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不是什么圣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庸俗的人,她的所作所为,既有着自己身为“人”的复杂感和不定性,也就是所谓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在漫漫的血色岁月中,她也有些超乎世俗外的,沾染些只有“神”才会有的“非可能性”。她承认,自己擅自将鑫儿拖入到自己的纷争中,确实是自己的一己私欲,和一时的感情冲动,但她并没有丧失理性,因为她认为眼前的这个人物,她的出现,也并不是一介巧合。
“开饭了哦。”声音贯穿了门扉,也唤醒了还在交流情报,着眼于另一个世界的二人,虽然马雷亚和潘都不想,但看起来今天的确要过餐桌上的这一关了。
一盘又一盘精美的菜肴被鑫儿从厨房中端出来,而另一方面马雷亚假意搀着潘从自己的卧室中走了出来,潘无疑是非常讨厌自己被别人搀扶的,并且对于自己来说那点烫伤根本又不算受伤,但是碍于毫不知情的鑫儿,不得已只好临时做戏,没伤也要装一下子。
“嘿咻,”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靠着床背而变得僵硬的肩膀,“马雷亚,把电视打开吧。”虽然真的不会有人看电视,但是此时把电话打开也只是为了随时打开话题,以及担当背景音乐,不会显得太过安静的作用罢了。不过平常潘和鑫儿两个人吃饭时却没有开过电视——咦,什么时候她们两个人可以用“平常”二字了,明明才过没几天,却好像熟悉无比的样子。
时间恰恰好刚过七点,夕阳早已不见踪影,但是街道的灯盏却依旧明亮,好似白昼,唯一不同的就是,五彩斑斓的灯光,不是天工,也只有人为。最近的冰雪节,让这种五彩斑斓的灯管和吵吵闹闹的外放音乐又增多了不少,而潘的公寓又恰巧在街道的边缘,因此对于喧嚣首当其冲,也是最先感受到节日氛围。
“新闻时间呢......”马雷亚又使用术式伪装为刚才的样子,扯松自己的领带,像一介普通的公司上班族般嘟囔着,不得不说马雷亚伪装的品味还是蛮不错的,粗拉的下巴胡茬,成熟的下巴和脸颊的棱角,干练的黑色短发以及修剪十分整齐的鬓角,跟他原来神秘的气质完全不同,“据说上次音乐会死了好多人,小潘上下学的时候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搭话。”从某种方面上讲,马雷亚说的都是实话。
这家伙明明可以当个演员的。
“啊好......”明知道是演戏,但配合他演出的潘演视而不见,她皮笑肉不笑的暗示警告马雷亚,“多谢大哥关心。”
“皮这一下很开心吗?”潘打开了念话频道,恶狠狠的说道。
“我只是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不让鑫儿小姐产生怀疑罢了。”有一说一,确实。马雷亚的话让潘没有话可以反驳,当然,本身潘也懒得对这种话有所回应,刚才的“威胁”也只是象征性的答话而已。
“好了,这就是最后一道,”鑫儿双手捧着一盆清炖羊肉,放在饭桌的正中央,被炖成几近透明色的白萝卜,衬托着肥瘦相间的羊腿肉,两者完美而和谐的躺在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羊油的汤中,将自己的精华尽数奉献给了这一盆汤,“如果说看电视的话,要不要把菜摆到客厅呢?”
“算了吧,也就听个声。”潘摆了摆手,这时的她颇有女主人的风范,同时示意鑫儿坐下来吃饭。
“别问一些有的没的,马雷亚,她的相关信息我会给你的,所以不要明面问她。”念话里,潘补充了一句。
“收到,大小姐。”马雷亚目睹着一桌精湛的手艺,顺便瞟了一眼坐在潘左侧的鑫儿,似乎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性稍稍放下心,刚才趁潘不注意的时候,用术式扫描了一下对方,并没有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也不会使用什么术式,再加上从那次会场中,的确可能存在因为受伤而导致脑部受损的可能性——就结果来说,可能只是捡回来一个厨娘而已,对大小姐的日常生活,也许是一件好事。
当然,前提就是,自己的检查没有疏漏,或者说,对方的力量强大到自己无法检测,但是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有没有必要用这种伎俩。马雷亚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中,眼神也有一丝丝呆滞——
“马雷亚大哥?马雷亚大哥?”鑫儿伸出手在马雷亚的脸前摆弄了几下,“您怎么了?”
