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周末,所以美术部也没有人过来。不过凛香是部长,想要什么时候来都会有钥匙,自然不成问题。
雪绪就这样跟在凛香的身后,走向自己所熟悉的美术教室。
走廊上挂着几张画布,由于体积比较大,不能直接框进画框里面,也不方便折叠,美术教室里面没有多余的地方摆放,所以现在只好借用走廊的栏杆。而那里就有雪绪画的水彩画。
“咦,小绪的画就这样挂在这里没关系吗?”
泽城飘到自己的画前,一边端详一边询问。
(没关系啦,笨蛋!)
雪绪尽可能地不去理会泽城的问题,只是紧紧跟在凛香身后。
凛香从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按亮了里面的灯管。
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虽然比不上满员时拥挤,但从门口往里面看,陈列着的各式各样的写生物品以及雕塑,已经让教室变得有点空间密集了。
不过雪绪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坦然地跟在凛香的身后走进了教室。
可是前脚刚走进门,就听见室内“哐当”的一声,摆在教室中央的铜质雕塑毫无征兆地倒地,发出一声巨响,让两人吓了一跳。
是泽城搞的鬼!
雪绪赶紧走到教室中央,把倒地的雕塑给扶起来,不忘装傻地说一句:
“真是奇怪,为什么雕塑会突然倒下来呢?”
“是吗。”
凛香似乎并没有怀疑什么,随便敷衍一下就转过身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而雪绪狠狠地瞪着漂浮在半空中合掌低头向自己道歉的泽城,用嘴型向他大骂:
你——再——说——话——捣——乱——我——就——超——度——你——!
意识到雪绪真的生气了,泽城整个人——不,整个灵魂都变成时不时往下掉几块的盐渣了。
总算是让泽城安分下来了。
雪绪悄悄舒了口气,回过头去看凛香。她似乎也刚好把要找的东西找了出来。
凛香转过身来,手上多了两张纸。由于是折叠起来的,所以雪绪没办法看出纸里面的内容,只能大概推测纸张的大小和质地。
纸张应该比海报小一点,材料的话,并非油布,又不是画海报用的硬纸,从软柔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宣纸。原本以为是生宣,但见到纸面有反光之后,雪绪就确定那是熟宣了。
既然用到宣纸的话,应该就是书法或者水墨画了吧。
美术部里面的大多是学习水彩画的学生,当然也有练习国画、书法的,但毕竟是少数。而凛香就是那少数人里面的其中一个,所以雪绪对凛香突然拿出宣纸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吃惊。
然而凛香将宣纸在桌子上摊开来的时候,映入雪绪眼里的,既不是水墨画,也不是书法。
而是意想不到的线条清晰的铅笔画。
(这是啥鬼东西?!)
如果让雪绪一句话坦白对这幅画的第一印象,她绝对不会犹豫地说出这句话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有人规定宣纸上不能用铅笔作画吧?
虽然雪绪对国画并没太多了解,不过也曾经听过部里的其他学国画的同学说起过,近期有些国画大师就是先在宣纸上用铅笔描出线条后再泼墨作画,所以就算再熟宣上画铅笔画也没什么出奇的吧?
这么想过之后,雪绪便不去在意作画的是什么,而是端详起画面。
第一张图的画面中央是一座小桥,桥似乎是木质的,木板的纹理轮廓都被清楚地画了出来。小桥下方的一条河,但并没有画出波浪之类象形的事物。之所以会知道那是一条河,是因为跃起的鱼儿倒映在了河面上,黑影的处理做得相当好,这使得雪绪第一时间便看出了那是一条河。除此以外,在小桥的尽头,是炊烟袅袅的农户,瓦屋在现在已经不多见,但在画中却栩栩如生。
第二副画则显得要更加贴近大自然了。正中是一棵大树,树上爬满了蔓藤,垂下的藤草上,则奇怪地耸立着一只鸟。那应该是乌鸦吧?因为除了眼睛意外,鸟的全身都涂黑了。不过这是铅笔画,涂黑也未必代表就是全黑,也有可能是其他的色彩。
雪绪觉得两幅图的画面很熟悉,但又不得其解,便问凛香:
“这是学姐画的吗?”
但凛香摇摇头。
“不,这是我的学长画的。”
“咦?两幅都是?”
“嗯。”
竟然是学长画的。雪绪再度看向了画面。
虽然不能称作大师画作,但画中各处细节处理得相当细腻,也算是两幅很优秀的作品。虽然用铅笔画在宣纸上这点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这两幅画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艺术性意涵呢?”
