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的好吗？豪斯先生？”声线中带着一丝胆怯，十分不自然的语调从她的嘴里如蹦豆子般跳出来。
“啊......没关系的，”豪斯拉长了语调，甩了甩手，“我已经完全好了，在医院待着也是浪费时间，那里的办公条件毕竟还是不如在本部。”
“不，我不是指这个......”在豪华的办公室门口伫立不安不敢走进来的她，那个敢在医院里以严肃的语气要对豪斯的身体健康负责的护士，歪着脑袋对办公室里的构造东张西望，“我是说，真的要我在这里上班吗，可我完全不会什么助手技能呐？”
“不用担心，”豪斯坐回自己的位置，当然，这里只是coppelia驻石门二中的本部，并不是“萨博特拉尼”的办公室，“你只需要做最低限度的事情就好了，比如端茶倒水打扫房间之类的，还有给文件分类，很简单是吧。”
“话虽这么说，”女孩子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涨红了脸走进办公室，规规矩矩坐到豪华异常的沙发上，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可我只是一个护士......”
“前两天一开始那么嚣张敢对我大吼大叫的蛮勇去哪了？”豪斯斜视瞟了她一眼，双手却在熟练的在键盘上进行盲打。
“万，万分抱歉，”女孩终于意识到豪斯的用意，低下来头，“事后院长有好好的教训我，我有在好好的反省自己的过失行——”
“就那样就好。”
“诶？”女孩突然抬起头，神情恍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就保持你原来那样就好，”豪斯再次瞟了一眼女孩，在人生走过的几十年来，豪斯还是第一次会把精力用在看别人的样貌上，“这个世界上，敢对我大吼大叫，指出我过错的人，可没有多少。”
“没有指出自己的错误和过失，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犯错。”
“好......”女孩并不太能听懂豪斯的话，毕竟他的身份和处境，自己一介普通的职员，很难理解，那种太过于强大而无人敢反抗，权势压人喘不过气来的孤独感。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来着？”豪斯用右手戳了戳眉毛，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很少将自己的脑容量去记忆别人的姓名，但这几天下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不是自己风格”的事情来，无论是用权势直接更换了那个医院的院长，还是直接将原本的秘书调遣，将这个女孩调到自己的身边。科研就是他的生命的豪斯，能做出这种世俗化的事，简直是人生头一回，“我记了好几遍都记不清......”
“薇多维诺，我的名字是薇多维诺·赫斯托利亚。”女孩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姓名，从现在她的语气看来，终于恢复成原来那样“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样子了。
“对对对，薇多维诺·赫斯托利亚，真是拗口到极点的名字，难怪我老是记不清楚。”豪斯右手拿着铅笔，橡皮端戳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随后用笔在A4纸上随手将她的名字，分别用西部文和东部文写了一遍。
随后，是极长时间的沉默和尴尬。
豪斯并不擅长和一般人交流，在他的世界观里，所有不是自己身边科研同志的家伙，他都是极其看不起，甚至是鄙夷其作为“人”的价值的，但是哪怕是跟自己志同道合，走在科研道路上的科学家们，他也讨厌他们为了更多的科研经费而在自己身边如同摇尾巴的宠物狗一般谄媚。因此豪斯是绝对不喜欢人类的，极端的排除，便是极度的孤独，而孤独的扭曲，便是以“王”自称，大肆贬斥着所有人的存在，唯我独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豪斯的心里面，只有王是必须孤独的，只有王是可以孤独的。
恶性循环，就成了名为“豪斯”这个“棋子”。
然而将所有人，甚至是作为拍档的“棋子”，都视为“工具”，用完了就如同抹布一般丢弃，嘲笑着愚痴的世人，大肆狂笑着的豪斯，如今却露出这幅面孔——真希望他的办公室里没有镜子。
豪斯的魔力力量来源对科技的绝对崇拜，源自对“人类自己创立的进化体系的崇拜”，和魔法这种“非人类创造的人类进化体系的崇拜”完全矛盾但借存“崇拜”这种信仰心理而关联。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力量如此特殊。豪斯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魔法到底是不是人类自己创造的，这个议题，豪斯自己也没有多大信心。在遥远的彼世，当豪斯放弃对魔法的解析工作后，他便宣称由于人类无法解析魔法，因此魔法便不是人类创造的，是由更上位的思想体传播下来的“概念”。但这种屈辱，让豪斯转而开始钻研另一条道路，那边是以人类可以完全解析的概念进化体系，这就是在两个世界中都存在的广泛概念——科学。科学不是豪斯创造的，但绝对是他发扬光大的，无论是在彼世，还是在现世。
“那么，”薇多维诺的右手扶着自己后颈短发的碎发，还是终于打破了这一片平静，“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就要开始工作了，饮品的话是需要茶还是咖啡，还是说别的......”
