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掌舵的人才知道自己带领航行的大船面临着什么样的风险,又会有多少概率触礁沉船。可居住在其中的游客并不会理解窗外的狂风骤雨,和甲板上船长的哀叹所代表的的含义,他们只会躺在床铺上担心自己的晚餐是否丰盛,是否今晚的舞会是否可以正常进行,顺便抱怨一下船长的喋喋不休。
——节选《完全史诗( Βιβλική ιστορία)》
“所以说你们去约会好了,”电话这头,潘随意的用右手梳理着乱糟糟的深紫色长发,得出了最为稳妥的结论,“反正你们也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出去过对吧?”
“所以说如果只是单纯的逛街,吃饭,看电影什么的,我们之前都去过好几遍了,”仲离的声音被刻意的压低,看起来不像是在家里的感觉,“而且我最近的工作特别重,我也没时间去规划这种约会呐。”
“你还真的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抱怨工作占用了你的感情成分呢,天真的公主殿下,拜托你不要那么尽职尽责为人善良好不好,你可是会魔法的诶,”提到魔法的时候,潘的声音也同样压低了,毕竟现在公寓里还有一个与这场游戏完全无关的人员,然而潘的动作还是被打断了,从洗手间出来的鑫儿拿出板状梳子,示意她不要用手乱抓了,看起来鑫儿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字眼儿,她还在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潘倒是很听话,像一只猫一样,把头一侧,自己的头发托付给了正准备坐在沙发一侧的鑫儿,“孰轻孰重我想你也明白的吧?而且,其实出门逛街本身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特殊的节日,以特殊的名义进行的逛街,那就是有特殊含义的,就好像结婚的晚宴一样,说到底不就是一顿饭嘛,但是重要的是所代表的含义啦,要有仪式性,仪式性。”
“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仲离的声音再次压低,看起来尽管是在晚上,她还在办公室进行加班,“都市的管理似乎出了点问题——几天前的会场事件,按理来说,主办方,我记得是叫陈和路路来着,他们一组应该有比较完全的善后处理的,并且就算没有,鸿兴作为城市的管理者,和我们棋子的监视者,也应该起到调和的作用,最起码的,死掉的平民,现场的尸体,相关的亲属解释问题,都应该有一个基本解释的,然而——”
“现场的一些照片似乎被泄露出来了。”
“照片?不可能,”潘一句话打断了对方的话,之后她用余光看了一下鑫儿,看起来对方正在专心梳理自己的头发,暂时应该不会注意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她再次压低声音,“别忘了,我们对现场也是有监察的,你的空中堡垒中的指挥部,可是将所有数据进行截留处理的,如果有照片的话,那么我们这边也一定会有响应的。”
“可问题是,在我们从会场撤离后,要塞就停止任务了。并且就目前的照片来看,拍摄的时间是早晨,也就是说,是在我们撤离之后才拍摄的,因此和会场的所有电子设备都无关,”仲离皱了皱眉,“话说你怎么声音也这么小?你家里有人吗?”
“啊......说来话长,总是眼下就是有人闯入会场,将照片泄露出来,造成了一小部分人的恐慌和心里负担,所以你这边忙的要死?”潘将仲离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顺便将话题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眼下她并不想解释关于捡回来一个小妈子这种离奇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儿,“说不通呐,如果信息泄露,那么就不只是一下部分群众的恐慌了,而是触及到鸿兴根本利益的大乱了,为什么至今还没有什么消息——”
“因为照片是上传在一个特别神秘的论坛上,并且由于论坛游离于校园网之外,是完全的不可追踪行迹且支持完全匿名的,因此可信度还是存疑的,但是结合的确部分论坛成员说自己的邻居的确在那一晚上之后失踪了,因此可信度在逐步提升,当然,不排除是水军的可能性......”
“稍等一下,你说的论坛,该不会是那个EOS吧?”潘以同样的角度皱了一下眉,翻了几下手机的菜单栏,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从棕比发送给自己之后便几乎不怎么使用的应用程序,原因是里面的信息真真假假太过扑朔迷离,便觉得无趣冷落了。但是至今潘才突然后背发凉,似乎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事件,都可以在这个所谓的EOS论坛上找到对应的信息,简直就好像预言书一般,建立这个程序的究竟是何人,而在其中散布消息的,唱红脸唱白脸的提线木偶们,又究竟有何目的。
“是啊,这个论坛还是一个客户发给我的,说起来那家伙明明交了全额咨询费用,却只来了一次,”从潘的手机里,传来仲离清晰敲击键盘的声音,“咦,我什么时候把那家伙的档案删除的,怎么找不到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潘看着论坛上的照片,陡然意识到一些更为深层的问题,“如果说只是控制在‘都市传说’的地步,那就是万幸,如果说有人想拿这种问题做文章......”
