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愚昧无知的生物，就越容易将自己沾沾自喜的胜利摆弄于阳光之下，而真正强大的强者则怀有无穷的贪欲，永远在狩猎的路上，对这种浪费时间的行径嗤之以鼻。显然作为宇宙中唯一的灵子，唯一的奇迹，我们本当是后者。但走到头，我们又绕了回去，与野兽无二异。可悲，可怜，可恨。
——节选《完全史诗（ Βιβλική ιστορία）》
“最近，是不是不太平了。”少年拿着一块散发出洗涤液味道的抹布并不是十分卖力的擦着对准街道的落地窗，头也不回的咕哝着，“EOS论坛的消息发到大众校园网上果然就没有好结果，那种地方的言论，可是没有下限的。”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懒散的躺在木椅上，左手边是投影式电脑，右手是手机，达肩中短发中分宽脸少女像个甩手掌柜一般享受着透过落地窗的冬日暖阳，然而今天的太阳并不是很强烈，常有几片运动孩童般捂住太阳的眼睛，遮挡住孕育万物的光线，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发酸的眼睛，又扶了一下自己的透明大圆眼镜框，“照目前你的情报汇总来看，可不是一两家的势力，而是比上次的事件更为混乱的多方参战，原来如此，这样才有了‘游戏’的感觉。”
“少看点社交软件吧，不要眼睛了？”虽然明知道对方的身体不可能会出问题，但是少年还是把像关心普通人一样的语句挂在嘴边，扭过头嚷了一句，“还有，别在店里脱鞋啊，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还是会有客人来买东西的。”
“哎呀我知道，暂时来不了人的，你放心拖你的地吧，”少女扭动了扭动身子，如虫子般将自己的身体向上使劲儿攒动攒动。上衣由于被身子压着而有些发皱，裤子就更不用说了，红白绿多色的棉质短袜倒是有几分恍惚的感觉，多重的违和感在她的身上叠加，好似永远都无法看透的迷雾，“这大下午的又没什么事还不让人看手机了，我上午可是被你们班主任的语文课整的有够烦的。”今天二十二班的语文老师请假，因此少年的班主任只好临时去上了一次课。
“你要知道，我们班可是要天天受她的摧残，你看我们班长是不是就被愉悦送走了？”少年说着毫无笑点的尴尬玩笑，似乎在和手机较劲到底哪个能更吸引少女，“当然，事实上，大概是在上次的战斗后，没法跟我们见面了。”
“他对象，也就是你们班的体育班长，还被蒙在鼓里吧，”少女翻了个白眼，将手机放在一边，闭上了眼睛，“是用了消除记忆的东西，那次战斗的记忆全部被除去了。”
“按照仲离告诉我的情报来说，是的，但我更好奇的是，”少年继续着自己的推理和归纳，“汉斯明明是彼世的人，却以普通人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世界，而且作为在彼世的伴侣的莫尼特，对偶然迷恋上木子歌的汉斯吃醋了，所以才在那个游戏空间中大打出手......”
“动机尚且不说，这种事真的可能吗？彼世的人，来到这个世界，话说回来这两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关系呐？”
“问题要一个一个问，恋爱要一步一步来，”少女像是在批判某种事物一般，又在抱怨少年的连环提问，“首先这两个世界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对于我来说，都是独立的世界，但是从时间轴的角度上看，这个世界是在彼世之后才建立的——”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是为了那个的世界的未来而被创立的，就好像代理战。”
“至于那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灵魂，超越了时间，空间，来到了这个世界，以同样的姿态降临于世，是不可能的——我倒是是想这么回答，”少女顿了顿，无可奈何的说道，“但是魔法这种依靠着情感而存在，壮大的概念，总是会随着人类引发最后的——奇迹。”说罢从身边的透明塑料罐里掏出一根巧克力百奇棒，“咔嚓咔嚓”嚼了起来。
“如果思念足够强烈，或许在莫尼特从这个世界诞生下来时，汉斯那家伙也被他的思念，灵魂被牵引到了这个世界，”少女的嘴边沾上了碎屑，而少年恰到好处的掏出湿巾递给对方，少女在说完后，再次翻了个白眼，仿佛自己说了让自己不舒服的话，“当然，莫尼特在三，四个月前才觉醒记忆，因此这种说法是说不通的。”
“所以排除了所有不正确的答案，那么剩下的就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就是，汉斯跟彼世的那个人，也就是莫尼特曾经的伴侣，并没有关系，恐怕他们的外貌，性格其实也不是完全的相似吧。”
“那为什么......”
