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除开你玩世不恭,想要模仿‘祂’,视万物为邹狗,不以任何事为规则的玩家态度外,你还是可敬的对手。”咬伤,毒伤,枪击,脆弱部位的戳伤,短暂的时间内,潘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当初的战场之上,只要还保留着牙齿咬动的力气,似乎就继续有战斗下去的理由。她还站在那里,拳头抵在对方的腹部上——直到最后,她都遵守着自己所制定下来的“规则”。
失去了路路的协助,用尽所有战术的陈,最终还是落败于潘树立起来的“规则”之下。
“不......我可没那么无情......”陈的嘴里吐出大块黑色的污血,溅到潘的腿上,原本洁白的大腿,早已沾满了灰尘和血液,还有几片落叶,黏着在其上,他喘息着,想要接着反驳,但是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下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啊,抱歉,或许你还有自己所在乎的东西吧,”潘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缓和了一些,帮他说了出来,“那就是‘玩’这个概念本身,以及永远在背后,支持着你的那个人——”
“不得不说,某些时候还是很羡慕你的。”
“除了自己所要保护的女人之外,什么都可以不承担。”
“杀手......杀手就是这样的,”陈的身份过于复杂,男人,路路的异**,杀手,玩家,乐队的贝斯手......每一个都是陈,每一个都是自己所无法舍弃的身份。本身这种无法舍弃,就是对“玩家”这个概念的本初阐释吧,“不管这个世界有多混乱,不管身边有多少人死亡——”
“只要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在这场混沌中活下去,笑到最后,这种‘在一起’的状况,就是我们的目标。”
渺小,却足够为之付出生命。陈失去了意识,但是潘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
“如果你们能够隐忍到默默看着其他‘棋子’相互残杀,只是像普通人一般享受日常生活,苟活到不可战胜的强敌找上门来的最后一刻,倒也不失为一种战略,”潘回味着陈的话,将失去意识的他抗在肩上,顺便将他耳朵里的微型对讲机抠了出来,捏在左手掌中,一瘸一拐的走向神社的深处,“但是如果要赢得游戏胜利,就不得不有站出来,与其他‘棋子’对抗的觉悟。”
“我们都是这样,为了或大或小的事物,或者概念,一路挣扎的在铁血冷血而又热血的大地之上爬过来的。”
将单向通信打开,微型对讲机的对面,传来马雷亚和路路的对话,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了“宝物殿”这个词。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路路先前被陈这家伙附加过什么‘规则’来这?既是参战成员,又不能作为战斗对象的‘规则’?我记得代价就是如果游戏失败的话,陈会直接死亡来这?”尽管步履缓慢,但是为了保持失去意识,潘强迫自己不要放弃思考的能力,尽可能将之后可能用得上的信息在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如果路路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话,可能对于之后的交战,或者说交涉会比较有利。”
微型对讲机里传来越来越大的争执声和扭打声,潘有些马雷亚会不会因为在战斗中发现对方无法被自己的攻击所伤害到的事实,更担心路路会体现发现:“但是受到伤害这个概念‘规则’太过于模糊了,按理来说所有的触觉感官反应也可以纳入这种规则之中,所以应该是针对我们‘棋子’的直接攻击吧?”
就在思考之中,不远方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微型对讲机里更是传来了尖锐嘈杂的音效,潘少见的皱了皱眉头,朝着爆炸的方向缓慢的走过去,她倒不是在关心什么,只是害怕事情脱出自己的掌控:更有效率的完成游戏,击败所有棋子,这就是她的目标,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有想过——就好像书中所描绘所有的圣人一般,所有传说中所吟诵的英雄一般,没有私情,没有儿女情长,没有顾虑,甚至连“自我”的形状都无法被看清——怠惰的英雄,偷懒的圣人,并非绝对光明正大磊落清白的骑士。
总之先赢下来。
“好了,主办方先生,或者说神社的巫女,”久久的沉默与对峙中,潘总算是率先打破了沉默,“现在可以宣判我们的胜利了吧?陈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并且他也不希望你继续战斗下去,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告诉我的。”虽然陈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从他失去意识之前的话可以推断,他大概是这个意思,潘不认为自己在撒谎,借助失去意识的人的嘴来胁迫对方。
“怎么办,路路?”路路紧皱眉头,如果在这里宣判她攻略游戏成功,那么相当于整个游戏都是她的胜利,她和马雷亚会作为唯一的胜者而脱出整个世界,而其余人会作为术式消失的陪葬品,在“规则”的引导下,灵魂和肉体一并消失,永远的死亡,“如果反击呢?潘的手里是陈,现在的陈就是人质一般的存在,只要她想,在自己想要反抗的一瞬间,潘就可以将陈的头拧下来。”
“但是这里也有马雷亚是人质,要不要搏一把,作为拍档,这两个人看起来关系也绝非一般。”眨眼间,路路的脑子之中飞逝数百个行动方案和预计后果,但是每一个都无法绕开“陈的平安”这个要素考量而又被一一否决。
等一下,这不是还有一个方法的吗?一个可以拯救所有人的方法,不,路路从来没有想过拯救什么所有人的方法,她的脑子中从始至终都只有“拯救陈”的方法。
“如果,”路路将头抬起来,眼睛坚毅的看着潘,“如果我让你们从这个世界脱离,你能保证将陈交给我吗?”
