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翼同学!”
手指敲打桌面的声响在耳边突兀地响起。
“夜刀神翼同学!”
被点到名的少年惊吓着抬起头靠在椅背上,扶着额头看清了发出噪声的源头之后,又不由自主地咂了咂嘴打了个哈欠。
“什么嘛,是明里啊。”
“叫我宫村同学!还有你这是几个意思啊!上课睡大觉,被发现了还这个态度,就算是自习课也不可以这么随便的嘛!”
名叫宫村明里的女生正双手叉腰咄咄逼人地站着少年的面前,金色的长发傲慢地披散开来,制服的衣袖上别着写着“风纪委员”的袖章,胸前成熟的身线很难想象对方和自己同样是16岁。
“还有啊,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学校必须穿统一的制服啦!你看你大冬天的还只穿一件长袖衬衫,我看着都冷。”
“是是!委员长大人。”
少年不耐烦地打趣着。
“真是的,就算你是夜刀神家的少主,在学校也不可以这么随便……”
“啥?”
似乎听到女生又小声嘀咕了什么,少年抬起头好奇地盯着对方的脸,被直勾勾地盯着看的女生也感到尴尬起来,不由得移开视线。
“哼!不管你了!”
宫村明里丢下这句话,就摆着架子自顾自地走了,留下还搞不清状况的少年在座位上发着呆。
“搞什么名堂嘛。”
看到身为校风纪委员长的女生走远之后,少年夜刀神翼又懒洋洋地趴到课桌上,下巴支在手臂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侧着头望向窗外,一如既往的灰暗阴沉的多云天,厚重的乌云缓缓流过,被大量过滤之后的黯淡天光无力地投射下来,被映照着的同班同学就像一个个轮廓分明、面容苍白的美术雕像。
已是接近0度的气温,窗玻璃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呼出的气息化为白霜。
“这种天果然还是只想睡觉啊。”
翼揉了揉眼睛,超过眼睛的柔软刘海懒洋洋地交错耷拉在额头上,就像小狗的绒毛般意外地让人舒服。
还有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然后高中第一学期结束,新年也接踵而至。大部分的课程已经授课完毕,改成了自习,周围的同学也都利用这个机会复习一学期下来的课程,当然,夜刀神翼是完全没有这个紧迫感。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呢,不知不觉就要结束了。
将头埋入交叠的手臂,刚刚梦境的画面似乎又在脑中一晃而过。昏暗的天空、肆虐的飘雪、沧桑的男人和柔弱的少女,以及——
突然,一股强烈到让心脏绷紧的杀气从后方袭来,翼警觉地转过身来,看见左后方座位上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女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神如刀锋一般犀利。
“是零啊,别吓我啊。”
翼放松地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正准备转过身继续睡觉,这时,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了起来。
2
无人的教学楼屋顶上,少女正独自吃着午餐。
她背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漆黑的长发和大衣下摆延伸到膝盖,敞开的大衣下是紧身的上班族职业套装和长裤,衬托出她纤细矮小却出奇干练的身躯,仅有的暴露在外的手和脸颊却像瓷一般白皙,绷紧的脸庞就好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英气逼人,透露出她寒风一般的尖锐气息。身旁还摆放着一把与她身高相仿的巨大太刀。
将作为一顿午餐的肉松面包吃完之后,少女将包装纸向后随手一扔,转了下手指,尚未落地的包装纸便在刹那间燃起剧烈的火焰,在下一秒之前就无声无息地连灰都没剩下。
是火属性的元素魔法。
“原来你在这里啊,找了我半天的说。”
这时,楼梯间的门被人打开,头发乱糟糟的懒散少年——夜刀神翼,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过来。
“哎?你不会都吃完了吧?”
“是兄长太没效率了。”
少女不带感情地冷冷说道。
“唔,偶尔还是大家一起吃饭嘛,艾莉卡做的菜很好吃的。”
“不必了,说正事吧。”
少女完全不为所动,转过头直视着比自己将近高了一头的兄长。
“又做那个梦了吧?”
“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兄长做那个梦的时候灵力都会突然紊乱,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并且带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气息。”
“啊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零呢。”
翼嬉皮笑脸地挠了挠头。
“晚上回去请教一下父亲大人吧,也许是直接关系到柱神之力的继承。毕竟兄长你也到这个年龄了。”
“【七之柱】的血脉么?”
