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仲离从咖啡馆走出,外面的大雪已然转为小雪,但是并不是很喜欢湿乎乎感觉的她还是选择打开自己的雨伞,踏着发出“咯吱咯吱”的雪层人行道上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好久不见,不,距离上次见面也就隔了五,六天吧,仲离姐。”带着黑白色方块的围巾,浅灰色长款大衣,里面是更加浅色的无帽衫,军绿色束口军装裤,还有黑色的高帮皮靴,棕比刚刚好从街边的一栋花店走出,准备掏出手机对店门上锁。
“好久不见,棕比,”格外寒冷而肃杀的冬日,仲离的表情却没有那么严肃和冷淡,已然黄昏后的时刻,她摘下来宽大的墨镜,口气也比平时缓和了不少,眼角还有一些泛红,是刚刚在那个场所,心灵波动的余韵,“你在这家店打工吗?”
“啊......说是打工,其实,”棕比一边进行安全认证,一边不带有感情的陈述道,“店家前两天把店托付给了我,说自己脑袋一热,要去北极,于是就把钥匙给我,自己背着行李走了。”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做花店的生意。”
“怎么可能,只是在卖走之前的剩货而已,等着店里的现货全部卖完,这家店就要转让了。”棕比摆摆手,手指通红,看起来是刚刚接触过水,而且指甲看起来有一周左右没剪过了。
“遗憾,”仲离透过大块玻璃墙窗,隐约看到擦的极为干净的地面,台面,里面的墙上,时钟依旧在行走,显示着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下午七点半,刚刚被裁减过的枝叶,以及可以在门口可以隐约闻到的花的香味,还很新鲜,新鲜到就好像今天才刚刚长出来开花一般,仲离并不太了解花卉的生意和秘密,但她知道,“看起来店里的花草都很新鲜呢,你要忙一阵子咯。”
手指上闻不到绿叶的汁液味道,也没有很明显的洗手液味道,指甲缝里也没有残留,如果老板真的前几天就走了的话,看起来除了棕比,还有人在这里帮过忙,而且就在刚刚不久。仲离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些信息,但是这些信息或者情报是否真的能派上用场,她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棕比大概并不想让这家店转让,刚才的话也许只是客套话,或者是为了,隐藏自己刚刚猜的“另一个人”。
大概过几天,那个“另一个人”就会成为这里的新店主吧——“咔嚓”,关门大吉。
“北极啊......”仲离感叹了一声,恰好棕比要乘坐的交通轨道系统和仲离的停车场方向相同,两个人并排逆行在灯火莹绕的道路上,往来的车辆呼啸而过,暖色调的街灯,洒下为数不多的温暖,仲离在靠近墙的一侧,棕比在靠近街道的一侧,两个人之间一人宽的距离,恰好能容下一个木子歌,“那里天寒地冻的,是嫌石门这里不够冷吗?”
“谁知道呢,据他说那里的星星很多,很纯粹,”棕比的头略微底下,显然带着黑框眼镜的他,是不太喜欢打着大灯迎面驶来的车辆的,“老板除了喜欢菊花,就最喜欢星星了。”看来直到现在,棕比也不太想暴露艾腾音的身份行踪,不知道是不是艾腾音嘱咐过他,还是说本身他也不想牵扯太多。
“我晚上的时候,也很喜欢看星星呢,”仲离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羡慕,是对平凡而不甘于平庸的人生的羡慕,是对敢做敢为的人生的羡慕,“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不只是充斥着虚假的行尸走肉。”后半句她说的很小声,保证除了自己,谁也听不到。
“不过他真的能出城吗?现在不都是禁止和外界有人员流动吗?我听说,这几年,每个巨型独立城市都纷纷禁止自己的人口外出,其实也不是禁止,是本身居民已经没有了外出的习惯,因此除了物资流通,几乎是没有外出通道的。”简直就像,圈养一般。
“出不出去我不知道,”棕比抬起头,望着天空上的一轮昏黄的满月,月亮的亮度,足以让天幕上的其余配角尽失颜色,“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我们,可没人能逃得掉。”
仲离望着若有所思,似乎话里有话的棕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仲离一边摆摆右手,一边将头扭过去,用左手掩盖自己的笑意,“只是突然有一种熟悉感。”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我们三人,就是这样,走在小雪纷飞的街道上的。”仲离说的话,就好像是一段天外来音,又好像是一阵试图掀起涟漪的清风,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句话,棕比的大脑,棕比的心脏,棕比的一切,都无法理解,留不下任何痕迹。
“这里,应该是三个人的。”两把伞之间的距离,是第三把伞。
......
