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作者:空之阿尔法 更新时间:2020/9/14 18:32:58 字数:2903

我拉着安娜继续向前走。

集市前端的摊主主要是由正常的居民和少部分的外乡人组成,他们是受到将军保护的普通人,生意也一直有居民照顾。而集市的末端则聚集着几十年前从战争中活下来的退伍军人,那时征召的士兵还大多都是男性。

以我和安娜刚才走过的岔口为界,前端熙熙攘攘的集市到了岔口这里便突然冷清下来。

摊主们的身上无一例外的都有着巨大的伤疤,因此哪怕他们贩卖的只是普通的日用品,也鲜少有居民想要靠近这里。

那其中反差最大的应当是花店的老板。

正在埋头整理花束的大胡子老人把嘴里的烟斗嘬得“叭叭”响,粗犷的外表让人很难将他把娇弱的花朵联系在一起,眼睛上那道长长的刀疤更是让人退避三舍。

我明显感觉到安娜有些不安。

只要她提出想要离开这里我就一定会带她离开,但她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早啊,老约翰的生意还好吗。”

听到我的声音,大胡子老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却没有抬头。他加快了手上整理花束的动作,将最后一束铃兰放在显眼的位置后,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藏在花摊遮阳棚的阴影下,他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看着我和身旁的安娜。

“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今天我的朋友从老家过来找我,她是安娜。”

安娜向着老约翰轻轻点了下头。

老约翰的眼神在安娜脸上的面纱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很快划过了她。

他的眼神像是锋利的手术刀,视线扫过我时,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大卸八块。身体感受到了危险,因此我的身体绷得很紧。

老约翰仿佛看清了我在想什么,发出了一声不屑地轻笑:

“怎样,今天不去当将军的狗吗。”

我摆出自己的招牌笑容,但下意识的有些底气不足。

“好歹我也是个副官——”

“那又怎么样。”

老约翰又嘬了两口烟斗。

“五十年前我也是副官。”

他把烟斗在桌子上磕了两下,灰烬聚在桌面上像是山丘,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然后消失不见。

他不紧不慢地从身旁的布袋子中再次取出一些烟丝,然后一点点的放到烟斗里,压实。

隔壁卖水果的老人用点着的香烟借给他火,老约翰叭叭地用力嘬着烟斗,直到白色的烟雾再次升起。

我和安娜被笼罩在这白色的烟雾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约翰看都没看我,语气带着十足的漫不经心:

“今天不是来找我茬儿的?”

我只好苦笑。

“我怎么敢。”

他站起来。

挺直身躯的他高了我有半头,像是在看虫豸一般,半合着眼,他的眼珠停留在下眼眶,以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

“你当然敢。”

杀气太重了。

我下意识地护着安娜后撤了一步,她紧紧拉着我的手。

“呵。”

看到了我的丑态,老约翰像是达成了目的一般,转身回去坐下。

“这是将军大人守护的城市,安全得很,副官又何必这么神经兮兮。”

“我今天不是来吵架的。”

“那副官大人是来做什么的,来支持我们的生意吗?”

老约翰的嘴角带着戏谑的笑。

“我来带安娜……看一看。”

“看什么,看我们的热闹吗?来参观一下被将军扔下的可怜人吗?”

老约翰笑了,然后撩起他衣服的袖管。

他手臂上交错着各种伤痕,而烧伤的疤痕像更是扭曲的树根,畸形而残酷。疤痕的凸起的位置颜色比起一般的皮肤要更深,那份突兀就像是蛆虫在肉体上爬行。

“我还有,还想看吗?”

我无言以对。

但他却将袖管拉到更加向上的位置。

“副官大人没必要客气,不仅我有,旁边的特里斯坦也有,对面的奥斯卡也有。整条后街,所有人身上都有这些漂亮的伤痕,一定能满足副官大人的需要。”

老约翰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浑厚的音色里却灌注了沉重和愤怒。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