“一码归一码,”潘不知道路路在想什么,谨慎起见,她的回答很谨慎,“陈的平安是马雷亚的平安作为等价交换的,这跟我们赢下游戏是两码事。”
“我不能保证你们在一起,会有什么额外的规则,或者说对主办方有利的事情会发生。”
“那也就是说,只要我把马雷亚还给你,那你就可以保证陈的人身安全吗?”路路的音调太高,似乎有些慌乱,嗓音都带着一丝烟火。
“当然会。”潘有些猜不透路路说话背后的含义,她总觉得现在的对话有一些不对劲,可她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你后撤,我前进,直到我走到马雷亚躺着的那个位置,你向后移动相同的距离,随后宣告中心区域的游戏胜利,之后我就将陈还给你。”
相当不平等的交换条件,但路路仿佛却很满意陈还掌握在潘的手里这个现状,缓慢而又郑重的点了点头。
一步,两步,时间是过的如此缓慢,不是因为潘行走困难,而是她在用尽所有的脑细胞,思考刚才的对话的不对劲,以及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火红的枫树叶悬挂在枯树枝上,摇摇欲坠,可眼下一阵风都没有,尽管眼看就要断掉,坠落,可是依旧有一丝粘连——所有人一口大气都不敢出,这个空间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以至于每一步踏下的声音都如此震耳欲鸣......
“好了,确实我已经回收了马雷亚,”潘一个字一个字将句子蹦出来,但陈还是在她的肩膀上扛着,没有放下来,“该你了,路路,宣告这场荒谬的游戏结果吧。”
“不对。”路路否定了潘的话,“我从来没有答应要宣告游戏的结果——”潘的眼角微颤了一下,在声音传进耳朵,大脑的一瞬间,残留的意识在分析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我一直强调的是,让你们离开这个世界。”路路拔出了藏在袖口中的短刀,从外表来看,是和陈相称相对的一把刀。但她并没有战斗下去的能力,也没有这个动机,她只是——
将刀刃从刀鞘中拔出,反转,随后将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平静着,眼睛如同潭水一般平静着,不带有任何光彩的说道——
“只要术式的施法者死亡,整个术式就会崩坏,连带着界外的数万人的灵魂一起崩坏,消失,放逐。而所有在这个世界中的人,包括原本的胜利者的你们,也会从这个世界里离开。”
“满足了你们的条件,对吧。”潘的眼瞳在不断放大,她绝对没有想到,她绝对没有想到,直到最后,路路,绝对的参谋家,居然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喂!”一旦声音抬高,潘的声音就会变得沙哑无比,那是体力透支的表现,“住手啊,路路,先等一下!”
“等什么!”路路的眼睛中闪烁着泪花,“反正你们赢下整场游戏后,剩下的失败者也会伴随着术式的崩坏,以及早已经制定好的规则而死去,左右都是死——”
“至少,至少拯救一下自己的爱人吧!”刀刃已然与雪白通红的脖颈接吻,红色的贪婪从中慢慢析出,沿着刀刃缓慢流淌,“这种结局,这种场面,你早该知道的吧,潘!”