“说起来,”分别时,棕比少见的主动询问,“记忆这种东西,是不是就代表着一个人的本质呢?”
“力量,性格,或者说综合起来就相当于所谓的‘灵魂’。”
“我之前在浮空岛上也教导过你,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论,每个人的答案都是自己的猜测,本质上是什么,没人能够完整的回答你。”仲离收回自己的伞,准备走向身后的停车楼。
“那,仲离姐你的答案呢?”
仲离沉默的些许,微微低下的头以及稍微咬住的嘴唇可以看出她的难堪,和对过去的难以忘怀,她知道迟早会来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是现在,最后她抬起头,说道:“对于我来说——”
“你永远是你,但是对于木子歌来说,棕比永远是棕比。”仲离不仅回答了问题本身,还回答了棕比问题之下的问题。
得知答案的棕比并没有太多波澜,他把头扭过去,轻声回应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就能够理解了。”
“但还是很感谢,”棕比转了两圈伞,说不出是无所谓还是释怀,“尽管如此,你们当初,木子歌她,还是救了我。”一辆跑车驶过,流光泛起转瞬的光芒,将两个人不同位置的影子,拉长,湮灭。
然而就在此时,仲离跟着说出的话,棕比应该可以听到,但呼啸的声音,盖住了一切,他只能看到对方不断张开又闭合的唇形,疑惑不已。或许他可以待对方说完之后再问一遍,但没有那个必要,他也张不开口。棕比明白,只要自己夺回记忆,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明白的。
小雪还在下,身影却只剩下一个,影子刻在冰冷的墙壁上,就好像很久以前的,自己。
......
“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是就连我都没有见证过的过往。”仲离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黑色高级车中,“木子歌究竟是怎么样成为木子歌的。”
“不,还是说称呼她为,宇文子歌?”
“哈?你想要用城市内的所有人员裁定信息和交通设备录像?”鸿兴坐在中心办公大楼的顶层,代表着绝对高的权利,只属于自己的一层,语气里充斥着疑惑和不解,“你个搞科研开发的,怎么对这些事情开始上心了?”
“当然是因为上一次作战没让香巴拉的势力彻底消灭,”豪斯饮下供客人饮用的咖啡,举着杯子的方向冲着鸿兴,语气里有些不满,“虽然你的目的是阻止那家伙的无端破坏行为,减少自己样本的损失率,但是对我来说,是非杀不可的宿敌目标。”
“你们的个人恩怨我并不想掺和太多,”鸿兴顿了顿,下巴搭在双手背上,无眼镜腿的小圆框眼镜反射出一道寒光,“但是你要清楚自己的职责啊,你是为了开发‘浮欢’,控制,稳定所有服用者的灵魂,最后将得出灵魂剥离,机械附着,肉体再塑的技术,完成你所谓的‘永恒人类’计划(收获祭),和我这边的‘灵魂永生’(AG)计划——”
“眼下可没有让你大费周章,去和一群棋子战斗的意义。”鸿兴的语气有些焦虑。
“别命令我,鸿兴,”豪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爽对方的语气,“自从当上这所都市的掌权人后,你似乎越来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我们可是有着同一目标的同一个地位的同事,你在明面上负责维持表世界的环境和科技流通,我在里世界负责做自己的工作,我们各司其职而已。难道我如今做的所有进展你都不够满意吗?”
“你是说那个被棋子揍了几下就失灵的洛夫特?”鸿兴挖苦道,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豪斯,“你要知道,你还有很长时间可以为你的人生而活——”
“我已经,”鸿兴拽起来豪斯,揪着他的领子,“我们这边可是快没有时间了!”鸿兴的眼睛颤抖着,豪斯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是为了谁而生气。
“放开我,”豪斯挣扎着,挣脱了鸿兴的束缚,向后撤了几步,他喘着粗气,显然是并不适合战斗的那种人,“你以为我不想赶紧完成自己的理想吗?如果你真的想要平息我的念头,就尽早把所有权限提供给我,要不然——”
“要不然?”鸿兴甩了甩自己的手腕,重复了他的话,“怎么,你来当石门的领导者?”
