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西部人,你和潘应该都不太清楚东部曾经发生过的事吧?”棕比打开窗户透透气,屋子内的温度还是开的太高了,现在的他仅仅是穿着那间浅灰蓝色衬衫,里面是白色的无袖大褂子,
“大小姐的确是西部人不错,”马雷亚抬起头,“但是我的确是生活在中部的,因此也对东部生活以及发生过的大事也不太清楚,但是没准从网络上知晓一些你所说的。”
“我和那家伙是在一个初中上学的,虽然在上初中之前,也有一些奇妙的经历,但是目前还是挑重点说罢。”
“总而言之可以直接告诉你的就是,”棕比迟疑了一下,不经意间他似乎吞咽了许多口唾液,那是无法开口的征兆,但是现在非说不可,说出来才能更加好受——
“和我一个年级的三百余名学生,到最后包括老师,在三年间全部被接二连三的杀掉了,到毕业时仅剩下了我和玉墀。我们是被周围人称为‘死神双子’的被诅咒的孩子,并且我们被指责总有一天我们会追随那三百余名师生,迈向死亡的地狱。”
“我们所有人,都是被诅咒的孩子。都是被所谓‘哈梅尔的吹笛人’所引导的302孩子。”
马雷亚静默不语,在他看来,如果说半句话,如果在这里就宣泄出来,之后的事情就可能再也扛不住压,他决定等到棕比把话说完再做评价。
“至于他们是怎么死的,”棕比虽说没有必要把音量压低,但是此时他的声音却低沉的不像话,“一开始是死在自己的家中,然后是平常活动的场所,到最后都死在了校园内,每一具尸体的处理方法,都跟上个月以来发生的‘部分’事件几乎一致,对方以几乎享乐的手法完成各种各样的‘杰作’,同时‘ta’行踪几乎不明,警察就是追查了三年,也几乎没有发现一个线索。很多人猜测这并非个人作案,更有人猜想是真正的‘死神’降临到人间了。”
“当然,警察也不会坐视不管,在接连发生一连串凶杀案后,警察永久暂停了我们年级的教学活动,所有人被迫‘放假’,并被命令待在家中,但是尽管如此,我身边的同学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被杀掉,摄像头不管用,专人贴身监视也不管用,到头来,所有想阻挠这场‘屠杀秀’的人,也被接二连三的卷进来,但是至是被单纯的杀掉,可能对于凶手来说,他们连制作‘杰作’的资质都不具备。”
“第一位发现死者的人,就是我。而且,最可笑的是,我总是会目睹每一位死者的惨状,无论是陌生人发给我的图片,还是自己亲眼目睹,虽说这样有些受害妄想症,但是对方简直是千方百计想让我染上‘黑色’一样,其实不仅是我,简直是想让所有认知到这件事的人都染上不可名状的‘黑色’。”
“终于如ta,如ta们所愿了。随后突然有一天,这件被炒的沸沸扬扬的东部史上最恶劣社会事件,突然有一天人们不再谈论了,网络上关于这件事也没有人在谈论或者报导,之前的言论被消除的一干二净,仿佛这件事已经被人完全忘却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发生过。学生开始自主到学校上课,老师也来到了教室开始专心上课,警察撤离了一切安全防护措施,每位家长也都不再抱怨或者惊恐一句,每一天都等待着,等待着,自己或许唯一的儿女,被人肢解在逐渐空荡荡的校园中。所有人都麻木了,所有人都,在这种无形的精神折磨中,变成‘zombie’(丧尸)了。”
“在见证到300名同学的肢解,粉碎,再塑,数十名老师的死亡之后,名为棕比的人类终于沉沦为了真正的‘丧尸’:谁也不知道棕比以前是什么颜色,是什么味道,但是在那之后,的确变成了苦味,的确只剩了棕色,反射不出一丝光芒,冰冷,无情,世事漠不关心,愤世嫉俗般的死寂,处处充满着敌意与警戒,宛如将自己的心灵牢牢锁住,彻底与外界封锁;被迫着,强迫着,主动着,甘愿着,放逐这世界,并且被世界放逐。”
“我和玉墀每一天,都在等待着,死亡有一天迫近我们自己的身体。至少在死之前,我想询问一下凶手的动机,然后形同众多亡者一般,划桨渡到那个彼岸。玉墀也怀抱着同样的想法,将自己的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过。”
“在这种日子中,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心灵支柱。偌大的教室中,逐渐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甚至在那天放学后,猜测,明天谁会成为下一个‘猎物’,谁的身体的一部分会出现在教室,或者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中,谁的四肢会被当做小树苗插在操场上呢,或者像我的同桌一样,肚子被剖开,将头颅塞填在肚子中,四肢缝合在头部的位置。最后本该是四肢的位置插满花朵?”