“啊，我都忘了你还在了，”把头埋进显示器的豪斯，看起来早就沉浸在自己的事务中了，“咖啡就好，咖啡机就在这里，你找找就行了。”说罢便接着埋头工作了，鸿兴甩给他的一堆文件，意在让他找出来，别的城市对石门的干涉。虽然其他独立几乎城市都是coppelia控制的，但是天高皇帝远，很多事并不是那么如人所愿的。
不过，就今天的表现来看，谁都没想到豪斯也是可以，以平常人的口气，下达命令和指示的。所以这个世界，总是变数不定的。
许久，豪斯隐约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身边，他转过身来，原来是站着不动的薇多维诺，没声好气的说道：“你在愣什么神？”
“啊？啊，抱歉，”薇多维诺将手上的咖啡端到桌上，双手抱着铁质餐盘，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我就是有点好奇，豪斯先生的肤色，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你想知道吗？”本来瞟着她的神色的眼睛转到电脑屏幕上，拉长了口音说道。
“有点，好奇。”
“可是知道事实的人，全都，”豪斯坏笑了一下，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跟他黑到一种境界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埋到地里了。”
“可我想知道！”薇多维诺似乎不知道何为恐惧，也不知道豪斯，其实从来不会在这方面上撒谎。
“不按常理出牌呢。”豪斯翻了个白眼，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对这位女孩感到惊奇了，“原因很简单，我也是西北部的人，本来肤色应该是跟雪一般白的，发色也应该是浅色系的，我记得大概是棕白色的。但是偶然的一次失败实验，让我染上了某种洗不掉的颜料，随后索性发色也染成黑色了。”
“这么说来并不是肤色发生变异了呢。”薇多维诺恍然大悟，“不过总感觉很神奇呢，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豪斯先生做不到的事情。”
豪斯愣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这很奇怪，平常都是抬高嗓音的他，如今面对薇多维诺，总是拉长声线缓慢诉说，既是像让对方将自己的话完全印证到心里，又是像自己在边说边想：“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很多，就好像画一个圆圈一样，圆圈内是我知道的事情，可随着圆圈越来越大，未知的事物也就越大——”
“越是站在高处，就越是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战斗。”
“所以我才讨厌一般人，越是无知，越是想张扬自己可怜的知识储备，炫耀自己刚刚得来的知识果实，就好像现在动荡的石门一样，所有人都在反对coppelia，都在反对鸿兴，反对一些若有若无，真假掺半的事实。”豪斯逐渐将话题转进现在他所工作的内容，看起来他是真的对目前的形势有所紧张。
“你大概不会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吧？”抬起头，反问道，“站在你们的角度，是不是就是觉得这是一场为了自己正常生活，为了揭露所谓的“黑暗”而作为正义的英雄进行的斗争？”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事，”薇多维诺歪了歪头，“可能我天生不喜欢用简单的‘对错’来分辨事情吧？”
“也是呢，你当然不会被这种简单的宣传而‘感染’，”豪斯心里念叨着，“毕竟你可是少数人，是天生的对‘浮欢’不适格者，是少有的天选之子。”
“所以另一个更换助手的理由就在这里，谨防内鬼，必须把自己手边的人更换一遍，”每一步都是豪斯的计划的一环，“而眼下最适合的人手，就是‘浮欢’无效的人，‘真正的人’。”
“可遇不可求。”没有对每个人进行接触，就无法分辨出他们，毕竟只有经过心对心的交流，才能感受到只有他们才具备的，人类本身的“魅力”——原初之心。
“错的是牺牲，对的是牺牲之后的结果，道路。没有牺牲就没有道路，”豪斯肯定了她的话，“我也是，coppelia也是，石门的校方也是，我们都是在牺牲着自己重要的事物而前进的，为了人类的未来。”
“那么对于豪斯先生来说，什么是重要的呢，科技吗？”她低语。
