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残响(一)

作者:绯则绯 更新时间:2020/10/6 20:31:53 字数:4985

斯顿恩向来是不会对任何物质上的财宝有所抱有遗憾的,哪怕他看到,自己的庄园被付之一炬。也并没有感到有一丝忧愁,如果说真的是有所担心的,那可能就是,担心自己唯一的亲人,弗里曼的吃住问题吧,毕竟作为“棋子”,自己完全不需要进食维持生命,那些行为,只是作为人类的代表性行动而已,只是不想舍弃这个身份而已。

“没关系,”弗里曼摸着下巴,“大火似乎并没有烧到地板以下的位置,大部分的香巴拉的资源都还贮藏在哪里,眼下是足够我们使用了,再想想办法联系香巴拉,把物资运送过来就好。”

“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们是绝对处于被动的一方,”斯顿恩单手化为骨剑,砍破燃尽为废墟的地面,地下室的水,食物,衣服,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随后骨剑再化为巨口,将地下室的所有资源收纳进自己的体内——这是最掩人耳目的移动方式,斯顿恩的体内就如同一个堡垒,吞吐物资。而后他握了握恢复成原样的右手,怅然若失,“鸿兴一开始给我的信息就不是完全的,而且是存心把重要的信息隐藏了起来。”

“而后又有人欺骗了我,利用我的愤怒冲淡了理智,一直在牵着我的鼻子走。”

“我本以为我是在暗处,可谁能想到,”斯顿恩的身上的衣服开始自动修复,那是他将体内的东西和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进行了对调而已。他坐在散落在草坪上的一把椅子上,背靠椅背,头往晨阳,“原来我才是在明处的那一个。豪斯,鸿兴,还有那个我想不起来名字和样貌的人,至少他们三个是一伙的。而香巴拉大陆的真相,也十有八九和他们有关。鸿兴又作为监视者,这件事其实一开始就是陷阱呐。”虽然是少年的脸庞,但从他的眼睛里,净是一位年迈老人的沧桑岁月。

“豪斯......”手里是一块U盘,那是棕比离去之前给予他的文件,也是点醒他的“钥匙”,但其实说实话,棕比有没有欺骗他的可能性呢,他所谓“他的一个朋友”,是不是也是自己捏造出来的信息呢,是不是本身这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陷阱呢?

斯顿恩考虑过这个事情,就在夜幕还没有撤去,群星还在天上时,他就考虑过这个事情,可他无法理解,那个少年即便赌上生命,也要把假的信息告诉自己,并且要求自己去相信,这种无法估量得失的行为,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出来的决定吗?

所以斯顿恩选择了相信,当少年明知道自己眼前还有一个跟自己有着血亲之仇的人,并且可能还是朋友关系的人站在面前,也不惜要赌上一切,要求停战,交换情报时,斯顿恩便选择了相信这个人。哪怕他也是一个阿卡迪亚人,也是自己的仇人。

但用他的话说,他只是一名幽灵,不,丧尸而已,没有立场,只有事实。

“说到底,”弗里曼扒拉着在火焰的洗礼,并且在高压水枪的冲击下无人问津的废墟,企图再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真相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

“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到底是什么”,而是,我们认为真相是什么。”

“我们认为是整个阿卡迪亚的错误,和认为是coppelia的错误亦或是葛拉尼的错误,亦或是这几个人的错误,他们之间有什么差别呢?”仇恨着,复仇,再被复仇,世世代代,无止境也。

斯顿恩回想起来,在那个黑漆漆的深夜中,鼻腔中甚至还能闻到雪湿漉漉的味道,衣着破烂,浑身是血,就连呼吸都是奢侈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他的面前,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残风吹动着他带有一丝泛棕的黑发,“仇恨不会消失,只会在一代代的误传中扭曲为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事实。”

“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你甘心整个世界,包括你所爱的人,你所恨的,都陷入与原来完全不相关的漩涡中吗?”

“仇恨不会消失,只会换成一个样子,被遗忘。”你的这份愤恨,如果不能找到根源,如果不能彻底找到那个唯一从香巴拉大陆撤离的幕后人员,不能扯着豪斯的领子,叱问这一切血与泪的原因,不能亲手给予他审判,而是让他,让他们接着如同作壁上观的观众一般看着好似小丑作恶的自己——

你真的会原谅自己吗?

“我既不会原谅自己,也会为自己至今为止小孩子般的幼稚泄愤行为感到可笑。”直视着晨阳慢慢升起的斯顿恩,终于给出了当时没有得出的答案。

“老爷,我已经联系好了附近空出来的公寓了,暂且就住在那里吧。”弗里曼·科科利尔·马斯坦叫醒了眯着眼,似乎想要在这种露天的情况下入睡的斯顿恩,“在这里休息,会感冒着凉的。”

“弗里曼,回答我一个问题,”斯顿恩睁开眼,斜视着在一旁忠诚的站立的弗里曼,“那个少年,真的死掉了吗?”

