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扯开自己的领子,棕比试图将衣服下保存的热量散发出来,“不管怎么说这都太热了吧。”
“为了保持农作物的生长,这是必要的,”玉墀走在他的面前,脚踏在味道浓厚的土地上,是当代人少有的享受,“虽然我不是学农学的,不是很懂,但是大概是这样的吧。”
“说起来你的论文怎么样了,”扯完自己的领子又捂住自己的额头,这回又是晕车的“后遗症”,“高中三年内能直接转研究员吗?”
“啊,正在审查中,”玉墀漫不经心的答道,比起考虑自己的未来,此时眼前路边的杂草和野花,以及远处高耸如同巨人般的自动化工厂,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而且你也知道,虽然明面上我跟coppelia没有关系,但这毕竟只是为了照顾我的安全,以及是我的单方面的任性要求,所以在升学,或者研究前途这方面,家族不会为难我的。”
“真好,”棕比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准备播放一些安静的音乐减缓自己的头疼,“说起来,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不,应该说哥哥姐姐们,也同样是为coppelia工作的吗?”
“大哥的意思是看个人才能的,”玉墀转过头来,“如果的确有能力,那就必须担任一方面的责任,如果是确实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他也不介意就这么在圣·莱文养一个闲人。不过大部分姐姐哥哥们都很努力,倒不如说是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基因,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所成就。”
“大部分,也就说有少量仰仗着家族势力而终日游手好闲的。”棕比解析着对方话里的隐藏信息,在内心的黑色海洋中翻滚沸腾。
“怎么了,棕比?难道你终于想通,想要跟我一起参与coppelia的大家庭了吗?”
“眼下干哪一行能绕开coppelia?”棕比白了一眼对方,“城市的每个角落,人的每分每秒,都有coppelia的产品占据着一席之地。”
“别这么说,不是还有葛拉尼和‘道’呢吗,好歹是三分天下。”
“葛拉尼和coppelia公开合并的事,也只剩下真正的公开了,坊间消息早已经飞起了。再且‘道’这种组织,如同影子一般无迹可寻,只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影响着世界的变更,就好像‘模因’一般,”棕比随手一抽,从自己背着的棕色书包一边抽出一瓶早已经变温的可乐,拧开盖子灌进嘴里,少数液体从嘴角流出顺着脸颊的骨架向脖颈处划动,“所以说到底,不还是你们掌握物质世界,‘道’掌握精神世界。”
“能够接触感知‘道’还真实存在的,就只有我们每天阅读的书本里对‘道’的阐述,历史上‘道’对这个世界的决定性影响,以及深刻在我们内心深处对其的深信不疑吧?毫无疑问的‘模因’。”
“当然,这只是夸大了一下,实际上的情况比理想中要复杂多了吧?”
“当然,”玉墀伸出自己的手,掠过手边的如海一般的玉米杆,叹了口气,“coppelia虽然几乎拥有大部分独立城市的控制权,也就是说掌握着生产方式就掌握了领导权,但是,不是每一个城市都会听大哥话的。”
“除了少部分大哥直接掌握的重要城市,以及石门这个特殊的科研都市,剩下的城市在拥有商品和军火的制造权,以及相关生产设备,以及能源之后,就开始有向脱离控制的倾向了,很难说这是不是大哥的宽松政策的后果。”
“豪斯看起来不是那么擅长管理一个公司,”棕比翻着手机,“他看起来更适合在研究所里当科学家。”
“要不然,在研制出‘元素定向裂变聚变’技术后,就应该把这门技术封锁在自己的手里了,”看起来棕比是在看网络上的百科,“真是的,古时候的‘点石成金’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居然真的出现了,而且早已经普及到了如同可乐的地步——低廉,普及,但秘方保密。”
“当初家族里也很反对将这门技术公开下方授权,”在带队老师的带领下,他们二人随着人流走入高度自动化的工厂车间中,“但大哥还是一意孤行,将这门技术下方给了所有独立城邦,而后果就是——所有独立城市都具备完整的生产设备,而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这个世界,被彻底分割开来。
“但是如今我们都习惯了是不是?”玉墀缓慢说着,“自从二零零三年技术的彻底普及,带来的是整个世界格局的动荡,再也没有了‘国家’的概念,或者说,每个围墙高筑的城市,都是一个小小的‘国家’,一个狭小的世界。”
“然后就是,二零零四年的四月一日,”棕比抬起头,仰望着他所触及不到的标识,高挂在车间门口——“石门二中”,“石门二中,这个世界上最为吊诡而扭曲的进步之城,未来之星,在此建立完毕。”
“等等,”棕比敲了敲脑袋,似乎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这个时间线未免也太赶了——”
“与其说太赶了,不如说,太巧了,巧到每一步都是如此的完美而准确。光是建立就需要集齐当时coppelia和葛拉尼的两年全力的石门二中,这座出生就带着围墙的独立城市,早在准备阶段是怎么预测到后来的世界局势的?”
