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八日，早晨八点，教室内死寂一片。看起来是在低头阅读便携式校园终端，也就是如同平板电脑一般的日常教学器具，但是蠢蠢欲动的心却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抑制住，抖腿，咬指甲，疯狂眨眼皮......是的，根本没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对于年仅十几岁的他们，要想克制住自己的思想，沉下心远离世间喧嚣，实在是过于困难。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刚刚走到讲台上，环视一周的西部语老师，满是哀怨的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知道接下来的这节课，是没法以万全的状态讲授了。
不过有一说一，自己教了这么多年书，也没见多少学生是靠上课认真听讲就能学好西部语的，这所学校说西语和东语的学生各占一半，如果不从小就掌握这两门语言，在这里日常交流可能都会出问题。因此在这么趋势下，西语课也从一直以来的语法和单词，转变为了西部文学的赏析和阅读理解，固然对一些本土东部学生有一些劣势，但是对于同样的西部学生而言，可能他们上语文，也就是东语课时，面对文言文和诗歌，同样会伤透了脑筋吧。
虽然心里如此不解为什么他们今天如此躁动不安，但是其实这位已然有些年迈的西语老师也在经过楼道期间，听到了些流言蜚语——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新的都市传说吧。
“不去相信官方的媒体和报道，只凭自己的几年贫瘠的人生阅历，就添油加醋自我安慰，现在时代的年轻人，大抵都有自我意识过剩的毛病呐，”纷纷扰扰的世界，想要看清楚何为真相，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就是尽可能最为潇洒自在的抉择吧，“说到底，为了维持这么大的学园不出问题，免不了要耍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吧，只要没有过分侵犯到每个人的权利，我们都会选择性的无视和原谅的。”
“毕竟他们也是，为了这虚伪和假意的和平，操碎了心。”不同的阶级和立场，千变万化，西部语老师想想自己曾经读书和求学的痛楚，每天都要在操心怎么搞到吃的填饱肚子的情况下进行学习，相比之下，这个时代对于每个人来说都过于幸福了。
“想想总有人嫉妒学校高层高高在上的样子，想要把局势搞得一团糟，于是在网络上拿一些不实图像和夸大化言论进行鼓吹，而恰巧，这帮学生就是吃这一套啊，”西部语老师眼睛一瞟，嘴角流露出看着小朋友般的“同情”和“可笑”，“一个想要，一个敢给。”
“想起来，前几天网络上爆料出来的会场屠杀，那些照片，怎么看都觉得很假嘛，怎么可能杀那么多人，又没有一个人会想起来或者看到呢？再说了，那些宣称自己家里人失踪的人，他们的家属后来不都找到了嘛，而且对于自己之前的过失言论甚至都道歉了，看起来是真的搞错了嘛。”网络和现实一样是健忘的，至少他们的外貌和声音，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
“前两天，网络上又有人说石门二中背后在搞什么非人道人体实验，结果到现在，一点实质上的证据都拿不出来，只是空有言辞，那些照片也看起来特别假，而且还有媒体发布了视频，专门讲解这些照片是怎么一步步伪造的，网络这种东西是真的厉害呐，假的可以变成真的，真的可以变成假的，就跟数字游戏一般。制造出来次时代网络的葛拉尼公司也真的是这个时代的领军人物。”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利刃。
“结果，到今天，学生们又开始流传起来，那些非人道的实验体从实验设施中被放了出来，晚上甚至对路人进行了袭击。嗨，稍微用成年人的回路思考一下，对学校不利的事情接二连三的集中爆发，怎么想都是有人在故意蛊惑人心嘛，也就青春期的小孩子会吃这一套了。刚才楼道的那个孩子甚至掏出来视频分享给别人看，为什么每次都恰好有摄像头在呐，而且摄像头的内容又怎么如此迅速被流传了出来，街道的摄像头的播放和解释权利不是在校方的手里嘛。嗨，这帮学生，天天总想着学校会发生什么大事，会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参加，什么见证历史——”精英头脑和教育阶层的人物之一，平凡的西语老师推了推自己的眼睛，同时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所有人的视线突然转向讲台，盯着她微微闭上的双眼。
“八点零一了，已经有点晚了，要开始上课了同学们。”可今天，不还是寻常的一天吗？
“那几张照片和那段视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汉斯坐在桌子上噘着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陈，“看起来要做成这种特效，是很难的吧？”
“我也不是很精通网络，”陈歪了歪头，“不过真的或者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把消息传播出去，目的就达到了。”
“达到了？”汉斯重复了一下陈的话，“啊对，吸引了流量和人气嘛，我懂，可是这种明显危害学校稳定的消息，为什么学校听之任之呢？”
“估计高层也觉得两难吧，”陈背靠在椅背上，双手抱住后脑勺，仰头看着身材高大的汉斯，“能够坐在那个位置的，考虑的不会比我们这些学生少，我们能够想到的，人家也不傻——”
“问题就在于，如果大规模删除和封禁，不搞的有一种欲盖拟彰的效果嘛？如果真相确实是假的，那么谣言迟早会不攻自破，当互联网的记忆过期之后，自然尘归尘，土归土了。”
互联网的时效性，一个星期。
“没错，只要大家欢快的度过这一年的冰雪节，在窗边看着户外的皑皑白雪，和自己心爱的人坐在砖质火炉前，饮下一杯温暖的红茶，第二天，所有的事情和纷扰，都会归于平静。”这时候，路过一旁的玉墀插了一嘴。
“不愧是传统的西部人，”汉斯象征性伸出一个大拇指，送给玉墀一个冬日暖阳般的露牙大笑，“有画面了。”
“不过照你这么说，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呢......”陈幽幽的吐槽着，“你这话总感觉像是立了一杆旗子......”