“大概已经死掉了吧,”弗里曼微微低下头,“那种魔力的外泄,是不会有躲避的机会的。”

如果没有人事先告诉他的话。

“既然将那个少年送我的面前,却又不告诉他这一个关键的信息,”斯顿恩品味着与自己相伴许多年的管家的行为,“你是不想让信息外泄出去吗?”

“那个少年,”弗里曼低语道,“如果他活着,他总有一天会死的。”

“可如果他死了,他永远会活着。”所以他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丧尸(zombie)”。

斯顿恩立刻明白了弗里曼的意思,他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你说的对,弗里曼——某些事上,真相不在于到底是什么,而在于我们认为是什么。”

弗里曼没有答话,而只是如同一介管家般庄严低着头。

“暂时,我们也要做死人了啊。”斯顿恩闭上了眼睛,他回想起来在失去意识之前,自己被完全的感情所控制,魔力被无止境的向外撕扯,高浓度的魔力化为纯粹的湮灭的力量,粉碎了一切物质,甚至要将这个世界的“墙”打破,而作为通道的“核”,他则仿佛听到了清脆的“咔嚓”一声——接近崩塌。

仅仅是维持着现有的模样,以及收纳起来一些东西,已经差不多是他的极限了。

“这么强烈的无意识魔力外泄,引发的爆炸真是足够强大的,异教徒,”豪斯观看着微型摄像头带来的前一天晚上的研究所混战的图像,“虽然范围并不是很大,但是在其中的所有物质,会被全部湮灭。知道作为幻术师的自己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就真的有那么生气吗?哈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吗?”

“让我模拟一下,以他的‘思维’能力,再加上抗性强度,”豪斯翻出来鸿兴给他的共享的几乎所有“棋子”的基本属性资料,并且进行了量化,最后输入自己建立的模型中,在数十万个参数的交织中,得出两个结果:死亡,或者核受到不可逆转的巨大自我伤害,接近自毁。

“无论是哪个结果,都接近是个废人了,”从豪斯的语气中,似乎就连这种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一般,“这样,连刀都没有使,就解决掉一个‘棋子’了,而且还是最为痛恨的棋子。当然,这种在别人看来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可不能告诉鸿兴那家伙,那个只是想减少素材样本的损失率的家伙,一点都不懂这种操盘的**,当然,他不是正式战斗人员,自然也没有那个必要。”

“漂亮话这么说,但实际上我还是损失了一名洛夫特啊,”豪斯一只手敲着昂贵的木质办公桌面,“不过只要将洛夫特的‘核’回收之后,实验室内还有着相当量的肉体,再增殖就好了。”

“不需要灵魂的,单纯的将‘棋子’的肉体增殖,还是很容易的事情。”

“比思卡特斯老师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错,那个少年,很值得让人主语,当然,也留不得。”没有人想当永远的下位,而逆转的关键,就在于游离于众人之外的计划和目标——豪斯作为掌控这个世界科技走向的男人,是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但愿他在我的摄像头全部阵亡之前,真的死掉了吧,”豪斯向后一靠,背部接触到柔软的办公椅的背部,喃喃着,“我可没有心思去做那种琐碎,又会引起鸿兴和比思卡特斯老师疑心的行为。”

“学校日常行政的事务,我这种人会感兴趣,想必会是一件很是奇怪的事吧。”从桌子上摸到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自顾自的酌了一口。

“很少见到您站在楼顶上仰望星星呢?”菲斯站在三层洋楼的楼顶,端着一盘薄荷红茶,站在她前面的,是将双手背在背后,仰起带有银白秀发和眼瞳的头颅,比思卡特斯。

“没怎么,只是突然想看星星了,很久之前突然多出来的一颗星星,让我很是好奇,”比思卡特斯一如既往的,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只透露一半,他的眼睛中,映射着漫天璀璨,仿佛整个宇宙,都不只不过在自己的眼中,“今天的孩子们,都来到了班上了吗?”

