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俗的无畏

作者:绯则绯 更新时间:2020/10/5 14:00:23 字数:4566

明明确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待稍微润色一下,便会羽化为完全无从下手的异样,甚至会有一些陌生的恐惧,以及对细节丢失的残念。如果那种事,还是所谓的“幸福”,那便更加让人,遗憾中带一丝怨气罢,免不得捶胸顿足。

棕比的记忆力时好时坏,有些事情明明几分钟前刚刚发生过,但转眼间便忘得一干二净;另一方面,一些事情,明明不知过了多久,却仍旧触目惊心,历历在目。好似不会重复的每日夜梦一般,新鲜犹在,悲喜交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棕比对于那个梦,倒是没用过“噩梦”这个形容词,而只是单纯的一个名词,“梦”,细节上的修饰,或许可以透过那张扑克牌脸背后,读出一丝丝别样的味道吧。

自从十二月四日,周二的那一场偶遇,已然又淡淡过了三天,一开始抛给自己的谜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但是并不是没有进展。然而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做,那便是明天周日,十二月八日,陈要邀请自己以及班上的几位同学,参加他的乐队LIVE。

“糟了,”午后躺在床上准备日常补觉的棕比猛然坐了起来,俨然是一副“病中垂死惊坐起”,但是表情还是没什么改变:从长久的观察来看,他似乎少了一个“变量”,便会退回原先的死气沉沉的状态,“还没通知那两个人。”迅速的降邀请的消息发了出去之后,便静候佳音,自己睡死了过去。

“梦”过去后,已然有些落日的感觉,他迷迷糊糊中抽出自己的手机:子歌那边倒是同意了,并且还会带着仲离一并过来;另一边,那家伙完全没有消息传过来,按照习惯,不回复应该就是简单的不想回复罢了,换句话说就是不想去。

“不管怎么样,任务算是完成了。”棕比将汇总消息发给陈,这件事情宣布跟他已经没有关系。翻身下床,赤脚蹦跶到地板上,抬头对面空空的床位,玉墀这家伙又出门而去了。

“今天,你又要找哪个‘朋友’呢?”棕比像是自嘲一般,嘲笑着此时脚底板的冰凉,以及身上轮廓上的一丝冰冷,抽象出来,是对唯一挚友不经意间远离自己的“孤独”,但一切都是我们的咎由自取。

我们都以为会一直是彼此的挚友并且不会发生改变,可是当新的生活开始几个月之后,一切便开始往分崩离析的道路上狂奔,或许这就是人类的生活日常,每分每秒偶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没有什么是永恒,我们心存对过往的寄托,也永远只是妄念罢了。习惯就好,没错,习惯就好,名为棕比的人,早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按照之后的节奏,现在应该坐在电脑前,开始自己的网络世界才对,但是不知怎么,棕比对前几天发生的事念念不忘,虽然他也知道这种事犹如大海捞针,但如果不做,便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如果迈出宿舍楼的一步,或许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尽管有联系方式,但右手拇指点在对方个人资料的“发送消息”的虚拟键上,怎么也无法松开,最后还是轻咬嘴唇,干脆将手机息屏,甩到口袋里,眼不见心不“烦”,提上鞋子心跳突突出门而去。

楼外的世界,积雪稍稍开始融化,下一场雪还没有开始续上。

“怎么觉得你最近乖了许多?”并不算豪华,但是温馨的小公寓内,仲离梳起吊高单马尾,在厨房前摆弄着西式糕点。和往常一样悠哉的周六午后,这是难忘的休闲时刻,对她一名“正常”的心理咨询师来说,这是迟来的幸福的间隙,“让我猜猜是不是在教室里又闯了什么祸?”

子歌的嘴张开,想大声反驳,但张开到一定角度后,突然像是吃了蛾子一般干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内心深处的愧疚和矛盾心理,压迫着往日活泼开朗的少女,她将自己的嘴闭上,用嘴唇弱弱吐出几个字:“没,作业都写完了,和往常一样。”

“是吗?”对心理老师撒谎可不是什么明智选择,仲离扭过头,望着不远处瘫坐在沙发上的子歌,白色到大腿的丝袜撮弄着放置在沙发上的棉垫,娇嫩的两只小手不经意间抱住膝盖,脖子下意识往里缩,眼神躲躲闪闪,这一切都看在她的眼里。对于眼前这位女性,仲离再了解不过,哪怕不用看这些细节,她也明白子歌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没事就行。”

明明一目了然,却偏偏装作不知。温柔到过分的冰山丽人,承担着什么,又究竟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她的心呢?

