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艾腾音来说,从来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他从出生到死亡,从聚合到离散,从苦苦挣扎于不幸的彼世,以万人君主求索万人出路,到终被命运解脱,血亲分别,仅剩一人的弟弟,最亲爱的弟弟,都无所救济。艾腾音从来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但那位弟弟——海色,又的确是他灰色人生中一抹蔷薇色的幸福间隙。
而眼下,可以选择“重新”来过的艾腾音,又偶然间再次与亲弟弟见面,以敌人之姿。不得不说是讽刺的要死,简直,造化弄人。但能够再次见面,又的确称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哪怕是被另一位敌人操控的形式,哪怕根本称不上什么见面。但是艾腾音有那么一瞬间的满足,一瞬间,失去了战意。或许在亲自将海色封印在地球的轨道上后的完全失去战意,只不过是那一瞬间的后遗症罢了。
如果不是有那位“拍档”在,兴许自己会永远消沉下去而不会选择战斗到底吧,从另一层次上看,也算是幸福的间隙,令人咬牙切齿的幸福。
就好像哪位圣人曾经说过的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奈何我曾经见过光明。”到底是不幸还是幸福,只能求仁得仁罢。什么嘛,车轱辘话碾过来碾过去,到底还是主观客观上的差异。
艾腾音躺在未刷漆的木质摇椅上,双手抱住后脑勺,静静思考着。郑渣不在的日子,又开始自己重新打理这家花店。听说店长回归,订单一下子多了起来,但是眼下艾腾音仍旧忙里偷闲,享受着午后最为惬意的时光,阳光经过室内温度的“二次加热”,再加上一旁花架上花瓣以及绿叶对它的渲染,隐隐约约有了春天的味道,但眼下冬天才刚刚正式开始,是四季中的“星期二”。
“真是的,说不来,真就从那天起一天也不来光顾嘛?”艾腾音碎碎念道,“不过也才仅仅过了一天而已。今天才仅仅是十二月四日,星期二。小姑娘之前也只是上一星期日才正式开学的呐......”
“才仅仅过了两天吗?怎么感觉,过了好久了呢......”艾腾音微微扭头,看向一旁的花架,木架上花繁叶茂,正是阳光灿烂之时,应该是拍照的好时刻,这个时间,平常时候,小姑娘会拿着她昂贵的相机拍的不停吧。如果是过去......应该也是,海色在花架面前,拿着稀奇古怪的颜料在画布上挥洒着午后的色彩吧......还真是像呐,他们两个人。
那一瞬间的熟悉感,以及亲切感,果然是因为这个吗?艾腾音金色的眼瞳动摇着,思索着超越时空之外的光景。寻常喋喋不休的“哥哥哥哥——”,现在却如同再也找不到的相片,永远丢失了。哪怕再次找到了,也只是不忍直视的残角罢。
或许真的不存在什么幸福的间隙罢,对于艾腾音来说,每一天都是在沉沦中负重前行。寻找着死敌的每一条线索,不放过每一条可以利用的信息,尽管小姑娘并不会帮他什么,但是最起码,是最可靠的后盾,支撑他随意行动。
“打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木门处传来,风铃摇动着,奏起悦耳的铃声,再三提醒着艾腾音,客人大驾光临,还是要起身尊重一下比较好。但艾腾音岿然不动,只是顺着声音,将视线投了过去——
浅樱色发系,虽说戴上了墨镜,穿上了便装,但是从气质以及‘棋子’的直觉来讲,绝对可以猜得出来对方的身份——鸿兴。
“客人?”本就怠惰随性的艾腾音,这下更加怠惰着连动都不想动,口气中带着几丝调侃,“还是说‘敌人’?”
