼皮越发地沉重,她金色眼眸里的光芒也在缓慢地熄灭。
终于,如同黑色的流星,她肌肉里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榨干殆尽,她坠落在了荒原的某处。
漆黑的羽毛散落一地,失血过多的少女用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教会缤纷的彩色窗格和屋顶巍然耸立的拉丁十字架。
她坠落在了荒原唯一的教堂。
恶鬼缓缓站起身来,她露出了獠牙,伸出了染血的利爪,挂着一身残缺的黑色羽毛蹒跚着走向教会。
她不会任由教士砍下自己的头颅,将十字架插入自己的心脏。她要挣扎,她要反抗,她要撕碎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
教堂的门打开了,向她走来的是一位身着黑白修女服的修女。恶鬼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她只能看到修女的银色发丝和蓝宝石一样闪烁的瞳子。
修女手中没有拿着长标枪一样的圣钉,只有一盏闪烁着昏暗灯火的马灯。
她踉跄着奔向修女,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
接着,恶鬼的视野急速旋转起来,她轻盈的身躯坠入修女怀中。
雷米尔·鸟羽
恶鬼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地狱。
她是地狱之海中一只无力的纸鹤,纸鹤坠入了这深渊一样的黑色大海。海中伸出无数名为欲望和贪婪的手,将纸鹤纤细脆弱的翅膀扯碎。
被撕扯为碎片的恶鬼落入深渊之海,化为一缕海砂般的尘屑。
她最后所见到的,只有天空中高悬的,红色的拉丁十字架。
迎着冬日清晨的阳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向了恶鬼的额头。
恶鬼睁开了金色的眼瞳,她举起了右手,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她的手臂上已经长出了如同黑色蜡笔涂抹的羽毛,一根锋利的镰刀般的巨大指爪从她逐渐破碎重组的食指伸出,抓向了对方的脖颈。
对方的手停在了半空,而恶鬼的指爪已经钉上了对方的脖颈,指爪锐利的尖端刺破了对方脖颈处的皮肤,一缕殷红的血流了下来。
恶鬼这才看到,自己正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睡裙,躺在一张狭小的木床上,昨晚遇见的修女正坐在床边,恶鬼的手想要扯碎修女的纤细的脖颈,而修女的手则要抚上恶鬼的额头。
“你是谁?”恶鬼喘着粗气质问道,“我在哪里。”
“我是芮伊,这里的修女。”看了一样顶在自己脖颈处,再深一分便可以划破动脉的指爪,修女脸上仍然面无表情,“昨晚你昏倒在了教会的院子里,我救了你。”
“你救了我?”恶鬼的喉管里挤出了一声冷笑,芮伊感到顶在脖颈上的利爪又加重了一丝力道,“我能成现在这样,全拜你们教会所赐。”
恶鬼警惕的视线落在了芮伊至今仍垂在半空的右手。
“你有什么阴谋?”
“如果让你吃早饭算是阴谋的话。”芮伊收回了右手。
恶鬼收回了利爪,手臂的黑色羽毛也随之散落了一地。她的食指尖沾着一丝芮伊伤口的鲜血,像是刺目的劣质颜料。
她并不急于杀死这个手无寸铁的修女,比起杀死芮伊,她更想看看这修女卖的是什么药。
昨晚恶鬼昏倒后,芮伊将恶鬼带回了教堂,安置在了她在二楼的居所,并且为恶鬼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
恶鬼随着芮伊的视线看去,一旁狭小的餐桌里摆放着一个餐盘,里面是两根香肠和一枚煎好的鸡蛋,盘子一侧的餐篮里则放着片好的烤吐司。
这是一个贫穷的修女所能拿出的最高级的一餐。
恶鬼慢慢走向餐桌,冬日的暖阳透过斜着的窗户洒落,芮伊看着恶鬼脚下投射的巨大鸟形影子。
她伸出鼻子狐疑地嗅了嗅。恶鬼感知恶意的灵敏程度是人类的数倍,她没有从眼前这还算丰盛的早餐里闻到腐臭的毒药气味。
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没有再顾及一旁的芮伊,恶鬼伸手拉开餐椅。她随意地将一旁的刀叉扔在了地上,直接伸手抓着食物大块朵颐。
芮伊安静地躬身捡起了地上的刀叉,接着取过了床头的药箱。
食物在几分钟内被恶鬼席卷一空,她抬起纤细的双脚,盘腿坐在板凳上,凝视着依然波澜不惊的芮伊。
“你伤的很严重,现在该换药了。”芮伊指了指恶鬼身上缠绕的白色绷带。
“不需要。”恶鬼站起身来,她的后背被黑色的尖刺刺破,尖刺化为骨骼,生出了漆黑的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