“而豪斯先生，又要牺牲什么，来前进呢？”时钟指向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一点半点。
“不过话说回来，”鸿兴结果来梅尔的一杯茶，搔了搔自己额头上紧贴的刘海，“总感觉这两天的攻势稍稍减弱了一些。”
“越是平静，就越是危险，”梅尔受收拾着桌子上散乱的文件，“坊间流传的实验体伤人事件，这两天视频和图片又多了起来。虽然我们也尝试自导自演，通过流传有微妙的破绽的图片来故意让大众发现纰漏，进而否定原来视频和图片的真实性，但是总感觉力不从心，而且现在拥有的网络控制权的也不止您一个人了，就算我们不想，对方也可以恶意删评，用来达到我们在恶意删评的目的。”
“不过就算如此，”鸿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不会把网络控制权还给豪斯的，现阶段还不至于太过糟糕，如果把控制权还给他，以后石门的实质权利就掌握在他的手上了，这无疑于自断手脚。虽然他根本就没有行政这方面的能力，但是谁不想有这份权利呢。”
“其实最重要的是，如果事后我们一并拥有完全的网络控制权，我就失去了和他叫板的能力了，无论是‘萨博特拉尼’的计划，还是其他的......”鸿兴心里念叨着。
“而且，只要还没有直接的危及到民众的个人正常生活，这件事其实就可以慢慢冷处理掉，”鸿兴摇晃着茶杯，“对外的事情已经交给豪斯了，经过昨天晚上到现在的努力，现在网络上大部分意愿是希望我能出头在大众的面前道歉，奇怪怎么对手就突然放松攻势了呢？不过如果没别的办法，照他们的做法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样就违背了对手的意愿了，”鸿兴心里思考着另一番的事，“对手的想法是看到我们迫不得已杀人的样子，而现在民众的想法显然只是想让我出丑而已，这无疑有些矛盾......他，或者他们，会这么简单的结束吗？”
“暗杀？不对，显然对于对手来说太不过划算，因为到最后可能只有我一个人阵亡，而且更重要的，他显然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既然知道魔法，那么保不齐可能会猜测我有善后手段，所以肯定不会贸然用这种方式。”
“那么，现阶段为什么突然会放松对网上的舆论引导呢？”鸿兴推了推眼镜，“换位思考，鸿兴，如果你是对手，如果说网络的舆论引导，是为了激起对校方的不满，种下怨恨的种子，而现在第一阶段已经完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看着鸿兴紧皱眉头的样子，梅尔也跟着皱起来眉头——
“做出危及到每个民众个人正常生活的事！”两个人异口同声。
而这样的事，在不故意大量杀人的前提下逼迫民众进行暴动，那么要求就是“环境无法满足正常生活”，而“破坏环境”，最安全且致命的——
“立刻通知工农业区，全盘检查！”鸿兴失声喊了出来。
在每个城市都紧闭着大门，与其他城市隔绝往来的如今，每座独立城邦的农工业区，就是民之本位。
只要将工农业区的破坏归咎于校方的无力和黑暗，那么必然会点燃最后一处星火，校方的最后一份公信力也随之瓦解，早已经不满校方的民众必然会揭竿而起，反对曾经“圈养”着他们的“神”。
“报告，今天下午有农田的实践课，”梅尔将信息传递给鸿兴，“是EA区高一级部的报名形式的活动。”
“偏偏是今天。”鸿兴露出牙齿，但是随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EA区的高一级部？！”
“那不就是，那几个‘棋子’的级部吗？”
“真没想到你会来参加这种非强制的活动。”玉墀惊讶的说道。
“别说话，我晕车，”棕比坐在公交车上，开足了暖气的室内环境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我一学期没参加这种活动，菲斯说如果我再不参加，这学期就挣不到学分了。”
“真是有够惨的，这次活动可是最辛苦的，当然一学期也只开一次。”玉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坐在同一排。
“为了保持适宜耕种温度，工农业区一年四季都相对温暖，因此大家一定要少穿衣服，千万不要穿过于厚的，否则活动中会非常难受。”引导员在前方拿着便携式麦克解说道。
“早说......”棕比解开了自己大衣的扣子，露出了下面的黑色无帽衫。
而跟他同行的玉墀则将胳膊肘杵在车窗户沿上，拖着下巴，看着外侧的风景，房屋的高度渐渐下降，土壤的占比越来越大，念叨了一句——
“要到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