“谁知道呢。”
凛香很不带劲地回答,充满了无奈。
“这两幅画是学长留给我的,他说有特殊的意义,可是我却完全看不出里面的玄机。或许是你所说的有着特别的艺术意涵,或许不是。”
面对凛香含糊的回答,雪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雪绪没有再提问,凛香露出了比平时要柔和的微笑,温柔地触摸着桌面上的画,说道:
“学长已经不在了。他临走前给我留下这两幅画,说让我两年后打开来看,原本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可是昨晚他却化作幽灵入梦来提醒我,看来他真的很重视这两幅画。”
“咦?”
化作幽灵?入梦?
雪绪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凛香。
“觉得很可笑是吧?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明明只存在于戏剧里面的剧情,却像真实一样——不,不是像,而是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所以我希望能够请你帮忙,找出这两幅画中,学长留给我的信息。”
凛香再次正面朝向雪绪。诚恳的语气,仿佛脱下了平时裹在身上的女王的外衣一般。
但是满腹疑惑的雪绪,现在最想问的是:
“那……为什么学姐要找我?”
既然是学长留给凛香的信息,那理所当然地应当凛香本人来解开,为什么要找上连学长名字都不清楚、和凛香也关系并不算太好的雪绪帮忙?
凛香吐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欸?我们……一样是什么意思?”
凛香垂落视线,盯着桌上的画,微微翘起嘴角说道:
“我们,都在为自己所重视的人,找寻着真相。”
雪绪怔了一下。
凛香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绪。
“入学以来,你一直在打听有关两年前的某个人的死,对吧?”
雪绪最怕听到的事情从凛香的嘴里说了出来。
虽然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如果不好好伪装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凶手知道而打草惊蛇。这样的道理雪绪还是懂得的,所以一直以来雪绪都有做好信息来源的“封口”工作(指的是雪绪只拜托关系信得过的朋友),理应不会泄露秘密才对。
可是,为什么凛香会知道……
看着雪绪露出了动摇的神色,凛香接着说:
“或许你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在我身边已经有人因为一个女生在打听那件事而蠢蠢欲动了。”
“也就是说学姐你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啦?!”
“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起码比你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问知道得多。”
“既然知道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雪绪捏紧拳头,眼睛闪现锐利的光芒,然后语气也变得格外强烈。
“啊,小绪,不要激动。先听听学姐怎么说吧!”
泽城把双手摆到雪绪的肩膀上,让她冷静下来。
雪绪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头,轻声道歉: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如果不是泽城在上头悄悄提醒她要注意的话,恐怕雪绪爆发的感情会一发不可收拾。雪绪平时都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唯有涉及泽城的事情的时候,会变得容易失控。
凛香并没有太在意,甚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不必道歉,如果你不是这么看重那个人的话,我反而会觉得我看错人了。”
“嗯?”
“你问得好,为什么我不一开始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不付出相应代价就得到回报的,即使是举手之劳的情报也一样。”
凛香向雪绪迈出一步,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
“这也是你为什么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的原因。”
雪绪条件反射地把身体往后仰,逃离了凛香的手指。
“那、那个,我……”
见雪绪似乎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凛香笑容灿烂地向门口走去。经过雪绪身边的时候,她轻轻拍了拍雪绪的肩膀。
“明天,我还会在那家红茶店看书的。”
说完,她信步离开了美术教室。
雪绪回过头去看着凛香的背影,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雪绪还是乖乖地将凛香留在桌子上的两幅画小心地卷起来,准备带回宿舍解开上面的谜题。
在雪绪一言不发地收拾着那两幅画的时候,泽城静静地飘在半空,并没有打扰她。可是这还是让雪绪很不爽。
“喂。”
雪绪压低声音对着泽城喊了一声。
“什么?”
“说话。”
雪绪又是一句很短暂的像低吼般地发言。
“嗯,谢谢你,小绪……总是让你为了我的事低声下气,对不起。”
泽城一手搭在脸色发青的雪绪肩上,眼神显得稳重而沉静。
他知道,雪绪是一个不喜欢低头的人。
小时候泽城因为瘦弱经常被高年级的人欺负,雪绪总是扮作姐姐来保护泽城。
读小学的时候,泽城曾经被欺负他的孩子锁在了学校的楼梯间储物柜里,黑漆漆的一片,无论怎么呼叫都没人理会。直到第二天早上,泽城才被雪绪叫来的值班老师找到。
看见泽城身上满是擦伤的痕迹,雪绪瞬时变得咬牙切齿。
虽然泽城不停地安慰雪绪说“我没事的,小绪也不要激动不要生气”,但是雪绪还是没有放开攥着的双手。
“你为什么不生气不哭不闹啊!”