翼说着叹了口气,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他转过身来走到栏杆边,轻轻握住扶手,寒冷透过钢铁刺向手心。
“这个话题我还真不愿多想呢。你也明白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本事去肩负这个。旧人类的救世主?新人类顶点的七之柱?这些东西我一点实感都没有。而且——”
少女听着兄长自顾自的发言,微微咬起牙。
“而且,从实力上来看,继承者的位置也非你莫属呀。我们才高一,现在就要决定人生的轨迹啥的,也实在太早了点吧?我也只想当个无名的小退魔师,赚点外快四处流浪——呃啊啊啊啊!”
沉浸在自我叙述中的少年背后突然遭受一记沉重的肘击,他蜷缩在地上鬼喊鬼叫,复杂的目光看向发动攻击的自己的妹妹——夜刀神零。
“你,要抛弃自己的使命吗?”
夜刀神零俯视着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不像样的兄长,语气冰冷而又严厉。
“蠢货!你难道忘记父亲大人对我们的恩情了吗?”
“啊呀呀,下手这么重,要死人的好不?”
“闭嘴!”
零握起搁置在一旁的大太刀,隔着刀鞘直指倒地不起的兄长的眉间。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继承父亲大人的意志、维系世界的平衡、支撑这个战败后的国家,那是我们出生就注定的宿命。兄长你这种半吊子的觉悟,会死的。”
零冷冷地撇开视线,将刀利索地收进腰间,快步离开了屋顶。没有再看翼一样。
“哎——”
翼顺势呈大字躺在满是灰尘的冰冷屋顶上,望着天空。交错的乌云和屋顶的水泥呈现相同的灰色,天地间的一切都是一片惨白的光景。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我也只想自由的活着罢了。
翼收起没有说完的话语,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天空中的乌云突然散开一道口子,几乎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从云中投射下来,投射出空气中的每一粒灰尘,照射在夜刀神翼的白色衬衫上。
“天要居然放晴了。”
3
推开木制的大门,引入眼帘的是透射着阳光发出异样光辉的七彩玻璃,照射进礼拜堂内的光线如万华镜般充满幻觉。
私立天理学园,这所位于冬霖都最南侧郊区、翼和零所就读的学校,是三百多年前从西方的亚雷斯特大陆前来的传教士所开设的。穿过华丽的庭院和十字型的教学楼,沿着后方的小道走几百米,就可以看见一座尖顶的礼拜堂。
“来了呀,翼君。”
温润如水的男声从礼拜堂的前方传来。
“哟,千寻。”
翼轻松地回应道。站在圣像前的少年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将单手捧着的圣书合上,收进衬衣的口袋里,缓缓向自己走来。
白到病态的皮肤、浅灰色的头发,色素似乎被从他的身体上剥离——夜刀神翼很清楚,这是体内流淌着神血的证明。
“怎么,迷途的小羔羊又遇到什么烦恼了?”
翼有些尴尬,在身旁的长椅上顺势坐下,坐下的同时背后又突发地痛了起来。
“真是,挨了NO.11的一击,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哈哈,又和妹妹吵架了?”
白色的少年柔和地笑了起来,在翼的身旁坐下。
“哪有,分明的被单方面的袭击了!”
