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汹涌的河水。
老人站在河堤旁，狂风鼓动起他身上的那件陈旧风衣，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桥端。
门罗桥上，灯火已熄。宽大的桥身融入了黑夜，背景是远边江海的深蓝。
桥上，近百道人影虔诚地跪伏在地，身体弯曲，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如同近百道雕像，排列到车队的尾端。
身后传来脚步声。
安东尼停在了他的身边，升腾的白烟笼罩住他的脸庞，只留下一点红色的光在他的嘴前闪烁。
安东尼摘下雪茄，流动的烟雾自嘴边流溢而出，他抓了抓那把垂至胸前的茂密白胡子，重重叹出一口气。
“怎么样了？”
“很严重。”
老人没有转头，他看着桥岸边，如同蛆虫一般不断扭动的肠子，皱起的眉头越来越深。
“已经开始有异象的痕迹了。”
安东尼的动作一顿。
“不动手吗？”
“再等等。”老人没有动，“只有我们两个还不够，至少等奥格兰斯过来。”
“要是他们一直不来呢？”
“那就准备好献身吧。”
安东尼咂了咂嘴。
“大师！”身后突然传来的喊声，让刚想再说点啥的他一愣。回头看去，夜风中两名年轻的猎魔人正向着这里赶来。
老人眉头微微一皱，“尤恩？”
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尤恩看到了他，急忙行了一礼，“老师。”
唐德·科林，这位老人的名字，身为钟楼的二十三名大师之一，也是尤恩的教导者，如今已经是年过半百。
“你来这做什么？”唐德的语气带着些许责怪，“我不是叫你原地待命吗？”
看到自己老师的脸色，尤恩也知道目前的状况似乎有些严重，急忙低头。
“大师，我们在疏散平民的时候，有一名女孩趁乱跑了出来，方向就是这里。”
“女孩？什么样的女孩？”安东尼一脸好奇地凑了上来。
“一头白发，蓝色的眼睛。”尤恩回忆着时雨店长的样子，“年龄…大概跟洛伊丝差不多。”
他拍了拍身后的洛伊丝。
还在调整呼吸的洛伊丝茫然抬头。
安东尼想了想，摇头：“没看到。”
“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人来，也许你是看错方向了。”他说。
“不会的…”尤恩本想急切地否认，但又突然想起之前商人那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形象，一时语气也没有了那样的肯定，“我…应该没有看错…”
“这里对你们来说还太过危险。”唐德开口，“赶快回去。”
“那个女孩……”
“以后面的萨米街区为界。”老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你们就在那找吧，出了这条线，现在找到她也晚了。
“…是。”
尤恩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身后的洛伊丝忽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啊，那是不是店长？”
尤恩刚想要转头，却在那一霎那感受到了无边的黑暗。
冰冷而单一，没有反光，没有缝隙，凌乱的噪声笼罩了他。
尤恩看到无数黑影坠下，落向他。接着像是刻进本能的反应一般，他后撤挥剑，明亮的光于黑暗中乍开，与另外一道更加耀眼的光芒汇聚在一起。
“安东尼！”
在唐德大师如雄狮般的怒吼中，一层金色的光芒荡开，伴随着洪钟敲响的嗡鸣。
安东尼掀开黑袍，巨大的木十字被他从背上拽下，挡在了众人身前。黑暗散去，尤恩注意到到他们此刻正站在水面上。
如墨般漆黑的浓稠液体荡开圈圈涟漪，尤恩向下看去，似乎深不见底。
他当然做不到站在水面上。
那现在的情况只有一个答案了。
异象。
“噌——”唐德缓缓拔出了那柄用圣金雕缀的华丽佩剑。
“好了。”他说，“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
上位，第二十七页，海曼的愚者。
结语，笨拙之人，愚钝之人，闹剧。
下位，四百六十五页，七合花。
结语，交织的命运，紊乱的童话，古戏剧。
时雨叹息，这占卜结果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她糟心。