“是吗？我倒是希望，这个世间每一天都很安静呢。”
“果然是因为是西部人，所以东文不是很好吧，玉墀，”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玉墀，略微撅了噘嘴，“是平静，不是安静吧？不过就句意来说，用平静和不合适，是应该有和平的吧？”
“啊，抱歉，我语文是刚刚能够及格的那种，你也知道的，”玉墀一只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尴尬的笑着，“这几次线上的小考，我语文单科可是拉后腿的。”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只要有自己拿得出手的专业就行了，我记得玉墀你不是生物学特别厉害嘛，”汉斯将手机递给玉墀，示意给他看里面的照片，“我记得都发了好几篇论文来着？好像是，是......”
“血液抗凝固和脂肪固化及定型再切割，”玉墀熟练的将一连串学术用词用西语串联起来，“就是很冷门的东西。怎么，你让你看这些照片能不能看出来点什么端倪？”
点头：“不要盯着它们的眼睛看。”
“唉，隔行如隔山，而且我又不是研究精神学的。”玉墀盯着照片上的景象，而陈却盯着看照片的玉墀，那是一个非常刁钻且扭曲的镜头，拍下来很难以被定义为“人类”的生物：尽管他们身着褴褛之衣，关节扭曲，涎水溢出，整副身体瘦骨嶙峋，但是却包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因为有人甚至仅凭那副身体爬在光滑的水泥墙上，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的眼睛——
尽管模糊不堪，但却依旧拥有让人难以直视的力量，混沌不堪，无数复杂的情感被搅和在一起，仿佛被蛮力强行调和在一切，造成了极度的精神崩溃和神经错乱，单单只是看着那副眼睛，就油然而生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黑”，仿佛下一秒，自己也要陷入同样的“黑”和错乱之中。
“怪物是假的吧，”玉墀平静的说着，仿佛根本没有受到照片里眼睛和诡异动作的一丝影响，“这幅身体能不能支撑自己的站起来都是问题，更别提站起来，还要袭击人了。”
“果然是假的嘛。”汉斯嘟囔着，而陈却看着玉墀的表情，想起来什么似的。
“不，照片是真的哦。”
“诶？可你刚才——”
“那些动作应该是摆拍出来的，所以我说袭击人和怪物本身的‘事迹’是假的，”玉墀伸出一根指头，“但是场景和内容是真的啊，而且这些怪物的原型也不是其他材料，就是纯正的人类——”一句一句，一字一字，是刺入人心深处，绝对不能触及的底线。
“真的......人类，被杀掉，摆出那样的动作......”汉斯重复着话语，整个人傻在那里。
“别信我嘛，”玉墀破口大笑，拍了拍愣成雕塑的汉斯，“你这把自己相信的事实说出来，不就是自己吓自己嘛。”
“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我又不在现场。”笑着，玉墀走掉了，拿着空掉的水杯。
“跟棕比一样，还都是微妙的人呐，”汉斯头疼似的扶着脑袋，好像刚才的语言诱导让他有够难受，“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呐。”
“管我什么事？”在很远处看手机，一条胳膊拖着脸颊的棕比冲汉斯和陈的方向皱了皱眉头，同时撅起来嘴，心里恶狠狠的吐槽道——无辜被CUE到。
话说回来他听力可真是有够厉害了，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三人的对话，隔那么远的棕比反而全程，似乎听在耳朵里——咦，偷听，够顽劣了。
“话说回来，”陈眨巴眨眼，眼睛望着窗外挂着雪的枝杈，喃喃，“棕比和玉墀不是初中三年同学吗？——”
“都在东部学校待了三年，语文还会这么差吗？”
“真是有够难办呐，”豪斯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盯着眼前的一堆显示器，手触摸着复杂高深而晦涩的操作键位，“这次还要冒出来多少个人搅乱我的计划呐。”
“难道说到了临近冰雪节，所有人都巴不得趁此机会出一下风头？饶了我吧，我只想看鸿兴跪地求饶，为他过去的言行过失道歉的样子而已，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并且保证不催促我计划快慢，我们还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是你们——”