“很简单呐，”少女又掏出一根，叼在嘴里，另一只手拿着管子端详，透着空了一半的罐子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微微一笑，“错觉和魔力的自我暗示的混合作用。”
“这个世界的汉斯也的确对莫尼特一见钟情，而汉斯的名字和外貌也让莫尼特对自己进行了自我暗示，将所谓的一切，归纳成了奇迹罢。当然肯定有奇迹的成分的，比如说汉斯那一边的感情，就连混乱的性取向都完全相同——”
“精神上思念着莫尼特，但生理上却对长相可爱，完全戳中自己萌点的木子歌着了迷，而恰巧木子歌也由于一些事情，逃避式的接受了对方的冲动的好意，才让如今的状况如此混乱。另一方面，木子歌在彼世的伴侣，仲离，当然也不可能放着不管。”
“我能责怪汉斯吗？当然不能，因为我不是他，我体会不到这种性和爱情的割裂感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因为我正常，所以我不能理解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行为，不能理解他的无能为力，也就没有责怪的理由。”
“我能责怪莫尼特吗？也不能，我只是为了守护自己卑微而渺小的宝物，对于新的世界的新的汉斯来说，这就是他的救赎，一次无能后重来的机会，所以他绝对不会让步。”
“那我能责怪木子歌吗？同样，我没有要手刃自己终身伴侣的命运，体会不到那种步步逼迫的绝望和无能，自然也可以理解她的逃避，她的歇斯底里和别扭......”少年的嗓音有些颤抖和沙哑。
“然而仲离是唯一一个，隐忍到最后，牺牲又最大，对待亲人温柔到软弱，始终孤独而无力，紧靠着一丝希望的光芒行走于黑暗之世的可怜女子......”少女微微低下头，怜香爱玉的叹息道。
短短几句话，将目前为止的“四人行”进行了完美的阐释和总结。然而换来的，却是两个人久久的沉默和尴尬。显然在独处的时候讨论别人的感情二三事不是一件好的话题，下次注意。
“那你去，去安慰仲离去吧。”少年翻了个白眼，当然，百分百的玩笑话。
“所以说，记忆有时候是力量，但有时候也是负担，”少女接过来少年递过来泡好的热茶，啜了一口，“如果忘记过去的事情，所有人当做重新见面，重新相爱，这种事就会好多了。”
“仲离，明明可以不再执着木子歌的，如果她没有记忆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见面。”少女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倒未必，”少年做到了直木椅上，少女的身边，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嫩绿的茶叶在热水中上下翻滚，轻盈飞舞，“只要她们见面，不，只要她们都在这个世界中——”
“他们一定会彼此见面，重新爱上对方，就好像彼世一般，重新来过。”
“但是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好吗，”少女用胳膊肘戳了戳少年的腰部，提醒他，“从一些人的概念上，她们就算是不一样的人了——”
失去了记忆，他们就是不一样的人了。
少年恍然醒悟。
“是这样啊，”少年抬起头，看着远在天边的太阳，那种光芒，让他想起来第一次和木子歌见面时，自己在失去控制时，所看到的光芒，“失去了记忆，所以不能算是一个人，因此不是救我，而是救在我之下的那份不知何时回来的记忆，也许自己的身份的确对木子歌和仲离来说很重要，但是就木子歌来说，现在的自己，不能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画上等号。”
没有抱怨的理由呢。
但是，比起木子歌和仲离，深藏在少年的脑海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此刻少年所在意的，却是另一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似乎完全了解，似乎也一点也没有了解的她。
“怎么了你？晒傻了？”少女又戳了戳他的腰子，少年立刻从思考的海洋中脱离出来，看起来少女深知少年的腰部是她的弱点。
“就是，就你的话，突然想到，”少年把头扭过来，盯着正在吃百奇棒，喝茶，一脸悠哉的少女的眼睛，“郑渣，你当初救我，是为了棕比，还是那份记忆。”
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与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是心灵在呼唤，不完整的灵魂在呐喊，身体在渴望。
“为什么要选择呢？”少女的回答。
“将记忆和一个人的身份绑定起来的，是一部分人的做法吧？但我不是，对我来说——”
“我不会被某种观点而困住。”
“你可以是你，棕比也是你，棕比也不是你，你是棕比，你也不是棕比，但对我来说，都只是站在我眼前的人，会在和我相处时细心了解我习性的人，会记住我喜好的人，会在我孤独时陪伴我的人，是只为我而开心，只为我而生气，只为我而冲动，左右的人，”少女的眼神里的复杂情感，唯独这个无法理解，“站在我眼前的你，可以是现在的少年，也可以是那个时候永远会在我呼唤你时出现的男人，也可以是最后——”
“没有站在我面前的你。”少年的脑子里无法留下这句话的印象。
“或许我会坚信你说的话，失去的记忆的人，是一个新的个体，但我同时也相信，相遇，和抉择，是不会变更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只是为了再一次。
沉默......