“明天晚上,陈邀请吾们去参加他的LIVE,仲离汝也跟吾一起去的是吧?”子歌干脆躺倒,趴在沙发上,双脚有些焦虑的踢着沙发扶手,翻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你们班上的还有其他人也会去嘛?”仲离将慕斯蛋糕端到茶几上,随即坐到子歌的头部的一旁,轻轻爱抚着她的黑色秀发。

“大概会有很多人去吧,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嘛,吾跟汝在一起又不跟他们打照面。”

“那万一碰上了呢?”今天的仲离的问题格外的尖锐以及异常,“你会跟他们解释,我是你的姐姐?”

“怎,怎么可能!”子歌一骨碌爬起来,挣脱掉仲离摸她脑袋的手,红着脸大吼,“汝在开什么恶劣玩笑啊,仲离。吾当然会骄傲的向他们宣称汝是吾的女人呐。”

“吾们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嘛,为什么突然说这种刺耳让人伤心的言辞。”

刺耳而让人伤心的,难道不是你躲躲闪闪眼神,半生不熟的内心吗?

但仲离没有多说什么,她露出女人的柔情微笑,再次拍了拍子歌的头:“是啊,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为什么我会问出话里有话的问题呢?为什么我会有一丝丝的不安呢?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了些什么,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什么我会如此......穿越着时间与空间的感情,每天都在接受现实的质询,明明不需要质疑,坚不可摧的爱情,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脆如蝉翼呢。仲离不明白,就连自己的思绪,也逐渐变得不再明朗起来。尽管握着对方的手,尽管将对方揽在自己的怀里,但是下一秒......她倒是想将一切问个清楚,想像个无畏的女人一般将真相摆在茶几上,但是眼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能就连这份痛苦,也算在“爱”中了罢。

这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久别后的重逢。

当棕比漫步在因为新鲜度消散而少了一大半人的GIH艺术中心的某个偏僻角落里时,他听到了隔壁白色阁楼上传来的钢琴声。他总是与钢琴有缘。

年幼时期,居住在举目无亲的收养设施中,隔壁楼上唯一的一架古老的钢琴,曾是他心灵的寄托,而这架钢琴的所有者,正是照顾他的“母亲”,“母亲”是一名刚刚毕业的音乐老师,在厌恶体制内如囚牢般的生活后,毅然决然辞职,并且在父亲的介绍下来到了这所收养设施中与数十个孤独的幼儿朝夕相处。她望着他们在院里撒泼跳闹,也注意到了他一个人依靠在大树下,浏览着一本与年龄不符的读本。是在那个午后,她的小手牵着更为小的他的手,一步步走到本来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音乐是神奇的,而钢琴又是其中最为奇妙的,黑白交织的世界,跳跃出无限的可能。年幼的他在“母亲”的教导下,如同在陶器师傅的手下,塑形,成型。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一次琴键也没有没过,甚至没有亲眼见过钢琴——除了那次,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曾多次回到过那栋艺术楼,然而并没有什么“十三钢琴室”,更不用提在那里默默弹琴等待他到来的她。那个“现象”,或许就是自己的“梦”,和现实交织的地方,所产生的的缝隙。

琴声仍在继续,棕比突然想登上那栋白色的阁楼,他尝试找到入口。入口处并没有任何标识牌,说明这里并不是什么公开展览地区,但音乐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性,棕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接走上了楼梯。

楼内很空旷,一个人也没有,似乎这里并不是跟音乐有关的地方,从里面看,里面只是废弃的工厂而已,错横交错的钢铁骨架相互**,如同在跃跃起舞。他踏在依然有些生锈的旋转楼梯上,直奔顶层,但他把步子的声音压到最低,因为他不想打扰到对方的弹奏。对方或许会吓一跳吧,但既然在这里探亲,那对方想必做好了被打扰的心理准备——棕比宣布自己的人渣宣言后,逐渐接近顶部的真相——