“然而到最后,直到站在毕业典礼的照相台上,我和玉墀,还是没能死成,甚至还被玉墀拖到了这片‘世外桃源’之中,继续假装过着平凡的生活,继续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并且永远如对方所愿就这样继续被‘染尽黑色’。”
“因为没能死成,我们甚至被当做与那一系列事件的凶手,或者相关人物,受尽了审讯,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审查的,很快就到了三个月前,开学的日子。”
“或许你可以认为,我正是因为习惯了那些行为,正是因为习惯了,所以至今可以若无其事的追查这种类似的事情,不,不仅可以说是类似,甚至可以说——”
“那件事情根本就没有结束,凶手跟随着我和玉墀的角度,如同疯子一般追到了这所学校,并且继续他的玩笑似的的杀人秀。”
“所以就算是你,也会鼓起干劲,追查起这种事件吗?”马雷亚将头转过来,手上的可乐已经见底了。
“如果是我,如果是现在的我,”一阵风吹过来,将他的头发吹乱,刘海扫过额头,略微瘙痒,“或许可以把潜在我过去的梦魇,给揪出来吧。”
“但实际上没有用,就算过去在地狱般的日子里度过每一天,就算因此而被迫养成了无限沉寂,分析,解释的能力,配合因为这场游戏而给我带来的感官补强,能力的无限扩张,也同样无济于事,敌人就好像在逛自己家一般悠闲,一边作案一边寻欢作乐,现场留不下一丝他的线索,就连那几根毛发,可能就是我的极限了。”
“可是,有一点你要想明白,”马雷亚再次开口,此时他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同情,但是比起单纯的同情,又复杂得多,“这次事件,是有‘棋子’掺和在其中的,所以这跟你过去的遭遇,也许并没有什么关联。坏人各有各的怀,或许只是单纯的手法相似罢了。”
“正因为这一点,至今我也没有什么进展,”棕比皱着眉头,尖尖的犬齿几乎要咬破嘴唇,“原本很简单的事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马雷亚抬起头,“不只是你,我们都囿与名为‘过去’的囚牢中,灵魂无法解脱,所以才游荡到了现在。”
“在你的眼里,我们这群人的现状,是不幸的吗?”棕比转过头望向马雷亚,他至今听说过许多人在谈论自己‘棋子’的定位,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现状,描述的不一致,就好像郑渣所说,没有所谓的真相,只有每个人的理解与理论推,真相是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要呐喊,不想成为无力的‘丧尸’而呐喊。
“我们是永远无法获得解脱的灵魂,除了大小姐,我不会因为自己重新活在现世而感到一丝高兴,”马雷亚异常的执著潘,“说起来,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关于你的印象,而潘却认识你,这么说你是在我之后出现的吧?”
