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客厅,鸿兴瘫倒在沙发上,右手扶额,这么冷清的家,没有鲁歆在的家,他还是很少感受到。
半响,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打开手机,拨通了一则电话,在还没有接通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挂断了电话:“如果对方拥有跟我相同权限的话,监听我的手机也只是信手拈来。”
“幸好当初没有选择通过软件跟老婆告别,另外刚才在手机里也没有对她说什么奇怪的话,也嘱咐她一旦上车就立刻将手机关机,到老家后用妈妈的通讯设备联系。”鸿兴一边穿上自己的外套准备出门,一边碎碎念道,明明可以将楼道的摄像头用术式破坏掉,却忘记手机的威胁,不能被焦虑冲昏了头脑啊我。
在披上黑色西装的外套,弯腰穿上自己的皮鞋,面朝着落地镜站起来的那一刹那,鸿兴看着镜子里一个人的自己——
她,注定要离自己而去,这次,只是一个演习而已。
再也不会,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抱住自己的腰,替自己调整领带的位置了吧。鸿兴强忍着从心中迸发出的落寞和干枯感。推了推自己刚换上的墨镜框,转身走出了公寓门,顺手裹上了鲁歆去年送给自己的亲手织成的围巾,还有印花针织帽。
要赶紧联系上芭蕾和巴雷特。鸿兴不知道,在这个网络权被凌驾的如今,除了自己的骨肉,还有什么是值得绝对信赖的。一切电子信息,一切电子产品,都不再是自己所能完全掌控的。虽然的确可以与之抗衡,但是如果仅仅停留在与对方的舆论攻防战上,自己就永远赢不了,但对于对方来说,只要保持现状,就是对方的胜利。
所以,必须主动出击。
“幸好还有梅尔可以宽恕自己的任性临时脱离,暂时承担着本来的责任,自己才能得以回家行动。不过话虽这么说,可眼下,要再次出门都是有够麻烦的,”鸿兴一个人站在略显狭小的电梯中,“而且比起如何不引人耳目行动,还有更加奇怪的问题——”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要搞垮我,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的家庭信息都没有被暴露出来,只要引诱得当,肯定会有亡命之徒找上门来,不会等到我将鲁歆转移出去的。是为了保证斗争的合理性吗?”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区楼道中,鸿兴对身边的恶毒标语熟视无睹。
“那么站在对方的角度上看,想让我家破人亡并不是根本目的,那么改变石门二中的领导权也不是根本目的,那么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有什么能比石门二中更加重要......”
“有啊!”裹紧了衣帽的鸿兴躲着在街道上显眼又刻意的聚众人群,尽量步行在小路上,他虎躯一震,如此显眼,如此耀眼的果实,就在自己的眼前啊,“‘萨博特拉尼’,不存在这个网络任何一个空间的信息,不存在阿卡迪亚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地区,它的所有,有关它的真相,就藏在石门二中之下......”
“那么反推过来,”这个时候芭蕾和巴雷特应该还在学校进行社团活动吧,毕竟在规定学校上午上课下午自由活动后,原本就轻松的初中生活,下午可以有大把时间利用,芭蕾参加了舞蹈社,而巴雷特则是弓箭社——怎么可能会有射击部,“对方是知道‘萨博特拉尼’这个模糊的概念,但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的人员。可在‘萨博特拉尼’的工作人员,是不会和外界有任何联系的,那么能够接触到这个词的,就只有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人员泄露事件——”
“这样想想,对方也许只是知道‘某个地方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实验项目’,也许跟人体有关,而十二月十七日晚上被恶意暴露的视频,则可以推断对方已经抓住了几个实验体,这更加证实了对方的想法,也更加刺激了对方的攻势......”
“其实还有在表世界的人知道‘萨博特拉尼’的存在,但是怎么想,他们都不会这么做的吧,没有理由的......”
鸿兴用力下拉自己的针织帽,穿过某个初中的大门,其实下拉帽子只是一个障眼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可能都会集中在他的右手上,而此时,左手的指尖则悄悄汇聚成常人无法看见的空气压缩弹,“倏”的一声射了出去,目标是自己周围的所有监控摄像头,宁可自己到时候无法准确抓捕犯人,也不能任对方使用自己架设的监控设备:“话又说回来,对方到底是想要得到实验项目的成果呢,还是单纯的对真相的‘好奇心’呢?”
“不清楚,如果是想要掠夺成果的话,大概到时候无论如何豪斯都会改变立场站在自己这一侧吧,除此之外,就不希望再有棋子掺和这件事了。”
“慢着,”走在楼道,从稚嫩的初中生身边穿过,捏着下巴的鸿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马雷亚和潘,也在试探着这次事变,再加上潘本身的身份,很难说她们不会做什么——”
“棕比似乎没有什么行动,每一天的行动倒是规律的很;木子歌和仲离她们之间有些矛盾,看起来是顾不上本次事件;艾腾音已经被我放出去了,毕竟少一个人就少一个潜在的对手,这个时候我还真不想让他回来,虽然放他出去,肯定会知道一些对我不利的事实;豪斯和洛夫特的行动立场我清楚;海色被扔到了星球外;菲斯只会听比思卡特斯老师的,而老师现在则下落不明;那么能够威胁自己的——”
“斯顿恩?”