棕比懦弱而胆怯了十几年,偏偏此时胆子变大了,然而,偏偏这个时候,应该转身离开才对。

他踏完最后一节楼梯,站在工厂的顶层阁楼处,阁楼如下面一般宽阔,呈近圆形构造,周围是没有窗子的长方形窗洞,在空间的正中央。他看到了钢琴的侧身,以及他的侧身。

比思卡特斯。他忘不了这个名字,也忘不了虽然不是很近,但绝对可以一眼认出的脸庞:银白的发色,优雅的身姿,静谧而神秘的脸庞,他的表情永远如同蒙娜丽莎的脸庞般,不同的人可以看出不同的神态;修长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的世界上,可能这个世界上在没有如此和谐的搭配了;摒弃掉略显做作的燕尾服,取而代之的是简约的休闲服,白色的内衬外披棕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配以紫色基调的运动鞋,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龄几何。

也许比思卡特斯察觉到了棕比,也许他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根本不想在乎外界。棕比从他的表情上读不出任何信息。

面对已经在棕比的心中确定为“棋子”的比思卡特斯,棕比这个时候应该开战才对,哪怕下下策,也应该撤退才对。但是棕比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想起在离别之前比思卡特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一种难以言表的冲动不断冲刷着棕比的头脑,每一次冲刷都伴随着对环境的安全的肯定以及对眼前这位人的微妙的变化,他不知不觉间向前踏了一步。

“我在这里已经弹了一天的琴,”比思卡特斯突然开口,但是并没有停下来手部的悦动,在棕比的耳朵中,比思卡特斯的声音似乎和钢琴的声音在不同的维度上一般,他们之间完全不会冲突,完美而和谐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就好像电影中的BGM一般,完全不会干扰到人物的对白,“果然只有你会过来呢,棕比。”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棕比没有回应他的话,自顾自的向比思卡特斯走过来。

“我不喜欢弹奏所谓被人称为‘高雅’以及‘传统’的音乐。”比思卡特斯直接了当,“这些都是我自己从电子音乐里改编的。”

“但是如果是棕比的话,我也不抗拒弹奏《神思恍惚的人》。”一曲终了,比思卡特斯双手支在钢琴椅上,后倾自己的身子。

棕比没有多语,倒是很自觉的走到钢琴的旁边,望着比思卡特斯神秘的微笑,将眼神一甩,坐到钢琴椅的右端,同时低头死死盯着陌生而熟悉的钢琴键。

俗话说,三日不练手生,三日不说嘴生。棕比就算真的想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弹到什么地步。

“没关系,跟上我的节拍就好,”比思卡特斯像是看出他的顾虑一般,“我们既然可以好好相处,那么我们一定会协调的弹奏出曲子的。”

“那么要开始咯。”比思卡特斯并没有给棕比任何热身的时间,直接开始了勃拉姆斯《四手联弹匈牙利舞曲”

奇怪,这很奇怪,明明对眼前这位男子完全不了解,但是却仿佛有种无以言表的熟悉感。棕比在完美配合着比思卡特斯的左半域,与刚才的和谐更胜一筹。但是眼下棕比没办法思考这些,从琴键按下去的时刻,头脑已经没有空闲去思考那种问题了,如果真的不明白,那便从钢琴声中理解吧。

是幻觉吗?棕比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在改变,他似乎闻到海边的潮湿又寒冷的空气,似乎感受到了与艺术中心完全不同的氛围,窗洞似乎停留着白鸽,他们毫不惧怕,有几只甚至飞到这顶阁楼内,在水泥地板上留下异度空间的脚印。棕比明白这一切是幻觉,但是他感受不到一丝恶意,更感受不到一丝杀意。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孤独。明明不会孤独,明明以及习惯了孤独的棕比,突然胸腔空荡荡的,仿佛空气被抽干一般,脸色开始潮红,他感受着视觉在不断被扭曲,所谓的现实,终于如同他一直所猜测,所幻想的一般,如同电影幕布上的画面,如同时刻在变动的画布,开始剥落,碎块洒了一地。

无论在哪里,自己都只是画布之外的观众,幕布之外的观众,对于“那一侧”发生的事情,自己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想法在不断扩张,裂口在不断挣扎,胸腔的似乎要生成黑洞一般,将自己活活吸入——

在钢琴曲下无线的静谧下,他感受到了另一份孤独.....一份一触即碎,一因此将自己厚厚包裹起来如同弹壳一般的心。那颗心的名字叫,

比思卡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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