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一片被黑幕笼罩的荒芜。
被精制的合金牢牢包裹的越野车,粗糙厚重的轮胎在高频的震动下发出隆隆的声音,在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荒野公路上飞驰前行。与其说是越野车,倒不如说一座行动的监狱。
而这座阴森牢狱里所关押的人只有一个——查拉。
“……那两个人没事了吧?”
“请不要问我们,我们只负责运送你,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坐在主驾驶和副驾驶的两个人用十分冰冷的声音说着。他们全副武装,坚固的头盔将脸部乃至头部全部遮挡了起来,厚厚的面罩把嗓音失真成了低沉的嗡嗡声。
“……哈啊……”
留给查拉的,只有轻叹一声的机会。
但是,她不怨恨任何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坐上这辆车,是早已经被决定的事实。
“你总算想明白了?”
眼前,浮现了加野凛音的面孔。她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一边轻啜咖啡,一边用略显意外的眼神抬眼看着自己。
“嗯,之前和你定的日子,还是提前一下吧,我不准备待那么长时间了。”
“提前多久?”
“就今晚。”
“……”
说出这三个字后,加野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意外之情又增加了几分。
“安排不上吗?”
“不,安排的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把你送到那里去。
……只是,我好奇,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你明明之前和我说初十再走,不想多看端木一段时间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辈子都在身边,但这是不可能的。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不幸。
……所以,比起我的私欲,我更愿意让他获得幸福,就这么简单。”
“……你能这么早领悟到这点,我很高兴。”
加野先是愣了一小会儿,随后微微地笑了笑。
“只是,我有个事想托你帮忙。”
“……嗯,我猜猜,你想要我帮你让那两人尽快和好,对吧?”
“不止如此,我还要你确保他们两个人之后能安安稳稳地共同生活,特别是紫音的合同,你应该有办法保证她的合同不会被卡吧?”
“怎么,你担心端木飞燕会卡紫音的合同?”
“嗯,那个女人就算看到我坐牢了,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定会想其他的办法进行干涉……
不管怎样,我拜托你的就这件事,多麻烦你了。”
说着,查拉把一个大箱子放到了加野的面前。在职场生活那么久,加野用余光一瞥就知道里面装得全是大额的现金。
“……如果你要用这钱拜托我介入女仆会的合同问题,那可就算是不折不扣的受贿了哦?我会因此锒铛入狱的。”
“唉?现在,现在查得那么严吗?”
“隔墙有耳。”
看到查拉还在用十年前的贿赂思路来托人办事,她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可怜这个家伙。
查拉能在兰德斯里的军队里成长起来,也是多亏捡到她的人对将军进行贿赂。那是她从小就已经养成的刻板认知:钱是能最快解决所有问题的方式。
“……”
也正因如此,当知道现在用钱行不通时,她一下子就陷入了迷茫与沉默。那眼神左右飘忽的样子,活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点小事,用不着花钱求我。何况就算你不说,出于我自己的想法,也会帮助紫音的。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端木那边。他若是找你,我会打扮成你的样子去见他的,也会模仿你,替你回消息给他。”
“真,真的吗?”
“我的心肠比起你以为的要好哦,拿来吧。”
说着,加野向着查拉伸手,手指微微地挑动了两下。
“……拿来什么?”
“手机啊,不用你的手机,我怎么给端木发消息?”
“……”
“反正你手机带不进监狱的,与其被管理局拿去到网上拍卖给陌生人,还不如干脆给我。”
犹豫再三,或许是觉得加野说的有道理,她便把自己的手机解除密码后,递给了加野。
“……哦呀,真色情。”
“别乱看我的东西!!”