“关于这种事情,我是一概不知的,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什么都没有的,”棕比白了他一眼,“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可能的确如此。”
“她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棕比瞟了一眼马雷亚,嘴角流出一丝八卦的气息。
“我可以挺起胸膛,毫不羞耻的说出来,大小姐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远处的弯月,透漏出层层薄凉,“但到最后,我还是对不起她,并且犯下大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够像一般人,或者说‘游戏’上的搭档一样相处,就已经是我的奢求了。”
“她完全有资格怨恨我,有资格对我表示极度的失望,对于侮辱,碎裂了她的天职,她的天明,她的自由,她的梦之地的我,完全可以在再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将我杀掉。”
“但她没有,内心深处如春天午后的清风一般温柔一般的她,面对厚颜无耻想要接近她的我,还是用自己如风一般的胸怀,接纳了我。”
“或许在无限的时间长河中,彼此至今的羁绊,恩怨恨仇,早已消逝不堪,变得如同窗外的积雪一样的寡淡吧。”
“本来不应该跟你讲这么多事情的,”在没有棕比的劝阻下,马雷亚断断续续的讲了不少他和潘有关的过去,但是都很模糊,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粗略,但是对于一无所知的棕比来说,已经可以相当了解‘过去’的事情了,“但既然你都对我如此坦诚相待,那相对的,作为回报,我也会透漏出自己的一些情报的。”
“为你现在的过去深表同情与遗憾。”至此,这句沉重而悠远的话语是唯一的真心话。
棕比闭着眼睛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什么同情,但是从棕比的细节表情来看,算是接受马雷亚的敬意。
“那之前你对我的无端恶意,我也算原谅你了。”棕比冷不丁的说出来出人意料的话。
“我不能否认我试图引诱你想过度使用哪种抹消人性,‘染上黑色’的能力,”马雷亚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不经意间的恶,“现在看来,像你这种程度的,如果你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反而想帮你一把。”
“我也并不是想追究什么,作为我自己的能力,或许过去十几年来的积累,注定我的能力是这种不可直视,恐怖又令人反感的‘黑色’火焰,淤泥,水流吧,”棕比今天的话有些异常的多,修辞也奇怪了不少,“抹消一切,破坏一切,将自己指染成黑色的能力,正是由那300位朝夕相处的同学,以及数十名老师换来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等价换取。”
“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毕竟对于我来说,对于我们302位被诅咒的孩子来说,我才是被诅咒的孩子中被诅咒的孩子。”
“对于这种事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马雷亚安慰道,“你的能力跟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经历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除非你‘过去’,在我们的世界中,你的经历也是如此。”
“对于你今天莫名的好意,我深表谢意。”
“我只是感觉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罢了,哼哼哼哼。”
“那么名为朋友的牵绊,会在什么时候,断掉呢?”棕比不断的试探马雷亚的底线以及相关情报,对于他来说,今天的他只不过是分享了一些自己的过去故事,但是对于马雷亚来说,今天的马雷亚透漏给棕比的,却是十分重要的有关‘游戏’的信息,以及能够决定胜利的条件。
“我的职责是保护大小姐,保护她取得游戏的胜利,如果场上只剩下了我们,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的自杀。大小姐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大小姐的胜利就是我的胜利,我只为她所用,只为她而活。”马雷亚略微有些深情款款,“但在此之前,大概率,我会先于大小姐离开这场游戏吧。”
“用你的话来说,我的一切命运,也是我的咎由自取。”
“好了,差不多我也该走了,今晚已经足够叨扰你了,”马雷亚一只脚蹬在窗框,想要跳窗而走,“敬请明天,你也要好好为自己而活。”
“还有一件事我想确定一下,”棕比拽住了马雷亚的披风,“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确认,潘的全名,至少在这个世界的全名,是潘·葛拉尼吗?”
马雷亚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又点了一下头:“你是想说,大小姐是被收购的超巨大财阀:葛拉尼未来科技公司的最高负责人之女吗?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或者说猜测,但是大小姐的全名,的确如你所见,是潘·葛拉尼。”
“但是在网络上的所有消息中,她已经陪着她的父亲,以及所有相关高层,全部沉没在了不幸的游轮上,甚至蹊跷。”
“虽然我和大小姐交情深厚,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只不过是刚刚认识三个月有余,对于更多的信息,我自己也是不甚了解吧,”马雷亚的语气渐渐放低,“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去探索大小姐如今的过去,对于我来说,能够保护好她,就是我的全部。”
“我奉劝你也别了解太多,小鬼。如果你要是对大小姐出手的话,不管是哪种意义上的出手,我都会全力阻止你的。”马雷亚带着五分调侃,五分认真总结道。
棕比用着早已经用习惯的白眼,当做最后的告别,而自己也松开了拽着黑色斗篷的手,缩了回去:
事到如今,开这种玩笑,难道你不会觉得内心有愧吗?还是说,与其说是保护,说是有愧与她,事实上,只不过是变着法子,在宣扬自己的领土罢了。
男人真是愚蠢至极的生物。
马雷亚纵身一跃,便从六楼的高层跳下,在和地面刚刚接触的一瞬间,消失在不可视的黑暗中。
棕比叹了一口气,真假半掺的对话总算是结束了,收获颇丰,但是一想起用谎言压榨信任对方的自己,还是日常性的会深深的后悔。在叹气的间隙,他恍惚到背后有着让他瞬间紧张起来的眼神,顷刻之间吓出他的冷汗,针扎一般的痛觉出现在他的背后。生物本能使得他将头转过来,然而,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在他视野中,只有如同窗外一样的黑暗,解除掉术式的棕比,隐约可以听到玉墀的轻鼾。
错觉......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