她站在斯朗萨米克尔街的尽头，登上这处已经荒废掉的二层小酒馆，此刻已经来到了屋顶。那双本是淡蓝色的双瞳，此刻已是化为鲜红，越过无声起伏的夜空与长河，看向远处的混乱。
不禁感叹，好冷。
“你说我就一普通的小店店长，怎么还要被扯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里。”她嘀咕着，抱怨声飘散在凛冽夜风中。
不过事已至此，看在自己被莫名其妙拖下水的份上…
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时雨再次叹息，看在他是本店第一个顾客的份上，送他个售后服务。
虽然现在的自己很菜。
“序列三。”
她抬起手，空间在荡漾，无形的能量四散而开。
“驰骋列缺，奔阔琉璃，诸神的戒律，遵从吾之召唤…”
流光四溢，闪耀的金色雷光撕裂开黑夜，于她的手中凝聚。
时雨却微微蹙眉，后面的台词她有些记不清了。
这憨批的召唤语谁设计的。
“总之，出来吧，阳光枪！”
其实吧，对于这种很没有礼貌、召唤语都念不全、还叫错它名字的人，圣枪向来是搭理都懒得搭理。
毕竟，它可是身为十二序列之一的神器，艾努比思圣戒，有着自己的高傲。
当然，现在算特殊情况。
“嗡——”双刃长枪落下，带起大片的雷光，缠绕着枪身，这大概也是时雨总是喊它阳光枪的原因，看上去总会让她想起曾经的某款传火游戏。
不过这柄枪比起阳光，更应该叫雷枪。
流转的雷光映亮了她的侧脸，时雨举起圣戒，朝向远处的桥端。金色的闪电扬起了四周的空气，她白色的发丝随着黑色的衣裙飘扬，血红色的双瞳闪闪发亮。
“那就。”她的声音很轻，“埋葬它吧。”
“轰——”
惊雷声，一瞬的流光划开了夜幕，在天空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人们抬头看去，下一刻，他们眼中的世界只剩下纯白。
“这是什么……”尤恩喃喃道，眼睛在酸痛流泪，他却不想低头错过这一切。
“神迹…”耳边传来安东尼大师的声音，已经激动得有些颤抖，“是神迹！”
唐德的内心也不平静，他收回刀，呆呆地感受着这片纯白。
“没想到，我也能等来这一天。”
只有洛伊丝的语气依旧有些茫然：“那是不是店长啊？”
杰夫跌跌撞撞地倒在街道上，依然起身试图前行，他的大哥就在不远处的利华登街，他还得去扶起他才行。
“大哥！”短暂的失明中，他大声呐喊，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声音，“大哥！！”
光头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那样熟悉，让他有些怀念。
他挣扎着坐起，只感觉浑身都在疼痛。
黄昏，晚霞，落日，余晖。夕阳沉没在地平线上的风车塔，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一只稚嫩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他光秃秃的头顶。
他回过头，白色的身影与回忆渐渐重合，苍白的发丝在微风中飘荡。张样熟悉的笑容，那样熟悉的清澈眼睛。
她注视着他，微笑着注视着他，一切仿佛都是昨天。
光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他的嘴中只剩下呜咽。
女孩有些慌乱，最后下定决心，轻轻抚摸着他那光滑的头，轻柔的声音，就如那时一样。
“不哭不哭，痛痛都飞走吧~”
就这样，乔巴克的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个夕阳。
……
圣戒划开了黎明，在这新一天的太阳缓缓升起的水面，时雨无言地看着身前倒伏的巨兽。
结束了。
异象点点破碎，怪异的世界渐渐复归平常。时雨重新将神器收回到了异空间，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晨曦，决定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是先补一觉。
当然，如果商人小姐还在的话，是先收她一笔住宿费。
这么想着的时候，时雨注意到木偶的一只手还在动。
坍塌的人偶无力地倒在地上，灰黑色的碎片像是燃尽的灰尘，飘向天空。在像是木柴燃烧一般的消逝声中，它向着身前有些惊诧的女孩缓缓抬手。
一束纯白的蔷薇，在晨风中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