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冰雪节狂欢(十)

作者:绯则绯 更新时间:2020/10/7 15:42:00 字数:4768

“老爷,您又想家了吗?”弗里曼端上一杯茶,递给卧榻在床的斯顿恩,他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小雪徐徐落下,眼神中有一丝落寞,是能想到数百年的挣扎和囚活,如今自己却身心俱疲,几欲要客死他乡。

然而在自己的身体完全粉身碎骨之前,在没有落入无尽的“黑”中,再一次尝试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之前,斯顿恩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还要复仇,向一切侵略者,一切曾经践踏过自己故土的罪人降下自己的惩戒。为此,无论经受多大的屈辱,他都不会将手中的稻草扔下。

斯顿恩太老了,他已经太老了,数百年,他都是凭借着幻术的“夺舍”,苟且偷生的活下来,只因为只有自己才能信任,只有自己坐在宝座上,教义才不会被歪曲,才不会被别有心思的人窃取胜利的果实。正因为他太老了,灵魂已经写满了这个世界的痕迹,以至于现在,他有事都想不起来,曾经“过去的世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但斯顿恩望着窗外的纷纷小雪,还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那是比现在这个世界更为遥远的一个世界,那是他本来的家园——

曾经,在过去的那个世界中,斯顿恩就是在这种屈辱下,满含着不甘而死去的,他所期望的伟业,一个股苦伶仃,无依无靠,犹如大海中巨浪汹涌下的孤岛的城市,在一个无休止的战争中的夹缝里困苦爬行——斯顿恩带领着自己的教徒,用生命的感悟激发着本能的求生欲,默默地挣扎,忍耐着,直到有一天,有一天——

“千年龙战争”,戏剧般戛然而止,斯顿恩做到了自己的所能做到的一切,他赢得了自己的胜利——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和平之后,这座城市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但凡经历过那种痛楚,就没有人想要重蹈覆辙。拿回自己记忆之后的斯顿恩,惊讶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没有过去的记忆下,再次走着同一条道路:幸福,侵略,欺辱——那么这次,拿回力量的自己,就再也不能失败了,尽管斯人已去,但他所能拥有的人民和土地,就是他所有的宝物。他必须要胜利,连带着这个世界,过去的世界,一并拯救。他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将爱的奥义传播到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哪个世界对自己更重要,斯顿恩没有答案,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够掌握的,只有自己手可以触及到的事物。

“是啊,弗里曼,”斯顿恩这才回答管家的话,“人老了,就想着落叶归根。”尽管那里已然是废墟一片。

“但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尽管外表看起来,斯顿恩依旧是二十来岁的少年模样,但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那是被百年岁月所蹂躏的瞳光,“在没有完成之前,我绝对不能回去——”

“比如说,要向当年的侵略者复仇是吗?”第三个声音,极为不和谐的传了出来。

比思卡特斯坐在卧室一侧的椅子上,带着一顶棕色鸭舌软帽,从服饰风格上来看,看起来像是刚刚从西部旅行过来似的,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旅行是绝对罕见的事项。但比思卡特斯就是如此,他如同幽灵一般无处不在,如同高空的俯瞰者,纵览风景。

“你!”斯顿恩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的一瞬间,记忆中某个模糊的部分,仿佛被橡皮擦刻意涂抹过去的一部分,陡然恢复成了原样,当时的情景和记忆如同溃堤的洪水般冲刷着自己的感官,被欺骗的悔恨,**纵的屈辱,被引导向癫狂和无知的懊恼,半躺在床上的斯顿恩全身都在颤抖,他抑制住自己想要战斗的狂躁的心情,他已经不能再允许自己的“核”进一步受损害了,况且,战斗不会让现状有一丝好转,百年的人生经验此时告诉他,要忍耐,必须要忍耐——

“你来干什么,比思卡特斯?!”弗里曼似乎也同样恢复了那一天的记忆,皱着眉头,以刀子般锋利的仇恨眼神盯着对方,质问道,“难道你还想再害我们一次吗?”