“我不会与任何人为敌的哦,艾腾音店长,”鸿兴笑了笑,望着门口处的一盆铃兰,依旧生机勃勃,这是鸿兴在暗示艾腾音,他身上,没有一丝魔力的外泄,至少没有术式的痕迹,“你看,它是不会说谎的吧。”
“那就是客人咯,”艾腾音从木椅上一跃而起,微笑着,露出整齐而干净的牙齿,“哪阵风把无上尊贵的客人给吹过来了,只可惜店太小了,真的不太能容得下您的身躯。”看起来,艾腾音并不太喜欢眼前这位。
“嘴下留情哦,店长,”鸿兴向前迈了两步,风趣的回应道,“我可是尽量在减肥了,被迫通过工作减肥。”边说边走到种类繁多的花架前,仔细挑选着自己想要的商品。
艾腾音瞄了两眼,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二事,便也放下了警戒心。虽说经验告诉自己,和‘监视者’这种类似裁判一样的人搞好关系是绝对不会吃亏的,但是自己的性格就是不会屈服于任何权势之下,因此不喜欢也是天性所为吧,不过既然没有什么跟‘游戏’相关的事,那就权当一介普通人罢。快步走到鸿兴的一旁,为他介绍手边的几种花种。
“可以制作‘墨染香’吗?”鸿兴在左挑右选之后,还是选择了艾腾音的代表作——墨染香,那是将十八朵菊花相互交叠,通过特殊品种的菊花上的某一特定区域的硕大斑点,来连接,构造,最后俯视可以产生相当惊人的视觉效果,一般这种菊花都是金色打底,墨色斑点,仿佛天降文曲星泼墨而成,故而得名:墨染香。
“可以是可以,不过事先讲好,您拿来是做什么的,”艾腾音挠挠后脑勺,“也不是所有场合都适用于菊花的。”
“啊......关于这个,”鸿兴贴身过去,悄**的咬着艾腾音的耳朵这般那般解释道......
“也不是不行,”艾腾音摸着不经意间又长了起来的稀拉拉的胡子茬,“但是你这个要求太高了,而且菊花本身的要求也太高了,况且你还是今天要拿到手,你要是早点还可以说,我就早点培育了。”
“事出有因,我也只有今天有空嘛,”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享誉盛名的艾腾音大师,肯定能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想想办法吧,”艾腾音叹了口气,毕竟这也不是做不到的事,“那,就请您先交定金罢。”
“诶?”突然愣住的鸿兴。
“我是说钱,钱呐。”艾腾音歪了歪头,“先收费后交货的。”
“我......我的收入,都在夫人那......”事已至此,鸿兴才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哪怕是一校之主,一国之主,眼下,面对这种沿袭了与人类文明相同年月的等价交换,也是完全被难倒了,“全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有。”
“哈?!”艾腾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让夫人大人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吧,这样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唯独这个绝对不行。”鸿兴摇头如同拨浪鼓般。但又真的不能不给钱,而且,眼下,这束花又是必须的——鸿兴转动着自己的脑子,最后——
“阿尔XX区257号。”鸿兴突然说出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址。
“哈?你在叨叨什么?”
“如果你知道这个地址,能不能换来这束花?”鸿兴意味深长的说出这句话,眼下的他,不知不觉间,披上了张身份的外皮——
艾腾音瞬间反应了过来,金黄色的瞳孔缩小,晃动着,他知道这个地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鸿兴的用意。
“成交。”艾腾音的声音突然凝重了起来,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兴奋,仿佛在知晓全部消息的下一秒,他就要披上石之铠,化作流星之子,降临它地。
“但是我有个条件,”鸿兴看到艾腾音上钩便紧接着提出更多条件,“作为‘监视者’,把情报给你已经算偏心了,所以你要保证,不能把我供出去,并且,在这个学期结束前,不能对对方出手。”
“为什么?这个学期?还有一个月多!”艾腾音显然有些无法理解其用意。
“你听我解释,”鸿兴拽着艾腾音的领子,示意他冷静下来,“等到这个学期结束,校园的‘回档’系统便会重新运转起来,到时候就可以随便你们这群神仙打架了。我作为‘监管者’的同时,也是一位校长,波及到无辜人,绝对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摆拜托了,请您忍到那个时候。”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回档’系统之前,现在,没能启动,”艾腾音有些恼怒,“这和契约卷上说好的不一样!”