“话说回来——”
“预测未来也好，记忆着世界全部的历史也罢，现在你只是主观上的选择性忘记是吗？”少年站了起来，走到了少女的跟前，挡住了少女身前的大部分由室外射进来珍贵的阳光。
“是啊，怎么了？”少女的表情一沉，似乎每每谈到这种话题，她的心情就会变的不大好，“我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
“不，我只是好奇，”少年抿了一下嘴唇，过去不带有一丝表情的他，如今却似真个那日少年，“那也就是说其实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既定的事实，过去的事情无法忘怀，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未来的道路则早已定好，无法更改，你会对着慢慢历史长河中自己不满意的结果而感到悲伤吗？”话说到此处，他逃也似的将自己的眼神躲闪起来，单单感受着由于冲动而导致的脸部升温。
“你会悲伤吗？”然而和外界一般的眼神，还是对上如同春日午后树荫下的静静潭水。
孤独的观测者，旁人所无法体会的绝望和无助。
“我说，你，”本来毫无血色，嘴唇干燥，甚至翘起皮的少女的嘴唇微微张开，在仅有的阳光下，照射下，毫无征兆的鲜艳起来，哪怕身处花海，它们亦同样失色黯然。世界在这一刹那仿佛安静下来。能听到，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少女的呼吸声，空气被吸进她肉色鲜明的口腔中，再从微微颤抖的鼻翼下细细呼出，也许是长时间的晒，也许是突然的变化，少年才注意到对方的脸颊同样泛起了粉红，“你是不是——”
“傻子啊。”
“诶？”少年陡然愣住了。
“哈哈哈哈哈，”少女的表情仿佛面具更替一般，在无法注意到的瞬间便更换为了看到沙雕段子的样子，捂住肚子大笑起来，头发也由于身体的扭动而变得乱糟糟的，“还以为你要什么深奥的话呢，结果是这种今天最好笑的笑话，还，还脸红了。”
“我跟你说，与其，与其，”少女一边用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从木躺椅上下来，穿上鞋子，没有兜鞋跟，用左手拍了拍少年由于多种因素而红的发涨的脸颊，“拖拉拖拉”的向店后面走去，看起来是要去上厕所什么的，少女试图平复着自己愉快心情，“与其担心那种事，不如把今天过的好好的，我又活在现在又不活在过去，未来，已经发生的和没发生的对于现在的我又何干？”
“哈哈哈哈哈......”少女打开那一扇门，带着最后的笑声紧紧关上，徒留下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的少年。
“有，那么好笑吗？”少年感受着脸上残留的触感，冰凉无比。他大概读懂了这份冰凉，又似乎没有。
将自己关在后房，背靠着木门，少女一声不吭，没有开灯，没有窗户，自己所处的世界，就是究极的黑暗，低着头，头发便遮住了心灵的窗户。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无论是你，还是棕比，无论是我，还是......果然，哪一个都是无可救药的。”
“为什么......非得是我们......”
“但是......”没有做错，至少，到目前为止，没错。
“好温暖。”感受着尚且残留在左手上的温度，寂静冰冷的黑暗中传来最后一声低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