“说到底,建立这个城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将人类所有的精英聚集起来的未来之星吗?”
“抱歉,看起来我错怪你的大哥了,”棕比突然嘟囔了一句。
“诶?怎么了?”玉墀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看起来世界的所有变化,所有局势都在他的掌握里,”棕比撅了噘嘴,“就算没有在他手里,也在他加入的团队里。”
“你是烧掉脑袋了吧?”玉墀忍不住伸手要摸他的额头。
......
“能保持几乎全年无人现场的自动化流水线,”棕比听到自己身边的同学嘻嘻窜窜的讨论声,“想不到我们每天接触到的大部分食物原料和工业产品,都是这么生产出来的。”
“但是章鱼丸子还是得让路边摊的大叔做才能吃到嘴里嘛。”听声音是玉墀在和其他人打趣,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在队伍的中流,抛下了走在最后面的棕比自己。
“太吵了,”棕比皱着眉头,虽然从登上大巴的一瞬间就已经感受到了,但到如今和工厂无声的流水线相比,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身旁人肆无忌惮的讨论和漫谈,枯燥的声线和内容简直如同暴风雨下的巨浪一般冲刷着他的防线,“实在是,太吵了。”
无论耳机的音量开多大,都遮不住的吵闹,棕比,是不适合和过多人待在同一个环境的。果然对于他来说,一个人待在图书馆的木座椅上更适合他,可惜志愿当图书管理员的活动,早已经从指间溜走了。
下潜,下潜在旋律里的世界,沉浸,沉浸在只属于自己的绝对孤独中,从因为性格背景等原因而交不到朋友到从此不需要朋友,他早已经习惯将自己锁在自己的屋子中——仅有少数人例外可以出入——最好不要出——那是他仅有的宝物。
走神期间,棕比耳边的吵闹逐渐变小,等他完全反应过来时,全身一抖——自己的周围,早已经空无一人——走丢了。棕比会颤抖并不是因为被小队甩下来而感到悲伤,而是因为——事后肯定要被自己的班主任,菲斯吊起来训导了。
“应该没事的,”棕比的内心活动其实很丰富,只不过从来不会展现在那幅几乎不会变动的脸颊上——少数人例外,“索性一个人到处转转吧,这四周应该有标识和摄像头的,肯定不会找不到我的——”
“二十一世纪了,十个人都有十一部手机。”
迈着悠哉的步子,索性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既然必然要被菲斯训导,那还是多享受一会一个人的清闲吧,参加活动的人那么多,老师是绝对不会注意只有一个人并且走在最后面的棕比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棕比登上了一方的瞭望台。
棕比摘下来自己的耳机,已经,太过于安静了,没有必要再带着它了,按理来说,如果只是落下一段距离,自己的眼睛应该可以看见人流,自己的耳朵应该可以听到喧嚣,可现在——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外面就是完全自动化的粮食产地吗?”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他看着远处的沉睡的麦田,很难相信这是十二月的冬日,眼下他甚至想要穿着短袖跳进那一丛压弯了身子的麦浪。不知为何,注视着人类历经百千年驯服的作物,如今进化为怪物般的“产粮机器”,有一种从心生出的平静感——这种平静感,就如同自己当时培育的那棵苹果树一般。单单靠在大树树干下,就足以让心归于平静——
又如待在那个花店一般,静静拿着扫帚,看着眼前的景色,和人。
“虽然食物品种上选择种类相对减少,但代价就是永远杜绝了‘饥荒’。”棕比阅读着墙上的展板,“完全自动化网络,预示着无论是过去与未来,核心科技都掌握着其脉搏。”窗户外,自动洒水机在空中有序进行工作,模拟降水,在程序的命令下,一切都是那样的秩序。
“说实话,的确吃不到小时候不知道哪位小孩的亲戚带来的‘糍粑’?似乎是用某种藤蔓榨出的淀粉做出来的,在集中生产化的今天,这种食物已经消失了吧,就如同过去的交错不堪的文化一般,他们只存在网络的数据以及图书馆的一角,或者,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我们在进步,我们在失去,这一切,都值得吗?
虽然每年来这里最多的人是带队老师,但是这里依旧光鲜亮丽,几乎看不到一丝尘土。棕比踏在几乎可以反射自己样貌的地板上,走在自己都不知道是何处的通道里:“虽然一年也接触不到什么人,但好歹装上几个指示牌吧?否则连厕所都找不到了,再在,这里真的有厕所吗?”