“恐怕你的冰雪节约会,就要变得乱七八糟的了。”
石门二中倡导自由,言论自由,但言论负责。但即便在这样的氛围下,这个城市的传统媒体和次时代自媒体也很难干下去,因为爆点需要人性的丑恶,而这个城市,这所校园,这栋监狱,实在是太过于密不透风了。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相安无事,所有的一切都在所谓的“刚刚好”中被抹除,学校看似在倡导自由,其实无形的大手,早已在掌控一切。你所能看到的,所被允许发出的言论和文字,无论看似对学校有效与否,都只是学校想让你们看到的罢了。
作为校园网,是可以访问全世界的所有网站,而相对的外界的万维网,却只能访问除了石门以外的所有网站,也就是说,外界根本无法对石门产生任何干涉。当然,这是表面话,然而事实上,人们太过于依赖网络后,往往会产生疑问,到底我们所看到的外部的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尽管如此,依旧没有人愿意走出安全的窝巢,去进行一次未知的旅行,没有人。
上一次的“爆点”,已经是十月份的淹城事件了,当时的所有媒体可是趁着这个热度狠狠的捞了一笔,看起来无论什么年代,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三观,对于别人出丑行为的围观和看戏,总是深深藏在人的内心。街头表演成功不一定会让围观的观众鼓掌,但是失败一定会,而且会吸引更多的人——深喑此理的自媒体“守夜冠军”背后的制作人,提尔,今天也是发愁要发布一些什么样的内容在社交软件上吸引更多的粉丝和流量呢?
“假消息不攻自破,对自己的账号是绝对不利的,然而发一些太过于正面的,又不足与吸引眼球,平常琐碎的事件,先不说自己看不上,这也需要粉丝或者其他人投稿呐......”提尔双手抱着后脑勺,用力靠在自己的电竞椅靠背上,略显陈旧的椅子关节处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看起来要支撑他这个两百斤略显肥庸的路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还有些强“人”所难。他看着眼前电脑屏幕上的账号,自己的粉丝和排行在前几的粉丝量真的是相差巨大,然而他知道,排行前几的全部都是学校的官方账号,即便学校本身不会承认,但是在他们同行眼里这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倡导言论自由,却在暗面里夺取第一手消息,装饰成可以被大众接受的消息,并极力打压这些自媒体,提尔一直被灌输着这样的念头,也恨透了官方断了自己的财路和前途。
鸿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因此他所带领的领导班子,所建设的巨型学园,独立城市,石门二中,也是各种意义上接近完美的,完美到既有完美的人,也会存在平庸的人来衬托他们,和补充“完美”这个词的含义,就好像鸿兴需要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安插贫民窟和流氓一样,不完美也是完美的一环。
而提尔,和广大的平庸居民,各行各业的平凡工作者,也是由于这样的理由而进入到这所精英和天才,富豪和贵族到处走的“微型地球”一般。
但是鸿兴也待他们不薄,至少提供给所有居民,包括贫民窟和流氓,相当可以的生活条件,这并不矛盾,给予贫民窟食品和基建条件,但是不会让你工作,也不允许到处乱跑,更是刻意留有一些遗传疾病,导致身体会出现极其扭曲的变异,只是让你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般被其他人参观,观察,拓张视野;当然,某些方面鸿兴无法提供,比如成就感。
“难道今天就真的没有什么好的素材了吗?要不要自己自导自演一段呢,就以有人刻意把超市货架上的食品损坏,以此为乐作为素材吧,一会雇几个员工演一下。”提尔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就在此时,他的余光扫到了电脑屏幕上的信息——似乎有人在给他发消息。
“嗯?”提尔将手机放到一边,伸出手够到鼠标,点击了几下——由于长时间作息不规律导致的浑浊的眼瞳一瞬间缩小,他不整齐,甚至有几颗明显有黄色污垢的牙齿在上下打战,鼻翼在一颤一颤,本来靠着电竞椅靠背的背如同触及到针丛一般挺直,头简直就要探进电脑屏幕中——
“成交,成交......”提尔仿佛着了魔般念念有词,键步如飞。
......