“不,算了吧,”豪斯突然间没有了刚才的怒气,他耸了耸肩膀,“我没想跟你争吵,毕竟能够引导全世界的人才和潜在的天才在这里学习生活的确是你的功劳,也给我提供了足够多的协助,这种事我可干不来。”
“又不是小孩子,我想你也会理解我的焦虑的,”鸿兴靠着办公桌,眼神里是发泄完压力后的空虚和落寞,“说起来你至今也没有成家呢是吧?”
“没兴趣。”
“那我还是收回我的话吧,”鸿兴转过身,拿起放在自己桌子上的杯子,将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喃喃道——
“你不懂失去宝物的痛。”
“斯顿恩的情报会给你的,当然,只是给你,等你完成我们共同的梦想之后,随便你怎么处置剩余的棋子,”鸿兴补充了一句,看起来他是真的尽可能不想跟任何一个人为敌,特别是豪斯,“不过估计到那时,他们就以及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
豪斯没有答话,而是自顾自的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喂。”鸿兴呼唤着对方,“豪斯——”
“我们一定会完成彼此的心愿的,对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豪斯站在门口,像一块木头一样立在那里,背对着鸿兴,脑海里飘过的,是十五年前的今天,他们刚刚见面的情形,那是,似乎鸿兴也是用着这样的声线,对他提出这份如同祈祷一般的愿望。
一晃十五年了啊,当年出生的婴儿,如今都成为高中生了。
“科学这种事,”豪斯开口,音调有些上调,但更多的是些许微妙,“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时间。”
“你放心吧,就像我当年所承诺的那样,我一定会将你所谓最爱的人,鲁鑫,复活的。”
“那么,鸿兴”,豪斯笑了笑,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代价是什么呢?”狞笑。
机械教和**教,为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无法彼此相容的两个派别呢?
大概就是,他们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其答案,就在对方的身上:机械教想要追求的,对灵魂的剖析和对话,对“心”的阐释,只能通过**教完成;而**教想要追求的,对生命的永恒延续,只能通过机械教完成。因此他们彼此嫉妒,彼此试探,彼此为仇,他们近乎执拗般的敌对,只为了证实,对方可以做到的,自己同样可以做到。
在“萨博特拉尼”里,豪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个背景是不计可数的断指残骸的培养液的办公室中,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软件,他眨了眨眼眼睛,浑浊不堪的眼瞳映射不出生命的色彩,他在思考什么,没有人能懂,最后,他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
“跟你打个招呼,只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做而已,既然明面上行不通,那就只能暗地里做了。”
“鸿兴,你到底要想明白,我真正想要的,只是‘萨博特拉尼’,只有外面那个落后整整一个世代的世界,就作为你的陪葬品吧。
“毕竟,整个世界的科技产品,只要它连着网,那它们的最高权限和后门,都在我的手里啊。”
“人类可是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事物的生物,准备好了吗?”
“让我们来制造一场狂欢吧,尽情在冰雪上起舞,只有看的最为透彻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而最好的枪和刀,就是你辛辛苦苦吸纳的人才和这个城市的所有居民。”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着,无数的影像和图片如同雪花般,开始在互联网世界上,掀起一阵彻底的雪崩。
......
子歌走在空旷的朝道上,举头便是明月,她喃喃着话语,无人倾听。
......
潘打了一个打哈欠,浅蓝色睡衣外披着厚厚的大衣,电脑上有着数十个聊天框,看起来她还在为了搜索仲离需要的情报而努力询问着自己的身边同龄女性,身后刚刚捡到的女性已经悄悄睡着,看起来暂时得让她住在这里了,明天给她暂时起个名字吧。
......
艾腾音如同逃狱般,从这个赡养人类的圈中走了出来,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没有费一丝力气,他看着城市外的景色,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
“嗡嗡嗡嗡......”深夜,棕比的新手机震动起来,那个她上半身遮住帘子的照片成为了他新的屏保,虽然困意十足但是却无法入睡的他,瞅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墨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冰雪节狂欢,卷入全部人的混乱,谁会笑道最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