“这个问题你问我也不知道呐,”鸿兴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祂’给我似乎不是完全状态,以至于在出现死者之后我才意识到系统并没有运转,于是从那以后我一直尽力赶工。不要把‘祂’的问题抛在我身上呐,我也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艾腾音全身气的发抖,手脚都在不安分的躁动着,但是好像做什么都没用,鸿兴拉过来的理由也的确很对,虽然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可贯彻着不伤及无辜人的原则,艾腾音遵守着与拍档的约定,绝对不会伤及无辜,但是对方会不会那样做,就是另一码事了。自己和鸿兴的确处于信息不对等的状态,也只能暂时被牵着鼻子走了。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是无用的。
“我答应你。”艾腾音终于妥协了,处于紧张状态的肌肉又松懈了下来,“契约成立,那就请您把地址告诉我吧。”
“聪明人。”鸿兴微微一笑,走到前台,找到便签以及水笔,草草写了几个字,便塞给了艾腾音,“咱们现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以后还要多多关照呢。”
艾腾音没有理会鸿兴的变相要挟,拿起便签,将纸上的几个字,死死的烙印在自己的大脑中——阿尔基亚区257号。就是这个地址,就是这个地址上的每个人,都不能放过,绝对不能放过,杀掉,伤害了自己弟弟的人,绝对要完全杀掉——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鸿兴拍了拍艾腾音的肩膀,向门口走去,风铃再次摇动起,却再也飘不到现在艾腾音的心里。但是现在艾腾音的确应该是幸福的,终于可以为自己弟弟报仇,终于可以与真正的弟弟见面,终于可以“再续前缘”,眼下的艾腾音是幸福的,那怕前方是战火纷飞,未来是无尽的黑暗。
对于在沉沦中永远负重前行的人,前方隐隐约约的光便是幸福的间隙。
“终于,要找到你了,海色。”泪水滑落,异常苦涩,但是足够了。待人走店空之后,完全被情绪掏空的艾腾音,无力般坐到地板上,任由泪水挥洒。没有人可以评估此时的艾腾音究竟是不幸还是幸福,这种事,也只有亲自踩踏在雪上的人,才能真正懂得罢。
而鸿兴,获得了自己今天最需要的道具,代价也只是一些小风险罢了,不过对他来说,风险什么的,跟今天无关:
“比思卡特斯老师说的很对,人们总以为自己永远保持着理性和清醒,对着别人犯下的蠢事指指点点,以为自己是绝不后悔的唯一。但当事情降临在自己头上之后,在那一刻,没有人会保持清醒,感性会完全将大脑冲昏,判断会出错,行动会出现偏差,就连自己最拿手的事情,也会变得那么生疏——”
“不过我可不希望你把今天的花扎的很难看,要不然我会不开心的。”围上厚厚的围巾,鸿兴远远的望着这家安静的小店,内心如此想道。
“所以昨天一天,到最后都没有去找鸿兴的麻烦吗?”下课期间,棕比偶然间走到了趴在桌子上休息的潘,随口问道。
“没有,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本来是额头压着胳膊的潘,把脸扭了过去,有气无力的说道,看起来昨天倒是又熬夜了,“眼下掌控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冲动也等到有了万全之策之后吧。”
“马雷亚那家伙,为了让我放下心态,甚至在我不知道的前提下帮我订了今天下午的电影票,本着不浪费钱的优秀品质,不得已我还得去。”
“多好,有这么一个全能小管家。”在那天晚上棕比与马雷亚谈话后,今天再听到这句话,棕比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突然觉得今天的你格外烦人......”潘白了一眼棕比,显然是察觉到什么了。
“可能最近老是接触尸体,身上一股酸味。”棕比左右摇了摇脑袋,“昨天晚上也是偷偷出去再次去了好几次最近的现场,趁校方还没有把最近的现场封锁破坏掉。”
“你每天都会不睡觉去现场摸线索吗?”潘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就靠每天中午睡那么一会?别猝死了你可。”
“大上午的打哈欠的你才更诡异吧,”棕比撇了撇嘴,嘴角用力往下“拽”,“昨天晚上熬夜看电视剧了还是刷论坛了?”
“别把我想的那么颓好不好,”潘用力挺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同时象征性的轻松拍了拍棕比的肩膀,“你潘姐姐我每天也是在为了胜利而努力的。”
“所以你昨天一直在努力研究案件?”棕比顺着她的话说——
“没有,昨天的确去看社交软件转移注意力了。”
“亏我刚才还真信了。”
“嘁。”潘一脸戏弄得逞了的模样,晨午的阳光正好,可以如此随意散漫对话的时间,也逐渐变得格外珍稀。对于潘来说,能够作为一介普通女孩生活至此,每一天都是幸福的间隙。一个人的时候,或许会嘲弄的想着,难道是彼世遇到的腥风血雨太多,所以才可以安逸的生活到此时此刻。或许她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或许人生真的还有许多作为普通人要体验的经历,但是对她来说曾经都遥不可及,可悲,可叹,现在每一秒的幸福,在过去的衬托下,也许也变得不再幸福。
说到底,所谓幸福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潘突然回忆起来,在一个月前的某一天,自己曾站在昏黄的夕阳下,任由那双银色的运动鞋映射出异样的光彩,那一秒也许会永远定格在名为“普通人潘”的记忆中,而作为“骑士”的潘,或许就连拥有那种幸福,都是不幸,包括现在,这样平凡的对话,亦是如此。
终有一天,平凡的潘会永远死去,众人心中无所畏惧,恣意散漫的潘会永远被封尘,取而代之,只剩下手上沾满鲜血的“骑士”。
珍惜,现在,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