“你们要干什么?!!喂?!!你们是谁?!!”失声呐喊的提尔扭动了几下身子,便带着疑问和一块绑在脖子上的毛巾,永远的坐在了陈旧的椅子上。身后的人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在键盘上敲击几下,但是随即发出“啧”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幸福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幸福就是在和平的年代回忆起战争年代的痛苦,幸福就是在得到的时候回忆起尚未拥有,或者曾经失去的绝望。
人类不追求刺激,但是在和平的年代久了,人类就忘记痛苦的滋味,就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冷毛玻璃,无法亲身体会,只会在脑中浮现出自己想要的场景,而不是真正的现实——即,人类永远无法满足“现状”。当这种“脑中浮现”日益剧增,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就会逐日增加,无论如何,都会从相对安慰的环境中挑出刺来——就好像他们已然忘了最基本的和平是用多大的代价获得的。
当然,他们不会记得的,因为历史是具有遗忘性的,就算记得,也被时间所扭曲,违背了初衷。
鸿兴坐在中央办公楼的最高层,仿佛被榨干般瘫倒在椅子上,右手紧紧掐住自己的鼻根处,临近春节,城市内部的人群流动性越来越大了,因此摩擦也层出不穷,当然,鸿兴也知道这些摩擦和不完美是他自找的,因此也有一人独自承担——
当然,幸好他还有一帮志同道合的同事,属下,和一个自认为幸福美满的家庭。
办公室的深棕色木质大门徐徐打开,清脆的高跟鞋声并没有吸引鸿兴的注意,梅尔的银白色细长银框眼镜上的镜片泛出寒光,她走到鸿兴的面前,将手中的终端,操作几下,页面便面对面传递到鸿兴的屏幕上:“事态紧急——”
“是冰雪节的筹办事情吗?”鸿兴有气无力的说着,“年年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申请场地,那个申请时间的,多的要死——”
“并不是,是恶意的屠杀案件。”梅尔一字一句的将如同刀子般的字词戳向鸿兴。
“嗯?”鸿兴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由于到目前为止,杀人事件太多了,他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桩案件,又露到了太阳底下——
“网络上流传出数张照片,在十二月十日举办的演唱会的场地,第二天发现了数百具尸体,并且以照片的形式流传了下来,”梅尔的嗓音有些紧张,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经过确认,死者正好是前几天报警说自己的邻居和认识的人失踪的人。但是奇怪的是,管理场地的人员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就好像——”
“所有人,在那一晚上悄无声息的被屠杀,又没有人注意的尸横遍野,最后曲尽人散后又被某些人处理掉了——”言毕,梅尔咽下一口唾液。
“当然,现在属下的所有媒体已经宣布此为虚假事件,并且封杀了所有话题,图片,账号。抓捕散布虚假消息者的行动已经开始,预计三小时后结束。网络上目前的情形还是非常良好的。”梅尔补充道,“大部分的居民的态度还是相信大众媒体,相信会有一个反转。”
“前几天的报警,最后都作为失踪事件广播出去了,反正作为他们,过不了几天就会忘记这码事,答案已经给他们了,他们要做的就是相信,”鸿兴的眼睛在快速眨巴,那是他在双边思考,一边在思考魔法侧的事情,一边在思考现实侧的事情,“另一方面派出安保处的警卫队,对会场进行排查,所有负责人进行审问,如果有什么进展立刻向社会公布。我这么说你能懂吧?”
“必须要有结果。”梅尔轻声回答道。鸿兴的命令就是一切。
“好,”鸿兴微微俯首,“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接下来的事情。”
“那部下就告辞了。”梅尔微微低头,她知道,自己的手上,鸿兴的手上,为了一个真相,一个所谓标榜着正义的为人所信服的真相,又要沾染上其他人的鲜血了。
......
“喂,”鸿兴接通了电话,“到底怎么回事?”
“啊,你是说那个啊,”对方显然知道鸿兴指的是什么,“那几张照片怎么看都不是我们的摄像头,是有人站在那里拍摄的——”
“也就是说,鸿兴,是有人站在你的自动战斗人偶的中央,拍摄出那一张张地狱绘图的呐。”豪斯口气也略显焦躁的说着。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的网络,你不能一开始就把这件事隐藏在暗处,”鸿兴显然比他更焦躁,“现在我的部门已经人尽皆知了。”
“虽然我掌握着所有网络的地盘,次时代网络的铺设就是经过我的手完成的,”豪斯的口气越发不爽,“但是,很遗憾,有人钻了我的空子。”
“他可做到了我还没做的事。”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豪斯便挂了电话,鸿兴只听到了“他可做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