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推门的手戛然停住。
“作为监控最为严密的农工业区,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混进来,”棕比的呼吸从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因此现在的他就好像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中一般,竖起耳朵探测外部的动静,“但是,的确可以感觉到外面有人在站着。”
随后传入耳中轻微的脚步声,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不但真实存在,而且离自己很近,甚至与自己就隔一扇门。
“如果是来找我的一般人,可能早就喊话了吧,而且怎么可能会有人落单来找我,”棕比眨了眨眼,那是他在思考的面部细节,“问题是,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偶然吗?”
耳朵动了动,脚步声经过自己的单间,好在单间的门并不会有什么“正在使用”的字样,因此外面的人并不会知道每一个单间会不会有人,虽然这种设计又脑瘫又容易制造误会——毕竟这里几乎一年也没有几个“客人”来关顾。但是眼下这种极简设计却偏偏很好掩护了自己。脚步声走远,随后传来的是开门的声音,看起来是走进自己隔壁的隔壁单间了——棕比的眼睛都没有转一下,生怕错过什么信息。
如果知道对方是“棋子”的话,可能自己已经通过基本属性的感官扩张,来确定对方身份了吧,可是如今棕比却无法怎么无法主动进入那种战斗状态。
出来了,又一次大门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单纯的上厕所,可是这里真的有人要上厕所吗——耳朵最后再次动了动,再次隐隐约约捕捉到了流水的声音,水龙头的声音,应该是在洗手。
不明白,如果不打开单间的门,一探究竟,只是站在这里的话,那么什么都无法想到。棕比对于这种情报匮乏的问题是再熟悉不过了,眼下只有两个选择——站在这里不动等未知的危机过去;或者打开门,享受真相的同时面临危机。
“那还用说。”棕比闭上眼睛,约三秒后再次打开,同时一把推开了单间的大门,脚步向空间外迈出一步——伴随着门根部的合页“吱呀”的声响,洗手间明亮的大厅样貌尽收眼底——
“诶?我还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你在这里啊棕比。”玉墀扭过头来,神情略微有被吓到,“吓死我了。”他的手还放在洗手池中,沐浴着水龙头喷出来的热水。
“你怎么在这里?”棕比抖了抖肩膀,将自己单肩背着的书包向上拽了拽,“你也跟老师走丢了?”
“走丢你个头啊,”玉墀用手关闭水龙头,在空中甩了几下手想要甩干它。他站在与棕比不到三米的距离,语气有些抱怨,“带队老师本来以为可以借着每个人的手机定位防止走丢,可没想到这里居然是有特殊屏蔽系统的,校园网都无法进入,根本无法定位。偏偏这个时候,有人说好像少了个人,我这才反应过来你走丢了,就跟老师申请后到处去找你。”
“老师说他们接下来会去试验田区,到时在那里集合就好了,”玉墀叉着腰,像是老妈子在训导不听话的小少爷似的,“我就原路返回找你的踪迹,结果到处都不见你的踪影,偏偏这个时候我也想上厕所了,就一边找你一边找厕所,后来我在自助导航设备上找到了这个厕所,顺便找到了你。谢天谢地,否则我非得报警不可。”
“所以,”玉墀顿了顿,清了两下嗓子,语气从担心一下子转为了训斥,“告诉我你落单的理由,该不会也是尿急吧?”
“一不留神就,”棕比在一如既往的玉墀气势面前如同小孩般,弱弱的回应道,“当然,其实也是因为自己可乐喝多了。我说呢我怎么耳机里听来听去都是那几首歌,原来是因为网络被屏蔽了只能听本地的音乐。”
“当然了,这里可是石门的心脏,必须是最高的戒备,建校以来一直如此,”玉墀走在面前,带着棕比走出厕所去找剩余的人,在穿过大门时,棕比回头瞻望了一下厕所的大致样貌——整齐的单间排列着,紧闭的大门如同每个人紧闭的心——那怕紧密相贴,也不能窥知一二。
“你还在愣什么,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对厕所这种基建又觉醒了新的想法?”玉墀调侃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棕比总感觉玉墀的眼神在盯着他的背后看。
“我在想,”棕比歪了歪嘴,微闭的嘴里,牙齿在啮咬内壁的嫩肉,咕哝道“当我们在上厕所的时候,我们都在干什么?”
“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玉墀准确的说出来他化用的话语,“把厕所替换成爱情,真该说你是新时代的解构主义呢,还是说是你单纯的个人恶趣味呢。”
“两边都不是。我就在想,大家上厕所的时候,单纯的指男性,”棕比顿了顿,“大家是不是都会仰头看着天花板呢?”