“嗯?”比思卡特斯歪了歪头,从他银白的瞳孔中流露出来,似乎是不太认同对方观点,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惊叹和佩服,“不愧是香巴拉大陆的原生居民,也只有你们,才能有如此震撼人心且真实无比的感情流露。”

“真是让人,无比怀念和羡慕。”小声的哀叹,犹如悲天怜民,比思卡特斯,在伤感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随即拉了拉自己的帽檐,示意自己今天突然再次来访本意并非这个,“我可不想接受无名之罪——”

“相比刚才的记忆您也再次重温了一下,难道我有说什么歧义的话吗?”比思卡特斯低语道,“我只不过在引导你过去记忆中的某个细节而已,而给出答案的是你才对——”

“自己找错了答案,并且被一时的冲动而昏了头脑,我觉得这罪并不在我。”

“的确,当时的自动人偶的核心部位是由葛拉尼公司生产的,但那一批核心的货单流水号,却从来没有在公司的账单中出现过,这种程度的追究,我相信任何一个有行动力的人都可以做到。换句话说,那只是为了掩盖真相的障眼法,或者说嫁祸他人的最低级的伎俩而已,而您却在锁定所谓的‘真相’后,非但没有继续深入探索,反而——”说话间,比思卡特斯早已离开了自己坐的位置,穿过已然完全愣住,似乎变成石雕的弗里曼,走到斯顿恩的床下,俯身,用自己的双手,掩盖住斯顿恩的双眼——

“开始为了自己一开始就错误的方向,进行更为幼稚的无差别杀害。”

“换句话说,就算我直接给了您正确答案,到最后您做的事,依旧是那么引人发笑,幼稚不堪,不是吗?”无力反驳的事实,哪怕是标榜着掠夺灵魂和肉体增强自己的借口,可到最后都已经到了魔力的阈值,依旧在进行这项害人害己的活动,那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通的愚昧行为——而这愚昧事实的后果,就是当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面对真相的情绪时,那席卷掉一切的魔力外泄漩涡,以及那几欲坏掉的“核”。

“我,从没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比思卡特斯,”斯顿恩低语道,“就像你们一样,也从来不会对自己的言行,有任何的辩辞。”

比思卡特斯盯着自己的手背,他仿佛要透过自己的手背,猜测此时斯顿恩的眼神究竟是哪般:“可我今天来,也不是要看你这般落魄不堪的笑话的——你也想重振旗鼓是不是?”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斯顿恩终于伸出自己的胳膊,如同弹走蜘蛛丝一般,将遮盖住自己眼睛的比思卡特斯的手打落。

“可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如果你不会重蹈覆辙的话,这次将是你一转攻势的最后一次机会。”塞壬的歌声降临,又有谁能够忍耐住。

“我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可将它们连接到一起的真相,则是你所追求的方向,斯顿恩。”又一次的欺骗,亦或是最后的救赎,斯顿恩没有选择相信,但是却并没有闭上自己的耳朵。

“你应该清楚自己的道路,哪怕千百遍的失败和错误,哪怕因为一时的急切而重新再来。”少年的声音和着比思卡特斯的耳语,以一种灰色的旋律回荡在年迈的斯顿恩耳边——

他早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机器不可靠时,自己能够有所依凭的,往往就是自己的骨肉罢。

“抱歉,歆儿,”七八天天没有回到家里的鸿兴,第一句话便是极为困惑的道歉。

“怎么了,老公?”鲁歆转过身,对于鲁歆来说,今天也只是平凡的一天而已,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并不能影响她,“出什么事了了吗?”她注意到靠在墙壁上,似乎依然脱力的鸿兴,便脱下自己的围裙,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抱住自己的丈夫,这是她能够做到的全部。

“那个......”几乎可以盛泪水的眼袋,油腻的樱色短发,粗糙的皮肤,许久没见,不知已然被无形的大手折磨至此,鸿兴用自己宽大而结茧的手掌抚摸鲁歆的顶发,顺而向下,“有一件事,我必须让你答应。”

“我都听你的,”鲁歆能够感受到,趴在鸿兴的胸膛中,感受着丈夫的温度和心跳的她,什么都可以感受到,他们是合二为一体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上不可分割的部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

本来要将话说出来的鸿兴,嘴巴打开的他,即将要把胸腔里的空气伴随着文字呼出来的他,却停在了这一刹那,他不懂得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鲁歆这样善良的人存在,而这样善良的人——

却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命运。

半响,鸿兴颤抖着嘴唇,说出来自己的请求——

“暂且,先回娘家吧。”

鲁歆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除非自己请求,否则鸿兴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人离开这所城市的,而如今,鸿兴却请求自己回老家,这已然代表着,某些事态,已经发展到了鸿兴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留下来,陪你,不成?”最后的撒娇和任性,同时也是对自己丈夫不愿意说出现状的试探。