“香巴拉大陆来,初次见面便与自己谈判交涉,他的目标是豪斯,毕竟豪斯那家伙差点把香巴拉的人种灭绝了,当然我没有直接给他,而是把棋子的信息交给他,告诉他对方就藏在这之中......”鸿兴回忆着当初和斯顿恩之间的交情,“然后那家伙复仇心切,竟然闯了不少祸,最后我还得让豪斯收拾,虽然没有彻底铲除,但是短时间应该行动不了吧?”
“等等,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人,到底忘记了谁来这?......”本应该刻在脑子中的名字和外貌,此时却如同流水一般,无印无痕。
“还有,好像棕比把那家伙的家烧了,现在斯顿恩藏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了,毕竟只要幻术使用得当,伪装入住也是行得通......”
“爸爸?”舞蹈室的门内,身穿白色舞蹈服的芭蕾,瞄到了站在门口沉思的鸿兴,停下动作喊了出来。
......
没有人知道芭蕾和巴雷特的父亲是鸿兴,毕竟籍贯上,他们的姓氏是“鲁(LUU)”,而不是“鸿(HELL)”,东西结合的名字并不少见,也没有会按照古代东部叫他们“鲁芭蕾”,而是称呼名字,“芭蕾”。
“怎么了,爸爸,您不是在上班吗?”芭蕾从远处向在树下站立着的鸿兴和巴雷特跑过来,手里拿着三纸盒果汁。柳橙味递给父亲,蜜桃味递给巴雷特,自己则留着番茄味的。特意挑了一个没有人的环境,似乎芭蕾和巴雷特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这次的目标是什么,爸爸?”巴雷特咬着吸管,低声问道,仅仅这一句话,芭蕾的表情立即发生了变化,看起来她也意识到了爸爸现在的处境。
“你们学校的情况现在怎么样?”鸿兴并没有喝果汁,只是单单拿在手上。
“学生倒不会太在意什么,”芭蕾捏着自己下巴,此时身着哥特服的她思考的样子,倒真有她父亲鸿兴的几分神韵,“但是老师们的意见分歧倒是很大。”
“好像有一些人要参加过两天的游行示威。”相比之下,巴雷特则有些鲁歆的神气,“听他们之间的对话,看起来组织已经建立起来了,而且分工明确。”
“短短几天就渗透到了如此地步吗?”鸿兴背靠大树,仰望着干枯巨大树枝,光溜溜的没有一片树叶挂在上面,“现在很难说清对手到底是不是复数呐。”
“带好你们的装备,我告诉你们几个目标,”鸿兴开口,“这几个人是你们几天的关注对象,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控制他们到不能参与这起事件的程度。”
“上次你们的表现我很失望,会场事件你们也有很大的责任,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是商量,而是命令,鸿兴此时在面对自己的亲手骨肉时,没有平常一点亲情味道可言,仿佛他所面对的,只是两个怎么也用不坏的,工具而已,“上次的事情没有追究,就是为了现在——”
不允许失败,鸿兴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谁也无法想到,他曾经所信赖的居民,他压榨自己生命所建立的人间桃源,居然就这样,被某个人,某个组织直接反戈了。
“到底是对方太厉害,还是说,人类本身就是这种永远无法满足现状,秩序中期待着混乱,暴动中希冀着和平,无药可救的生物呢?”
正因为如此,我的计划,我为其所奋斗到现在的意义,就在于此。鸿兴一只手遮住自己的额头,望着不断下沉的夕阳,喃喃:“这就是必须跨过的,试炼吗?”