没错,潘早就知道的,从她下定决心要攻略完所有的游戏区域,作为唯一的胜者从这里脱离,她就应该知道会有死亡,可是眼前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和不知不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也许潘会接受回到原本的世界中,永远也见不到仲离,或者木子歌,但是如果他们要为了另一个人死在自己的眼前,沉睡在灵魂深处的柔软心灵,还是会被戳刺到。
说到底潘也是人类,也只是普通的人类,她既然拥有情感,拥有灵魂,拥有“心”,拥有作为人类的“可能性”,就必然不会像神那样,从始而终——在永远的“不败”的概念上,失去“可能性”
——这也是为什么,潘会不自觉的同情敌人,想要阻止,想要打断,她不是不想获得胜利,她比任何人都想要获得胜利,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份感情所触动了,所击败了,输的彻彻底底。
她在羡慕自己不能拥有的事物。
“啊,真的是累死了,我感觉我的腰都快要断掉了,”鸿兴站在电梯里,头无力的靠在电梯的墙壁上,嘴角甚至要流出口水,“白天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梅尔做就好了,今天要在家里当一天的废人,像个挂件一样挂在老婆的身上嘿嘿嘿。”
“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睡觉吧?”鸿兴走出电梯,掏出来钥匙准备开门,他下意识向左方看去,空无一人的窗户台,却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外的鱼肚白,亦或是——
鸿兴认为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是应该有人站在这里的,应该有人站在窗户前,告诉他“天亮了”这个不争的事实。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应该有。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或许认为自己是熬了一晚上夜脑子出了点问题,随后将头转回来,利索的打开大门。
温暖到甚至有些闷热的家。
和往常一样,鸿兴也不是第一次值夜班,他将外套挂在门口的木衣架上,换上拖鞋,不徐不疾的向屋内走去,屋子里安静到甚至有些诡异,他知道芭蕾和巴雷特不在家,但是至少鲁歆是还在床上沉睡。
鲁歆在床上睡着呢吗?鸿兴不知为何会对这个事实感到疑问。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老是会冒出奇怪的念头——当这个疑问不断扩大时,他的心脏甚至开始“扑通扑通”的急速跳起来,他不该拥有这样的疑惑,可全身血管的暴涨,却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扩大这个疑惑。
他加快了脚步,甚至有些生气,为什么自己的家这么大。
他走到内屋,握紧房门的把手,本应该随意的拧开,看到自己的妻子憨憨的睡姿——
可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什么嘛,不就是回个家吗!”鸿兴在心中斥责着自己,最后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旋转下了把手——他已经准备了万一鲁歆不在,自己会第一时间联系所有相关人员。
门开了,鲁歆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眼睛里是异样的神色。她转过身子,用着同样的眼神看着鸿兴。
“怎么醒了,老婆?”鸿兴仿佛大病刚愈的样子,脸色苍白的问着,心脏依旧在急速跳动着,闷热,越来越闷热的感觉让心发毛,他同时解开白色衬衫的最上面的纽扣,关切的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天亮了。”她喃喃着。
路路的自杀技巧十分不熟练,她闭着眼,但是眼泪却在一滴接一滴的滚下,她在感知痛觉,痛觉反馈到手上,是颤抖,而颤抖的刀刃,减缓了割下的速度——少女拥有无人可及的觉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份觉悟前可以爽快的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可是路路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她在彼世的人生中,每日都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她所担心的,所害怕的,所不能放下的,是失去了路路的陈在深夜中的哭声,是自己不能再和陈相见,是阴阳相隔散尘去,是山水万里与君别。
她可以受苦,可她见不得自己爱的人受苦;与其陈受苦,她宁愿自己罪三千。
世人都说相爱,万事先要让自己开心,可路路是少数派,但她并不是一个人。
眼下,她的动作还在继续,每一瞬间,都在触动着潘的神经。潘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但也绝非滥情,用她自己的话,她是博爱中透着平淡的那种,正因为如此,她在和“另一个自己”进行不断的斗争。
“拜托了,潘,”耳边传来了微弱的恳求声,她将头微微转过去,是刚刚恢复了意识的陈,可他的身体早已经破烂无比,除了眼球和嘴巴,没有可以动的肌肉,“算我欠你的——”
“救下来她好吗?”
如果说之前是自己在和自己争斗,但从这一秒起,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是受他人委托而去行事,那就没有任何顾虑之言。
潘冲了上去,用尽了自己最后一分力气——
在她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陈说的最后的一句话——“谢谢。”
随后他们被一团黄色的光芒笼罩,那是如同晨曦一般的光芒,宣告无尽的红月赤夜即将过去,新的黎明已经来临。
光芒中,潘感受到了愤怒,感受到了懊悔,感受到了眼泪,感受到了爱和鲜血,感受到了——
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