翼打量着身旁的少年,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色衬衫与灰色长裤,看上去就好像是同一年级的同学。然而,这个表面看来轻佻随和的少年却是这座礼拜堂的神甫,同时,也是新人类唯一的至高神——荒曜神族的后裔,实际年龄也许是自己的几十倍。
“先不说了,便当都要凉了。”
翼打开饭盒,也不顾场合就吃了起来。千寻见状,只是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在这所学校里,能够让翼完全卸下防备的朋友,也只有荒曜千寻一个。
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大清算】之后活下来的新人类的顶点之一,同时也是20年前发动战争罪行、如今又再度掌握这个国家命运的夜刀神直系的特殊身份,从小到大都会被周围同学敬而远之。唯一的妹妹又像个机器一样不通人情,只知道一心一意地去完成使命,封闭住自己的内心只留下对父亲的忠诚。
这样的境遇直到上了高中以后也丝毫没有好转,一个人度过漫长午休的翼只得把时间花在满校园乱逛上,于是也就发现了这座位于校园一角、一般学生不会涉足的礼拜堂。
第一次推开门走进礼拜堂的时候,那个温润如水的少年就毫无防备地接近了自己,这样的经历对于翼来说还是第一次。
——也许因为对方是神的后裔,所以并不会害怕人类吧。
当初翼是这么认为的。即便至今这个疑问依旧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翼仍然把之后的每一个午休都泡在了礼拜堂里。只有这里,他才能放下所有的包袱,无论自己说的话语再无聊低俗再微不足道,总会有一个人在一旁微笑着倾听;而对方,也会和自己讲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有趣故事,让自己忍俊不禁。
“还真是难得的放晴了呢,还是在年末的时节。”
千寻温和的话语打断了翼的思绪。翼望向前方透过七彩玻璃的射线愈发模糊,照射在圣像上带着朦胧的安详。
“是啊,简直出鬼了呢!”
“12月放晴,我也已经几十年不见了。”
翼所生活的这座城市——冬霖都,是位于俗称“东大陆”的拉普拉斯洲最北端的城邦国。传说中夜刀神家族千年以来最强的术者、被称之为“寒冰之王”的可怕男人,曾用暴力打破了土御门与咒禁十族的控制、建立了这个国家,同时也一个法术将这片土地冰封了千年,因此,对于寒冰之王的传说至今仍褒贬不一。直到现在,这座城市依旧只有3个月的夏天,其余的9个月都都束缚于严寒与飘雪之中。
“说起来,今年是第999年了吧。”
“你是说?”
“从寒冰之王将冬霖都从常盘国独立出来、同时也将这里冻结算起,已经是第999个年头了吧,冰封千年的说法很快就要如字面意思变为现实了哦。”
“你说这个啊,最近城里还在闹恐慌呢,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千寻微微一笑,天真无邪地歪过头说道:
“希望会是好事吧。”
在千寻的感染下,翼也挤出一丝苦笑,声音却好像叹息一般。
“这两个月来这片土地的灵脉确实有所异常,晚上能接到的工作也比平时多了不少。再说了目前和邻国的局势……实话说我是真乐观不起来。”
千寻闻言耸了耸肩,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缓慢地踱步走向门外。翼不知是不是自己扫了对方的兴,有些懊悔地追了过去。
千寻打开礼拜堂涂着漆的巨大木门,门外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已经完全散去,能够感受到温度的金色阳光直射下来,虽然在千年的严寒前面显得微不足道,却依旧用它细微的温度给人一丝慰藉。千寻张开双臂,如同接受洗礼一般沐浴在阳光中,翼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不觉入了迷。
“嘿!”
千寻在发着呆的翼眼前挥了挥手,回过神来的翼尴尬地苦笑了起来,他看着千寻走向墙边蹲下了身子,面前的墙角处,几朵紫色的小花在千年的寒冬中顽强地生长着。
“是雪割草。”
“你知道的呀。”
“是结城家的家徽,咒禁十族的家徽都是花。”
“那你家的呢?”
“我家的是金盏花,不过20年前的四战之后就不再用了。”
说着,夜刀神翼也蹲了下来,一同看着墙角的细碎花朵。沉默片刻,千寻再度发话: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丽。”
“真不愧是神职人员说的话呢。”
翼习惯性地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说道。然而说完转头望向千寻,却看见千寻带着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真诚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心中又浮现起一丝悲凉。突然,千寻快速摘下其中一朵紫花,趁翼还没反应过来就调皮地将花朵插进了翼的衬衣口袋。
“哎呦卧槽!”
翼吓了一跳,失去平衡跌坐在泥土地上,千寻也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向翼伸出了手。
“所以,试图去相信明天吧。”
翼拉着那只手站了起来,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点了点头,心中却流过一股暖流,短暂却真切地将心中的不安驱散。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宣告散场的铃声。
“歇!又要迟到!”
翼向千寻使了个眼色就一个位移法术消失了。千寻转过身,看了眼礼拜堂长椅上那盒吃了一半的便当,表情同样变得哭笑不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