“除了躺在医院中的汉斯和莫尼特,还有那个棕比,其余的他们都正常来到了班上,”菲斯一边将茶置于一旁的石质桌子上,一边叨叨着,“不得不说,都是一群可怕的孩子们呢。”

“没有血海深仇的他们,又怎么掀起来浪花呢,”比思卡特斯伸出一只手,举起来冲着天空,他的行动,好似在操纵天体的运行般,“见惯了太多生死,以至于早已经麻木不堪,现实告诉所有人与其想着从来无法实现的理想,不如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虚度光阴。没有浪花,便看不到争执,没有争执,便发现不了问题——”

“发现不了问题,无法再次将自己逼到最后一刻,便无法认识到局限性,就无法进步,必须,必须——让他们主动撕下虚伪的面纱,最终在绝望中生出人类未来的道路的希望。”

“即便那前方对您来说是地狱,即便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暴君和圣者,即便到最后都是孤独一人?”菲斯走到比思卡特斯的背后,温柔的双臂将他怀抱,虔诚的信徒,不愿看到自己的信仰者,孤独的走在钢铁般的道路上。

“那正是我所遗失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比思卡特斯的表情,总之喜怒并存,哀伤和兴奋相互调和,“那也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

渴望成为神的人,渴望成为人的神,渴望全都要的“人”。

“可我不会让您孤独的。”菲斯紧紧的抱住比思卡特斯,她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强劲的心跳。这让菲斯想起来,那时,当比思卡特斯将自己从十字架上解救下来时,她无力的落入满身血污,衣服破烂不堪只有一条裤子的比思卡特斯的怀里,感受到的心跳。

因为已经足够懦弱和弱小,尝尽了人世间的所有痛楚,于是发誓便不会让人类再犯同样的错误,感受相同的痛楚——尽管无论是这个世界,亦或是那个世界,都早已是无可救药。

莫尼特坐在病床上,全身是绷带的他,并没有接受比思卡特斯的治疗,而是在被比思卡特斯带到自己的洋楼后,背着汉斯走到了医院。在走之前,比思卡特斯给了他一朵花——

“如果你认为汉斯有必要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么你有能力将这朵花吹散到他的脸上。”

“但是一旦他醒来,那么这朵花便没有用了。”

莫尼特扭过脸去,望着还带着呼吸面罩,沉睡中的汉斯,此时此刻在自己的手中,正是那一朵深红到近乎黑色,忧艳的花,他知道,汉斯是不应该被牵扯在这场毫无逻辑的荒谬战争中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汉斯希望如此吗?在汉斯的心中,他真的是如此期望的吗?莫尼特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也正因如此他才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汉斯的指头突然动了一下,始终将自己的眼神放置在汉斯身上的莫尼特自然没有忽略这个细节——要赶快,否自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莫尼特闭上眼睛,回忆起在这个世界中,和他相识,走上不归的道路,虚假但和平的日子,又是突然的乱来者,哪怕并没有真正的战争,它所带来的影响也从来没有消失过,就好像在催促着,逼迫着自己,嫉妒,憎恨,战斗......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中回转,而那个最不想见到的身影,则永远挥之不去。

“你,太耀眼了。”

莫尼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手掌按压着眼球,仿佛这个世界太过耀眼,只有黑色才能让自己适应。他仿佛要咬碎自己的牙齿般忍耐着,露出粉嫩的牙龈,牙齿在颤抖,直到——他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你不能再次操控天然的陨石下落了吗?”

“啊,短时间内看起来是不行了,本就是术式笨蛋的我,能够成功召唤出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奇迹了。”

“所以当你知道,自己的弟弟还有救时,会不会觉得有些哑然?”

“差不多是傻眼般的感受吧,本来以为已经没救的,便将他永远放逐在外太空中,可没想到斯顿恩居然只是在虚张声势,该死的家伙。”

“可一开始他就没说是灵魂操控,所以其实还是你冲动失去了理智。”

“感性这玩意有时候真是有够麻烦的,一步错,步步皆错。”

“步步皆错也无妨。”郑渣起身,在黄昏西沉的陪伴下走到花店的玻璃门面前,微微回头,侧着脸说道,“别丢掉就好。”

“我,暂时不想战斗了,”艾腾音点燃香烟盒包里最后一根香烟,长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在恢复足够的魔力,集中精神再度将海色的陨石召唤到地球之前,我可以不用战斗了吗?”

“你在跟我说话吗?”郑渣将头扭了回去,推开玻璃门,“可,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从我帮你将那颗大的惊人的陨石解决掉时,你就应该听到了的?”

“我们,不再是拍档了,一直以来辛苦你的协助了,以后不管你是找谁当拍档,或者从此撒手不干,都跟我无关。”

“那从来就都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挂。”郑渣的脸,冷淡的近乎刻意,她关上门,走远了,没有给艾腾音任何回答的机会。

“这样啊......”艾腾音瘫倒在摇椅上,念念有词,眼神泛光,“这样啊......谢谢你,真的是,谢谢你。”

“谢谢你会对一个本来毫不相识的人,用尽最后一分温柔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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