泽城没想到雪绪竟然是因为这个而生气。所以他浮现出悲伤的微笑。
“因为我知道小绪一定会来找我呀。”
雪绪坚定地向泽城约定:
“好,以后泽城由我来保护!”
不久之后,欺负泽城的孩子也被人锁进了地下储物柜,被救出来的时候,泽城发现他们已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虽然一直没有人查出来是谁把他们打一顿锁起来的,但泽城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从那以后,实际年龄比泽城要小的雪绪一直像泽城的姐姐一样保护着泽城。
她对那些为难泽城的人丝毫不手下留情。
初中的时候,不少人笑话泽城长得比女生还要漂亮,甚至有女生问到谁才是班上最漂亮的人时,有人说是泽城。结果那个女生很不爽地往泽城身上泼牛奶,还装出一副其实是不小心的样子。
雪绪知道这件事之后,默默帮泽城洗干净了满是牛奶腥味的衣服。
然而几天后,泼了泽城牛奶的那个女生在进校门的时候被自己在班上的闺蜜无缘无故地如法炮制般泼了一身的牛奶。
事后泽城才知道,是雪绪在暗中挑拨了那两个女生之间的关系。
在那之后,泽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再这样下去的话,雪绪就要变成泼妇了!
虽然她只有在对待泽城的事情上才这么不择手段。
所以在比雪绪早去紫云读大学的泽城决心要在大学里面变成一个可以坚定立场、锻炼出足以保护雪绪的男子气概的男人。他还加入了学生会,想要向雪绪炫耀一番。
可是却在再次见到雪绪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不过,即使泽城变成了幽灵,雪绪依旧履行着自己的约定,保护着泽城,为了追查泽城的死因而努力奔波,明明原本是一个要强地可以打败身边数个男生的人,现在不惜低声下气、不惜忍气吞声。
每次看着这样的雪绪,泽城都会感到很内疚。然而自己除了向雪绪道歉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在少女的面前蹲在身子,握住她的手:
“如果哪一天小绪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也绝不会怨恨小绪的。”
“说什么傻话呢!”
雪绪想要回握泽城的手,可是却碰触不到,只能自己握住自己的手。
每次遇上这样的只能被碰触却无法碰触的感觉,雪绪都会觉得很痛苦。
即使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和泽城并不在同一个次元这个状况。
如果这样就放手的话,不就连泽城的存在都无法认知了吗?
惟独只有这个,雪绪不愿意认输。
所以雪绪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瞪着泽城,说:
“我要你说的不是那些话。”
“咦?那……”
“刚才我说了你再捣乱的话就超度你的吧?我现在还在生气哟,你就没有什么遗言要说了吗?我要你说的是这些!”
“啊,嗯……但我有好好听话没捣乱啊……”
“不过你还是有开口说话对吧?”
“哪……有……”
泽城似乎也记起了刚才劝说雪绪不要激动的话,声音慢慢就低沉下去了。
“可是我那是在担心你呀!”
“说话了就是说话了,别找借口。”
“这不是借口,是理由……”
泽城低着头对戳着手指,可怜地看着雪绪。
“难道小绪你打算超度我?”
“嗯。”
雪绪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怎么可以这样!虽然我不介意被超度,可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我接受不了呐!”
泽城鼓起腮帮,抗议道。
“想不被超度也不是不可以……”
“咦?要怎样?”
“这个你比我还清楚吧?!”
雪绪嘟着嘴,挺直腰板、用力睁眼地瞪着泽城。
面对这样逞强的雪绪,泽城也只能僵硬地微笑着。
“唔,是呢,今晚我就给雪绪揉肩捶背吧!”
“就这样?你不会以为只是揉肩我就会原谅你吧?”
“呃,那……今晚晚饭也由我来做!嗯,就做小绪最喜欢的肉松饼吧!”
“嗯,这样还差不多……不过,还远远不够。”
“咦……那,只好这样了!”
泽城露出一丝窃笑。
“今晚,我给小绪洗澡……”
话还没说完,雪绪就抓起美术教室里面的画笔向他哗啦啦地扔过来。虽然全部都穿过泽城的身体掉到地上,并没有让泽城感觉到疼痛,但这么大量的画笔袭来还是让泽城吓得抱住了头。
“谁要你帮我洗澡啊!你这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