他的眼神停留在厕所天花板上的通风系统。
“不对,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存在绝对而微妙谬误的,”棕比走在常年空无一人的通道上,走在他前面的玉墀,时不时就要回头,提醒棕比不要再走神,“刚才的一番对话里,似乎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个微妙的不对劲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信息确认。”
并且,你的眼神究竟在盯着什么看。
“你,”棕比开了个话头,“背着这么大的书包不会觉得沉吗?”
“不会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玉墀手扶住楼梯,脚踏在向下的第一阶台阶上扭过头回答,“如果把电脑放在宿舍里,我反而会觉得不安而没法安心参加活动。”
“不过你的书包看起来也很沉呐,”玉墀将头扭回来,继续下楼梯,此时棕比才反应过来,玉墀从刚上车到现在,他眼睛一直盯着的,就是自己书包的末端,准确的说,是那个塞满了所谓无用的东西的小包,“看起来空瘪瘪的,但是末端却异常下坠,整个方方正正的书包被拉成了水滴状,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一直装在那个小包里。”
“一些杂物而已。”棕比模棱两可的应付道,他很少会对玉墀这样回答。
“那个女生的?”玉墀很清楚棕比知道他在指谁,“小纸条?书签?还是现代人坐轨道系统根本不会点击的‘打印车票’。”这就是你每天下午消失的理由。
棕比没有说话,但是他抬起头,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可以被捕捉到,似乎在惊讶为什么对方会猜的如此只准,但是紧接着下来的平静则是十二分的理解,毕竟是那个玉墀,是自己过去唯一的挚友。
玉墀停在楼梯的拐角处,扭过头看着神情瞬息变化的棕比,玉墀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睛平静如潭水,直勾勾盯着棕比的眼睛,仿佛想要撬开对方的躯体一般——但不知为何,看起来,玉墀好像在悲伤,但又不是在悲伤。仿佛只是在惋惜,有什么东西,一直都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败于时间的流逝。
就好像自己的身体,有一部分消失般惋惜。
“我一直以为这是你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玉墀继续下楼梯,这无尽的螺旋楼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可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你从来没有说过谎。”是我自己太放松警惕了。
“你也有今天呢。”他的声音空洞而干哑。
“你是在嘲讽我吗?”棕比少见的试图主动打破这个略微尴尬的局面,“说的好像我是寺庙里的和尚似的。”
“不,”玉墀笑了笑,他在笑棕比吗?不,总是感觉他在笑自己,“我如果真的嘲讽你,我会说依你的性格,所有女人都不会对你有好感的。”
“虽然你是个东部人,我只在东部上了三年初中,”玉墀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但你的东部语甚至不如我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棕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与玉墀平级的位置,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你连主语都分不清。”玉墀笑了笑,这段不明所以的对话就此结束。一个怪异的人加上另一个更加怪异的人,结果就是如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谚语,某种情况下也很微妙贴合他们的情形。
......
“我去跟老师说一下,你就乖乖坐在这里就行了。”玉墀嘱咐了两句,便走向了老师,棕比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回忆着刚刚经历中的不对劲。说来也巧,棕比走神的那一部分区域,似乎是唯一一个没有配备人工智能,也就是自动人偶的区域,如果他在别的地方走丢,很有可能会被附近的自动人偶逮到吧。毕竟农工业区是完全无人化的,而负责处理日常机器保养问题,突**况等等,都是它们的职责。棕比看着路过的穿着奇妙材质衣服的自动人偶,瞟了一眼距离自己并不算远的展板上的介绍。如果不是自动人偶标配的这身衣服,恐怕换一身衣服,很难将他们跟普通人分辨出来的吧。
当然,开玩笑的,毕竟自动人偶的皮肤材质跟人类还是有一点区别的,为了胜任各种工作需求。其实有时候自己挺想知道,为什么偏偏要设计成人形,明明很多时候设计成别的样式更适合。但是coppelia设计自动人偶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当然,拥有现在这样的智慧能力也就这二十来年的“科技奇点”。