“不行!!”鲁歆很少听到鸿兴会这么慌张,他的声音是这么大,以至于在本就安静的家里,似乎还有了回声。

“那你必须答应我,”鲁歆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知道有些事情,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不会如自己所愿的,她不是这个世界的神,“你必须答应我,事情过去之后,我们还能见面。”

“啊......我答应你,答应你......”简直要让人窒息的拥抱,“相信你老公的实力。”

“我当然相信你,你可是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明明是让人放心的话,明明是该放心和松气的时刻,可鲁歆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如果真的那么轻松,为何却如今要送她回去,简直就是如孩童般的欺骗,然而即便明知如此,鲁歆却依旧选择相信谎言,说出这般话,“最最厉害的校长。”

滴答,滴答的水花......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芭蕾和巴雷特也要跟我一起回去是不是?”鲁歆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询问着具体的事项。

“不,芭蕾和巴雷特要留下来,”鸿兴坐在家里的沙发,享受着最后一分家庭的静谧,“他们还有他们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可他们还是个孩子啊!”拿着行李的鲁歆,停止往返与客厅和卧室的跑动,将自己的行李箱摔到地上。

“你回老家,没有人会发现,”鸿兴仰起头,“可是如果他们不见了——”

“那这座城市的人会怎么认为我们?!”在这个紧要关头,鸿兴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数万人的眼睛盯着,所有的行为,都可以化作舆论的剑戟,刺向自己的身体。鸿兴本以为自己的对手是纠缠不清的棋子,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悉心“喂养”的精英和大众,被和平磨平了棱角的他们,才是最应该注意的对手,而潜藏在他们之下的,刻意掀翻起波澜,渴望混乱与无序的“蛇”,才是自己的敌人。

没错,平凡的人类的敌人,应该是平凡的人类才对。

“你会保证他们的安全吗?”鲁歆双手提起手提箱,“还有他们的饮食起居,没有我,他们肯定会不适应的。”

“你放心,我绝对会做到的。”如果真的能做到,那鲁歆也没有必要离开——

我们都在被虚假而善意的谎言,自我满足着。

“离开家之后,会有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在小区门口,直接上去就行,”收拾完毕,鸿兴拍着鲁歆的肩膀,做着最后的叮嘱,“接下来就不用你操心了,只要安全的走到小区门口就可以,记得带上口罩和围巾,还有帽子和墨镜——”

“还有呢?”干瘪的质问。

“还有就是,到了家里记得不要提这里的事,就说自己想回家看看。”

“还有呢?”冷静的质问。

“还有......没有了吧?”鸿兴的心跳加快,他已然有些慌乱,与自己妻子的离别,让他一时忘了词,自己难道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了吗?他如此这般提问着自己。

“真的吗?”再一次。

“我爱你。”双手搭肩,低下头——

还好没忘。

......

鲁歆一个人走出家门,关上家的大门。为了不引起怀疑,鸿兴是不能陪她走出公寓的,对待爱情懦弱且胆怯的他,此时正坐在沙发上,不忍心看自己妻子的背影。

耳边传来电流声,鲁歆发现不知何时,楼顶角落的摄像头被刻意打坏,扰人的电流声就是从中发出。鲁歆打开电梯,按下底楼的按钮,缓缓等待电梯门的关上。

“每天我都会给你视频的,宝贝。”为什么这些话偏偏要通过通讯软件发过来,而不肯亲手说出来,到底是忘了,还是不想让自己想太多,可鲁歆,无论如何都会想多的。

小区的街道不知何时,墙上涂满了不明意义的涂鸦,街道本身也是如今乱糟糟的,但是自己之前买菜逛街从来没有注意过,可此时它们却如此的碍眼,这是因为鲁歆可以把图像本身,理解成对鸿兴,对自己丈夫不利的宣传标语吗?

“我们不需要黑箱政府!”涂鸦不会说话,但的确有声音流出。

流出的,是干瘪又愚痴的抗议。

“好冷,”鲁歆向上拉了拉自己的围巾,企图再多遮住自己的脸部,虽然风不大,雪也不大——

可今天,怎么如此寒冷呢?

从大衣的衣袖下,若隐若现的手表上,现实的是: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三点。

不远的门口,似乎有一辆车停靠在路边,车窗无声的摇下,就好像,在招手般。

可鲁歆没有加速,她停下来,转过身仰起头——

她知道他会站在阳台上看。

他知道她会回身抬起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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