“而你们巴不得，让这座学校垮塌，鸿兴连着所有人上吊自尽呐。”
“话说回来，如果真是葛拉尼的反攻的话，矛头不应该瞄准我才对嘛？”一只手咬着指甲，另一只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键盘上飞舞，“不过如果对方知道我这边的行动的话，那倒真该说聪明？居然把矛头指向校方，然后借刀杀人，唇亡齿寒？”
“说实话，当初就应该再多忍耐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权限，不仅拥有着局外领域权，还可以站在局外网中，以‘幽灵IP’访问所有内部校园网的权限，那怕物理方面上的拔网卡也没有用——次时代的所有电子产品，网卡和中央芯片是合并在一起的东西，对方会通过无线对点协议，直接侵入（访问）一切电子产品的所有信息。”
“眼下，把芯片全部摧毁，以新的代码覆写一遍，也不是不行，但是一没有必要，二来这样就吸引鸿兴的注意了，我可不想自己的事被他发觉。”
“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绑架多普诺夫，而不是沉船了事，这样一死了之，相当于线索也断了。啊啊啊啊——怎么可能还有着权限和我一样，甚至拥有居外网站点的家伙存在呢？当然，要冷静，说到底，拥有跟我一样权限的家伙，跟具有局外网站点无缝衔接次时代万维网的家伙，这两者是不是一个势力还是一个问题......”
“事到如今，眼下这种情况，俗话说得好，迎着浪潮才能不坠入海中——”
“如果比思卡特斯老师会帮我就好了，可偏偏他这个时候要出远门。”......
“豪斯先生，跟您说了多少遍了，住院的时候请不要工作，您是怎么把这么大的东西带到医院的？”没有敲门推门就进，身着护士服的女性叉着腰站在病床的一侧，气鼓鼓的说道。
“没事的吧，我就是腿摔断了而已，又不影响其他。”豪斯解释道，然而眼睛根本没有留意对方，将眼神放在一般人身上，对于豪斯来说就是浪费时间。
“不！可！以！”第一次有人敢违抗身为coppelia最高负责人，几乎是世界一般命脉统领者的豪斯。
“豪斯先生的身体不仅仅是豪斯先生的，更是我们赖以进步的灯塔，如果我们照顾不好您的身体，那无疑于自断其腕。”
好奇怪，明明是同样的话，明明每天都在被这样的赞美之词充斥着头脑，但此时此刻忙得焦头烂额的豪斯，却停下来敲击键盘的动作，扭过头，看着不知不觉站在自己身边的护士，发愣了——
“你，叫什么名字？”
“最近到底怎么了，天天都有不幸的事发生，这春节是注定过不了了，”鑫儿一边盛着雪白的大米饭，一边叹了口气，“今天我去商场买菜，居然有好多戴着面具，好像是要游行什么的，就因为网络上不真不假的事情，学校的应对措施不够满意和诚意，就被煽动的要上街抗议了——”
“而且马雷亚大哥居然会被冰锥砸到，石门二中的政务最近怎么这么差，雪也没人扫，冰锥什么也没人清理，难道真的出事了？”
“嗨，还要怎么样，大家要的又不是真相，”潘伸出手接过来热气腾腾的米饭，无所谓的说道，“每个人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而已——”
“说不定，我们相信的，也只是我们自己的片面主见罢了——但尽管如此，我们依旧会为这偏见而行动是不是，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末路，我们对他人不屑一顾，可我们依旧是他人的眼中被不屑一顾的角色。”
“不过马雷亚应该没什么问题，别看他电话里卖惨，估计就是想吃你的甜品了我看。”就这一块嫩滑的鸡蛋，潘将一块还烫嘴的米饭送进嘴里，边嚼边说，“说真的，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去他的咖啡馆霍霍去，原料很丰富的。”
“诶，原来马雷亚不是公司职员，是咖啡馆的店长呐。”当初临时的谎话不攻自破。
“啊？啊，啊，啊，是，反正是社会人啦，我说的就是社会分子的意思，本质上还是为自己打工啦。”涨红了脸，努力掩饰，不过现在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
“咖啡馆呢，我好想体验一下呢，”鑫儿坐在潘的对面，一手摸着碗上的筷子，微笑道，“不过要等了这阵子过去再说吧。”
“最近，总觉得，人心惶惶的，怪难受的。”
“明明看起来一切都是日常，却好像一切都在被无形改变着。”
“或许就是因为，信息量太大的缘故吧？”歪了歪头，鑫儿苦笑道。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