但是棕比还是找到了厕所——看起来这种设施哪怕就算装着不用,那也是一种人性化的体现。棕比一个人站在厕所的单间里,眼睛盯着被他掀开盖的马桶的口子——那个洞是那样的深邃而幽暗,仿佛要将他吸进无尽的池沼中。他在思考。
突然,宛如木雕般的棕比总算又动了起来,卸下自己背着的棕色书包,将其放在马桶后面的水箱上,拉开拉链,向里看了看——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本用来消遣的闲书,一根笔,还有一个笔记本。明明这么几样东西,为什么总是感觉棕比背的挺沉——或许在那个书包下面的,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小包里,有着更多的秘密,眼下对于那里的东西,还是按而不发——那是很之后的事情了。
棕比拿出笔记本,在此之前将笔挂在本的封皮上。他翻开笔记本,同时背靠在单间的挡板上,对着笔记本上的胡乱涂鸦思索起来,尽管这些“涂鸦”太过于随意,但是依旧可以勉强分辨出来,他在思考和鸿兴,豪斯相同的事——但不止如此,因为在笔记上,还可以找到“潘”的字样。
翻页期间,一张照片从笔记本的夹缝中滑了下来。
棕比盯着躺在的照片的景象愣了一下。在那一张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的照片:金发女性,蓝发男性,以及深金色的女童。他们笑的很幸福,尽管棕比可以嗅到那只是戴上了虚假的面具,但那依旧是幸福。棕比记得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拿到的,那是唯一和潘一起探寻过的“模仿犯”的犯罪现场,也是唯一,棕比并没有完全解开的谜题——女孩的尸体,或者踪迹,至今下落不明。
“事情一桩桩来过,以至于险些将这码事忘了。”棕比咕哝着捡起来照片,端详着、他并不是为了这不幸的家庭而去解开谜题,更不是为了随便都可以造出来的“正义”,他只是需要真相来浇灌自己干枯而孤独的内心而已——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他只是想要找到那个凶手而已,他只是想要解决那个将自己陷入无尽的“黑”中,将自己塑造成这般形状,永远都如同梦魇一般缠绕在自己的身旁的罪魁祸首而已。
“我绝对,会找到你的。”不知是说给那位不知踪迹的女孩听,还是说给那位“梦魇”。
但眼下,还是要思考近在咫尺的危机。整合一下情报:
“简单的想,网络的最高控制权应该有三份,或者两份,”棕比在纸上划拉着,“三份的话,就是葛拉尼遗失的一份,coppelia的一份,以及校方的一份,当然,校方是否真正拥有还有待商榷,嗯......总之鸿兴跟coppelia应该是一方的,姑且不用讨论他们具体谁拥有了。这样的话就是两份。”
“当年的玉兔号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跟‘游戏’有关的人,且熟知潘是未来‘棋子’的身份——这个猜想有待商榷,如果对方只是想狸猫换太子,借假身在游轮上抢夺葛拉尼的网络控制权,那么这个动机也同样说得通,所以之前的那个条件应该不能用作推理。”
“从所有角度上看,是coppelia的人抢夺了葛拉尼的控制权,动机也很明显,手段也很明显,但是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状况呢?是当年的玉兔号出现了什么额外的问题,导致控制权流失到如今的对手手上了吗?”
“动机?理由?手法?”不明白,如今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而且目前还没有接触潘,如果能再询问一下她,套取一些情报,应该能得出更多的猜想。
“眼下,应该只能猜测到最为理想的,阴谋论:外部的独立城市对石门二中的科技和人才垂涎欲滴,因此就想要搞乱石门的正常秩序。这可能是一部分因素,但绝对不是主要因素。鸿兴至今没有对这方面信息有所公开应对,按理来说,以石门的魄力是绝对不会吃这口瘪的——只要鸿兴想,他应该会在coppelia的允许下,碾压一座城市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要让这座城市的每个人互相猜疑,勾引起内心的愤怒,焦躁,对混乱的深深渴求,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升起所谓‘正义的旗帜’,为了真相和利益,将所有人逼得互相残杀——”
不温柔的人往往用不温柔的方式三秒想出来的残酷结果,而温柔的人用尽自己的方式,也无济于事。棕比到底是不是温柔的人,无人知晓。
就在他揣着口袋,以几乎将脑袋放空的状态漫游时——最近这几天的事情扰的他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清醒一下——就在他将更加乱糟糟的笔记本放进书包,背上,准备要走出单间时,就在自己的下一个呼吸就要进行时,就在自己的视线还没有完全转过来时——
他散漫的眼神,陡然凝神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对待陌生事物的杀气。
有人在外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