“啊,啊,没事,我在想工作上的一些事。”马雷亚以笑脸应付着,拿起在自己身边的筷子——坐在他对面的潘而咬了牙放在嘴里的筷子,皱了一下眉。
“虽然嘴上叫着大哥,可没准我比马雷亚大哥要大呢呵呵呵......”鑫儿并没有闲着,她将马雷亚的碗拿出来,另一只手拿着汤匙给对方盛汤。
“是么,可鑫儿小姐看起来很是年轻呢。”马雷亚随口应答。
“谢谢,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被别人当做年轻人还是很高兴的呵呵呵......”这种笑容,马雷亚在这个世界上,几乎还是,第一次见普通人会这么做。
谈话与用餐期间,电视上播报着接二连三的新闻,前几天网络上暴露的会场上的“蓄意谋杀”事件,似乎并没有被校方摆平,似乎越来越多的证据在网络上散布,当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之大,时间如此持久的公众事件了,校方,特别是以鸿兴为代表的上层,似乎公信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当然,这件事在大部分“棋子”们的眼里,只不过是鸿兴对“游戏”善后处理不力导致的罢了,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十二月十七日,石门二中新闻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就网络上散布的一些不实言论予以澄清,对此,石门二中最高负责人,鸿兴做出了指示。”新闻播报环节,主持人声色并茂,表情严肃的对着所有观众通报着看起来并不轻松的讯息,镜头一转——
鸿兴坐在校徽之下,表情更为严肃,严峻,眉头紧锁,气场强大,无形中给予所有人一种压迫力,他双手放置在桌上交叉,无腿小圆眼镜闪过一道寒光,平常那给予人温柔印象的樱发色,此时却像蓄势待发的火焰,欲要熊熊燃烧。鸿兴在镜头前眼神从左到右一扫,最后缓缓张口——
就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正起身给马雷亚夹菜的鑫儿,笑眯眯的眼睛,突然失神的瞪大,眼瞳中不带有一丝光彩,她全身愣在那里不动,夹着肉的筷子微微颤抖,嘴唇一瞬间“唰”得变白,最后大腿开始颤抖,脸部开始扭曲,仿佛痛苦一瞬间涌到脑部,最后半身失力,手部碰到潘的碗,连带着绘有山水的陶瓷碗一齐向右侧倒过去——
清脆的破碎声,筷子和盘子的敲击声,椅子向后撤去与地板的拉扯声,一共回荡在略微吵闹的空间中。
“喂,鑫儿,你没事吧?”潘用着难以想象的速度,单膝下跪,双手抱住了马上要跌倒的鑫儿,关切的问着,现在的她,可完全不像支撑的腿还包裹着纳米纱布的残疾人。
“咦,我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头疼得不得了。”鑫儿脸色苍白,大气喘不过来。
“怎么回事,马雷亚?”顾不上解释,潘扭头问着起身走过来,蹲在潘面前,视察着鑫儿脸色的马雷亚,“你能看出来点什么吗?”
“没有任何问题,大——小潘,”通过念话,马雷亚这么说着,但是此时说没事,却往往是最不好的结果,因为明显与眼前相矛盾,“似乎是心理上的一些应激反应。”
“应激反应?刚才有说什么奇怪的吗——”就在潘想要把话说完时,她似乎自己察觉到什么似的,闭上了自己的嘴,而马雷亚则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什么,同样一声不吭——
回荡在整个公寓里的,只有电视上,鸿兴的声音。
“真的是,天天又没有做什么剧烈活动,也没有不开心,你说怎么就高血压了呢。”躺在另一件卧室中,鑫儿倒很是乐观的边笑边说。
“哎呀,你这身体刚刚过了大劫,谁知道会有什么问题呢,幸好马雷亚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当护士的女朋友,会一些舒缓患者血压的按摩。”此时换成潘坐在鑫儿的床边,说着亦真亦假的话搪塞过去。
“真是十分抱歉,明明您是客人,还让人操这么多心。”鑫儿将视线转过去,给站在门口的马雷亚致以歉意。
“您别这么说,小潘从小比较怕生,也习惯一个人过了,我还一直担心没有人能够适应她这个怪脾气,这不天上掉下个这么好的姑娘给小潘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看了一下您的身体,主要是对家用电器不太能适应,电磁波会紊乱您的血液循环,因此只要注意别长时间看电视或者其他电子产品,几分钟后就能下床了。”马雷亚也用着人话鬼话,一并将最后一场戏演下去。
“您别说,我现在耳根子清净,就觉得好多了。”鑫儿手搭在嘴边,“咯咯”笑着。
“那您再在床上稍微休息一下,时间不早我也要回家了,多谢款待。”马雷亚微微低头示意,便从门口离开——
“我去送一下我哥,”潘急匆匆从床上站起来,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大腿严重烧伤的病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卧室,顺手关上了卧室木门——
鑫儿保留着刚才的表情,空洞的微笑,呆滞的眼神,看着紧闭的卧室木门,右手摸到墙壁上灯的开关——
“咔嗒”一声,自己便被黑暗环绕。
......