而芭蕾和巴雷特,则沉下脸,他们不敢回忆鸿兴指的“后果”是什么,毕竟,那是比地狱更加可怕的“东西”,自己,就是从那种地方,从小长大的。
但他们从来没有恨过父亲,相反,他们对鸿兴,抱有着绝对忠心和扭曲的占有欲,因为对他们来说,鸿兴,就是他们能够活下去的标志。
所以,任何让阻拦父亲的事物,都必须由我,和巴雷特来排除,这是我么活着的意义。而此时此刻鸿兴对他们极大的期待,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期待,则点燃了他们心中对鸿兴的更为扭曲的爱。
单膝下跪,左臂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强忍着“被需要”的欢愉,两个人浑身颤抖着,脸部扭曲着微笑,发出自己的宣言:“父亲的命令,就是绝对。”
没有人能够想象,当初,鸿兴到底是怎么将他们“驯化”的,只是为了最为强大而可靠的心腹。
“去吧,从我眼前消失,任务完成之前不要来找我。”本就仰起头的鸿兴再说罢的一瞬间,低下头,而眼前,空无一人。
养后千日,用兵一时。
眼睛反射不出任何光彩的鸿兴,朝着太阳西沉的方向走去。或许他是一个真心为民的执政官,或许他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丈夫,可别忘了,他还是一个心狠毒辣的普通成年人。
“玉兔号应该是无人生还的。”棕比扔给对方一个热的咖啡易拉罐。
“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喝咖啡,还给我买这玩意儿。”郑渣接过来,但也没有扔掉,而是拿在手里当暖宝宝。
“当时她,潘·葛拉尼的能力并没有觉醒。”棕比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你思考的方式一开始就有问题,”郑渣并没有急着告诉他,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站立的高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午夜,十二月二十一号,凌晨三点半,“为什么潘·葛拉尼一定要在船上。”
“所以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上船。但是船员的电子登记表里,的确有那个人的信息。”
“如果你有心调查过事件发生前的一段事件的新闻,或许这件事就根本不是事。”郑渣从来都不会告诉棕比答案,尽管她什么都记在脑子中,但有些事,只有调查后才有发言权。
“前一段时间......”棕比翻出自己的手机,甄选起相关信息,“有了,惊动全球的绑架事件,葛拉尼之女疑似被绑架,官方否定,系造谣......”
“可这是已经有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不对!”棕比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移花接木的操作吗?”
“当时的确绑架了潘·葛拉尼,但是在归还时,归还的却不一定是潘本人,而这个人,则不幸成为了月兔号的替死鬼,潘本人也侥幸活了下来,以神秘身份活到现在——”
“你的推理漏洞太多了,”郑渣提醒道,同时翻了个白眼,“看起来你倒是着急的不行,怎么,潘就这么让你值得着急吗?”
“你在说什么呐,”棕比回敬了个白眼,“我只是暂时构建起一个轮廓而已,倒是你怎么就突然急了?”
“嘿!你还敢跟我顶嘴?”郑渣叉腰,整张脸立刻鼓了起来,黑珍珠一般的眼瞳即便黑影,也依旧是那样的耀眼,咕噜噜的在眼眶中转着。
“哪敢跟您顶嘴呢,下一秒我小命就不保了。”阴阳怪气,不禁让人怀疑此时站在郑渣面前的男人,究竟是那个既不温柔也不凶暴,既不温和也不狂妄,简直是如同山羊般沉默的角色吗?
“所以,”怄不过气的郑渣用自己食指戳了一下对方的太阳穴,“接着说下去......”
“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么假的潘可以很容易融入葛拉尼家族的生活,这是不是可以说,幕后使者是对葛拉尼很熟悉的人,第二,在那个游戏还没有开始的时代,能够做到瞒天过海的技术,究竟是什么,第三,被绑架之后的潘,为什么还活着,难道是有什么必须活着的理由吗?”
“如果,因为她是游戏的棋子,所以必须活下去呢?”棕比顿了顿。
“那么我们再反过来思考一下,如果那次海难,不是一个意外呢?如果是精心策划的,必须要让某个人死的意外呢?而这个意外,又同时得兼顾潘不能死——”
“掌控世界一半命运的葛拉尼,和coppelia掌握着次时代网络的葛拉尼,因为那件事而顷刻间覆灭——”
“coppelia,是不是有嫌疑,coppelia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每个人都无法拒绝的东西——网络的控制权。”
“我选择coppelia而不是其他,正是因为,coppelia符合我的一个假设——他们所做的自动人偶,是可以和真人媲美的商品,而因为某些行动而亲自设计的自动人偶,可以完全狸猫换太子也不为过。”
“那么,按理来说coppelia获得了网络独占权,那么为什么如今网络却依旧没有按照他所想的而发展呢,为什么事件会落得现在这幅模样呢?”
“再次反过来思考吧,如果潘的替身,本身不是一个替罪羊呢?”
“她的作用,是不是就是为了拿到,时任葛拉尼最高责任人,多普诺夫·葛拉尼的最高网络权限。”
“掌握这座城市的,是身为监视者的鸿兴,和coppelia的最高负责人,豪斯·coppelia。连理在一起的他们,不可能跟过去的事件无关,特别是,鸿兴被降为监视者的时间,我们根本无从知晓,或许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如果这么多的巧合都成立的话——”
“郑渣,现在的这幅城市由于这两个可合作可厮杀的势力而岌岌可危的样子,早在当年月兔号沉没事件,就已经开始了。”
“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拿到了葛拉尼侧的最高网络权限的鸿兴,有什么理由跟coppelia的豪斯争斗呢?”棕比在说完一大番话后,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个疑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