如果棕比没记错的话,coppelia的历史,就是靠给曾经西部的贵族制造栩栩如生的人偶吧?据说机关精巧,非当世之有。后来凭借第一步的资产积累,买下了北部大片土地,凭借着自动人偶的惊人工作性,转身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粮食生产商,这是coppelia的第二步,在之后的西部动荡中,coppelia凭借着北部优越的地理条件以及科研条件,吸引了当时一半科研人才,更是一转身份成为最大的军火商,非但没有解决当时的西部战乱,反而成为了压倒西部平民社会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然,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棕比也是从初中的历史书,以及之后在图书馆里了解到的,至于真实度到底有多少,谁也不清楚——说到底,真假本身没有什么太大的界线和意义:正义什么的,随便造一个就好了。
棕比望着一侧展板上的农业区示意图,农工业区的解构错综复杂,为了满足各种产品的需求,可供人流通的通道异常复杂且局促,其实说到底根本就没有“一层两层”的概念,因为很多平台都不是水平的,甚至可以说,能够在流水线上安插几个通道和控制室,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建筑学的奇迹了。
所以能够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带领学生在这样复杂的“迷宫”里参观,带队老师可以说是将整个硕大的封闭式工厂摸的烂熟于心,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穿梭其中。实际上从老师略带皱纹的嘴角就可以看出来,老师可能从建校开始就干这份工作了。
“诶?”棕比如今终于察觉到,当初感觉到的微妙的谬误,到底出现在了哪里。他侧过脸朝玉墀站立的方向走去,没错,就是那里,微妙的别扭感就在那里,如果玉墀没有在扯谎的话,那么另一个人就一定在撒谎了——
玉墀还在跟带队老师说话,中年女性,口吻不带几分感情,看起来对玉墀的绝妙口才都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厌烦,夕阳下阳光反射在她的镜片上,看不到她的眼睛。
但眼下,明明可能有更多的潜在危机,就在自己的眼前,但是,还缺少更重要的条件,如果不能想出来,那么就算现在行动起来,也没有自己想要的收获——没有收获的行动是绝对不可取的,是单纯的浪费时间和精力。
“你又怎么了?”
棕比再一次从泥沼般的思维殿堂中排出,他全身抖了抖,转过身子看向站在自己一侧的玉墀,时间悄然流逝了许多。玉墀和老师的交谈早已结束,而眼下又该出发的时候了。
玉墀顺着棕比的眼神看去,邪笑了一下:“真不知道你居然好这口。”
“喂,我问你,”棕比的语气不同寻常,他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刘海落了下来遮住他的一只镜片,“刚才你在接我的时候,关于老师的话,你是怎么说的?”
“你在考验我的记忆力吗?”玉墀耸了耸肩,同时想要拉棕比站起来,毕竟不能再落单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能完全想起来啊——”
“那个老师,是不是说,”棕比纹丝不动,眼睛烙在那个显然有些年纪的中年女性,犬牙在言语间若隐若现,“她原本以为可以凭借手机的定位功能找到我们每个人。”
“是啊,”玉墀歪了歪头,“结果她搞半天才发现这里是被屏蔽了的。”
“那我问你——”
“能够在如此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工农业区游刃有余的带领我们参观,为什么却不知道刚建立就覆盖的农工业区信号屏蔽系统。”
声音,如同玻璃杯从手中滑落,静静与大地进行亲密接触,随后粉身碎骨,碾落成泥。
她的镜片依旧在夕阳的反射下,看不到女人的眼睛......
“我们已经联系上了,”梅尔将信息传了过来,以防万一,现在进行的所有行动都是在纸面上进行的,梅尔每十分钟都要往鸿兴的办公室跑一趟,“现在那群孩子还在农工业区的进行参观,马上就要离开中央工业区,前往中央农业区,现在已经调取了所有监控摄像,尚未发现任何可疑行为。”
“需要停止孩子们的参观吗?”梅尔推了推眼镜,同时将孩子们的名单递给了鸿兴。
鸿兴上下扫了两眼,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鸿兴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打草惊蛇未必是件好事,将一部分警力往那边靠,但是不要太过明显,同时上调所有自动人偶的警备级别,解锁突发事件模式,注意别用网络远程操控,让巡逻的自动人偶去中央控制室本地解锁。”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能在公车上见义勇为的人,肯定也能将事态维护下来。
自动人偶不会监控自动人偶的行为。鸿兴赌这个不显眼的行为不会被监控和记录。
“滴滴滴滴滴。”梅尔的手机响了,是加密后的信息,但是显然无用。梅尔示意了一下鸿兴,便走到办公室的一侧,接听了电话。
“什么?”梅尔的脸色立刻发生了变化,“你说清楚。”
“是,是......”鸿兴看到了梅尔的手好像在颤抖。
“怎么了?”鸿兴抬高了头。
“刚才有人接到消息,综合活动大楼的女厕所里发现一具被扒干净了的女尸——”
“确认了身份,是今天去农工业区的带队老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