“你怎么看?大小姐。”户外,又是小雪。
“跟鸿兴脱不了关系,”潘紧皱眉头,她在将一些碎片试图以另一种方式连接起来,“我总有一种感觉,鑫儿并不是从那次会场中逃出来的,她是从一个地方逃出来的——”
“就比如,今天电视上,鸿兴极力否定的那个‘非人道的人体实验’研究所?”马雷亚的面具上,只有一个大大的黑色问号,“在继会场丑闻之后,十五号,好像又有新闻媒体,爆料出在一些研究所,进行着非人道的,以人体实验为主的项目,这其中甚至涉及到了人口买卖和人口拐卖——”
“人体变异实验......”潘摸了摸下巴,“说起来,这倒提醒了我一个问题,石门二中成立的意义是什么,它汇集了全人类的智慧结晶,到底是想做什么——正如你所说,他真的想完成什么见不得人的项目......”
“还有鑫儿身上的伤疤......是不是也有某种联系......”潘从来没有如此困惑着,她的脑子的确好使,但仅限于学术以及军事上。
“失忆前的鑫儿,是不是就是鸿兴的项目中的试验品,最后以某种原因逃了出来。”但是潘还是得出了结论。
“这并不是我的凭空猜想,马雷亚,”潘大喘着气,因为她似乎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潘扭过头,眼睛盯着马雷亚的问号面具,“还记得之前我给你提过的一件事吗?”
“有一个明显不是我们学校身份的人,以精神极为混乱的状态,以某种未知的方式闯进了我们学校,他的身上,还带着烙印——”
便如此说着,潘便打开了自己的手机,边翻弄着手机边嘟囔着幸好她拍了下来。潘举起了手机给马雷亚看,在屏幕上,昏厥过去的瘦骨嶙嶙的男子,在裹挟着雪花的寒风中,暴露在空气中的是,烙印在胸口上的是——NO.S854342,D61,萨博特拉尼。
“再进一步猜测,那个最下面的一行文字,应该就是,研究所的名字,或者是,项目的代号,”潘尝试将过去的一切联系了起来,这是她属于自己的答案,“那么鑫儿的身上,或许也应该在某个部位上,有那几行代号。”
“当然也有可能没有,”潘先给自己一点解释的余地,“毕竟她身上,那些伤疤——没准她身上的肢体,本来也就不属于她。”
“鸿兴那家伙不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到底在搞一些什么鬼,”马雷亚伸手拿过来潘的手机,面具下的眼睛,透过面具紧盯着屏幕上的代码,“不行,我的术式不是解密,或者可以将信息串联起来的那种分支——”
“如果你真的有那种能力的话,早在当初去连环杀人案的现场时,就一眼能看出来答案了。”
“就送到这里吧,”马雷亚站在公寓的大门口,往外就喧嚣的世界了,不知道人们的呐喊,到底是为了过几天的冰雪节,亦或是由于鸿兴的办事不力,而引起的民怒意慨,“天气这么冷,大小姐也要注意保暖。”
“我还得想想一回会怎么跟鑫儿解释......”潘摇了摇头,似乎把刚才的推理尽数放在脑后,“我这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
“大小姐......”马雷亚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一头,但在一般人眼里,已经很是高挑的潘,那种陌生感又再次涌入心头——
从一开始,见到大小姐的第一眼,再到那个少年,再到现在又遇上来路不明,谜团重重的鑫儿,似乎潘在自己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行动方式也跟以往完全不一样,虽然马雷亚一直在努力跟上潘的节奏——
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即将要失去的,怅然若失。
因为那种怅然若失,所以才反过来更加激起来自己的占有欲,以及——嫉妒。
马雷亚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这种想法,只是此时,在看到潘会对其他人担心,会因为其他人而感到忧愁,这种想法又再一次被无限扩大——
“怎么了?”潘的声音,又将差点陷入死循环的马雷亚,从名为“黑”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不,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没能说出口,无论几次,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如往常一般搪塞过去。
“果然,叫你妹妹还是不太适合啊哟哈哈哈哈。”
“那是当然,你是我的拍档呐,过去也是,现在也是。”潘向一侧歪头,左手拍了拍马雷亚的胳膊,并不带有多余的感情回答道。
“那么,就此告辞,晚安,大小姐。”
“晚安,马雷亚。”转身,紧皱眉头,别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