…………就这样,查拉很快就跟着加野叫来的人一起上了车,坐了不知多久,来到了这片荒芜的野外。
耳畔除了吵闹的嗡嗡声,什么都没有。过于死板的噪音,让查拉本就寂寥的内心更加地孤独寂寞。
或许自己应该藏个MP3带着的……这样至少耳根不至于如此枯燥。
但是,仔细想想,到了监狱的日子,应该要比这艰难百倍。事实上,查拉还完全没有体验过监狱的生活,就算是她这般实力强大的人,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对未知的焦虑与恐惧。
……据加野所说,那所监狱是专门关押一些拥有极高危险度的亡命徒的,而对于自己这种拥有远超常人体能的怪物,监狱更是会准备专门的“特殊牢房”,进行超常规的严格把守。
这么想想,至少自己能住个单人间呢,也不算坏嘛。
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好,查拉不由得苦笑了几声。细微的笑声很快弥散在了滚滚扬起的沙砾中,连她自己都无法听到。
“…………”
不知不觉中,查拉慢慢地睡着了,然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
那到底是梦境?还是幻觉?因为太过模糊,连她自己的潜意识都无法将其分清。不过,即使分清了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吧:如此模糊的梦,怕是醒来的时候就要忘记大半————
——黑发,端正的五官,表情看不清楚。是男孩子。
他拉着手,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从地面上拽起来。拽起来,然后再次拽起来,无数地拽起来。
张嘴了,说话了,但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是笑着说的?哭着说的?还是面无表情地说的?他在说吗?我在听吗?
沙砾,泥土,草坪,后背沾上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根本什么都没沾上?但那股刺痛瘙痒的感觉,又从何而来?
“啪!”
没有声音。脱手了。自己和他交织在一起的手指,涂抹了肥皂一样,滑溜溜地分开了。
“——————”
他在大喊,他在呼叫,他在拼命寻找我的踪迹,可在寻找什么呢?我明明就在眼前,不停地注视着你啊。
我注视着你啊。不论多久,不论在何地,我想永远地注视着你啊。无数个我从地下探出眼来,畸形的狗狗舔舐着我的脚腕,蚂蚁从我手心的洞缓缓爬出,女人挥刀把男人的胰脏切断。
我注视你的黑色,注视你的白色,注视你的一切颜色。我注视你的,能注视到我那五彩斑斓的梦。
————轰隆隆!
“!!”
查拉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发现车已经停在目的地的门口了。
那真的是监狱而不是堡垒吗……如此高大,如此森严,茫然的黑幕之下,一道道白色的光划破苍穹,仿佛连地上的灰尘和虫豸,天上的云朵和雨露也全都是它们所监视的罪犯。
“RX0678,下车。”
按照押送人员的命令,查拉跟随他们下了车。手上和脚上都被拴上了冷冰冰的镣铐,不知弯弯绕绕走过多少昏暗的门房,她来到了一名高大的老男人面前。看他的装束,好像是这里的典狱长。
依据古桐国特殊罪犯处置法,我们将把你安排至诺托利斯监狱地下7层的特别罪犯牢房,对你进行特别监禁。在监禁过程中,我们会保证你最基本的人权,但你并没有行使与常人一般自由行动的权力。你必须按照我们的…………”
他用极富威压的语气宣读着什么。当然,查拉并没有认真听,因为她知道,无论形式上如何变化,这些话的中心思想都是一样的:来到了这里,就要乖乖地听他们的命令。
辗转反复,查拉换上了监狱配给她的衣服,头发也被剪到与下巴平齐的长度,在三个全副武装的狱卒的带领下,穿过关押一般男性犯人的地上区——当然,所谓的一般,只是在这所监狱里的“一般”。
“女人!!是女人啊啊啊!!!”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看到女人……好香!好香啊啊啊啊啊!!!”
路过那里的时候,周遭的犯人都发出了畜生一般的嚎叫。不停地有口水之类的脏东西向查拉这边飞来,查拉尽量地扭身躲掉,但还是多少弄脏了衣服。
……简直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查拉总算是来到了自己的“单人间”:一间空荡荡的,但是空间很大的牢房。透过全自动开关的透明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充斥着惨白色的灯光,家具只有两张小床,和一个马桶,一个水池。
“……唉唉……”
走进牢房,手脚的镣铐就自动解锁。但随之,牢房的大门也紧紧地关上了。
查拉重重地叹了口气,躺在了床上,呆呆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我的人生,大概也就这样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
……?
等一下。
两张床?
查拉坐起身来,定睛一看,这房间里确实只有一张床。或许是自己刚才把对面牢房的床的倒影看作是自己房间里的了。
然而,也由此,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对面竟还有一间房。
在那里,正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那人坐的位置太过偏僻,以至于在倒影里都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