或恶毒,或痛苦。

安娜站在我身边,不知何时,她的脊背已经渐渐挺直。

只有我能看到的金色眼眸正凝视着老约翰畸形的手臂。

我的心狂跳着,但是我的心情却无比平静。

我想着——

我想着过去和未来的事情。

安娜还记得我们面前这位愤怒的老人吗。

老约翰作为副官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曾经像我现在这样对未来充满希望吗。

他也曾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不同的存在吗。

我看着老约翰仍旧清亮的褐色瞳孔。

我很明白他是愤怒的。

他愤怒他在苟且偷生。

他愤怒他毕生的付出只换来了她的遗忘。

我想起埋葬劳拉和其他女将士的那片干燥的平原。

或许在这方面,女性有着比男性更强大的勇气和直觉,她们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那份信仰,所以她们用自己的方式告别,将影子刻在她心上。

而对于老约翰来说最残酷的事情在于——

活下来的他甚至失去了被铭记的机会。

就像一个被完成的清单,他和他的战友被她划了一个重重的对勾后,被放置在这里。

“安娜,我们走吧。”

我握紧她的手想要向前走,但是安娜却没有动。

我回望她,她仍旧是那副盲女的打扮,但是身姿却不再柔软。

“先生。”

“怎么了小姑娘?”

老约翰挑衅般地挑起眉。

“我们是一堆可怕的老怪物,想必是吓到你了对不对?”

安娜看着老约翰的方向。

黑纱下金色的瞳孔没有丝毫动摇。

“对不起。”

她说。

老约翰皱着眉,戏谑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虽然他的表情很可笑,但看起来却像是在哭泣一样。

“For what?”

他努力保持着笑容,让袖子继续卷在肩上。

但他像个正在取暖的人一样用右手揉搓着裸露的手臂,下意识地遮挡着那些伤痕。

“Everything.”

安娜回答。

于是老约翰第一次这样专注地看着她。

他看着安娜,像是在和记忆中的什么人做对比一样。

他上下打量着安娜,看着她盘起来的头发,她的黑纱,她的衣服。

他躲在阴影中凝望了很久,然后渐渐挺直他的脊背。

他让袖子从手臂上滑落,遮盖住那些可怖的伤痕。

最后,他站起身来,将最上面的那束铃兰放在安娜怀中。

“走吧。”

他说。

“走吧。”

我和安娜回到了那片干燥的平原。

她曾亲手为每一位葬在这里的将士立了小小的木排,上面用别人难以看懂的语言写着她们的名字。

那是东方古国的文字,我也只能认出二三。

她扯下脸上的黑纱,金色的眼眸凝视着那片极乐大地,雪白的睫毛弯曲着,遮挡着飞沙。

我帮她取下包裹在头上的围巾,她银色的碎发被风不断撞击,拂过她白皙的脸颊。

她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铃兰放在了最新的那块木排下面。

铃兰是老约翰今天刚摘下的。

在两大片叶子之中,铃兰挂在花葶上的花朵低垂着头,像是圣母落下的眼泪。

木排上的字我认识。

「劳拉」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站在木排前,很久都没有说话。

风声很大。

她褐色的裙摆在风中飘荡,恍惚之间,我仿佛再次看到她穿上了那身银色的铠甲。

她站立的姿态像是女王,像是战神,像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却唯独不像安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的梦似乎是醒了,但却没人指出来这一点。

我想沉溺,想退缩,但现实就像是碎裂了无数片的玻璃,化作砂砾从我手中滑落。

每一颗砂砾上有着被她伤害、被她保护,同时也爱着她、恨着她的人。

我渺小的人生穿梭在其中,好不容易抓住了线索,有了联系,却又随时会在下一秒被撕裂。

永恒地活着是种怎样的感觉?

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只是个爱慕着她的普通人。

我想把她从漫长的诅咒中拯救出来……我想和她度过余生。

像微风,像春花,像竹林,像细雪。

或短暂,或漫长。

美好,却有终点。

我感到嘴唇有些痒,抿住后,丝丝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来自东方的我实际上并不适应这里干燥的气候。

我看着她的背影。

毫无意义。

继续坚持也毫无意义。

她会继续成为将军,继续成为神。

她不会死,而我会。

要死心就趁早,至少还能趁着年轻大赚一笔。

我低下头。

但是……

我还有最后一件不明白的事情。

“卡帕。”

她的声音有着安娜的柔软,却又散发着掌控者的魅力。

“……嗯。”

我的声音混杂在风里。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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