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玉墀皱了一下眉头,“你是在怀疑什么?老师被掉包了?”
“不清楚,”尽管眼前的形势不明所以,但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棕比和玉墀依旧跟在队伍中,“目前我只能推断出老师有问题,但是无论是理由,动机,还是之后可能的行动,我都无法猜测出来。”
“你该不会想掺和进什么事件里吧?”玉墀担心的叮嘱了一句,“我们可只能伸手够到我们手能碰到的地方啊,特别是你。”他在用晦涩的比喻劝说对方。
“我像是那种会做麻烦事的人吗?”棕比白了一眼,“如果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我才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现在问题麻烦就麻烦在,”棕比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放进自己的嘴里,啮咬着,那是他紧张的表现,他的心里,如同风暴下的大海的浪涌一般,“她,或者说她背后的身份所要做的事,到底会不会存在需要我出手的条件。”
玉墀看着自己身边,曾经跟自己度过了三年之久情谊的挚友,思考和纠结的模样,恍惚之间有些陌生和熟悉——
为什么你可以对其他的事情如此投入,却偏偏将“那个”最后的真相背后的动机,无视和鄙弃。
环境一转,从超高强度金属构造的天地,转进为土壤味道厚重的农田,同样高度自动化的生产,无论是播种,翻土,还是施肥,浇水,全部交付于规定程序下的无人机,无人农车,以及维护它们的自动人偶。在一些需要精心培育的果田中,自动人偶的比例则甚至会增加三倍之多。棕比知道,自己吃的每一样的东西,都从这里生产开来,这是大地的馈赠,也是人类文明的起步,是绝对不能被侵犯的“圣地”与“根源”。
“如果被侵犯了呢?”棕比听着带队老师一如既往几乎不带感情的解说,对自己咕哝着反问了一句。
然后他在打了个冷战中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墨绿色眼睛的瞳孔缩成了一个小点。
“我们还要走多久啊,”玉墀扯开自己的领子,抱怨了一句,“这外面的太阳马上就要降下去了,再怎么说,我们一会还得原路返回,这会儿几乎就在田地正中央,这么长的路程,回到宿舍就得大晚上了。”
就在玉墀说完这一句话后,走在最前面的老师停了下来脚步,转过身。冬日的夕阳来得极早,而去的又最晚。她站在夕阳之中,仿佛要与背后的光芒融为一体,她背后起伏的黑色阴影并不是所谓的山峦,而是远处居民区和商业区的高楼大厦连绵起来的构影曲线。
“老师?”走在最前面的,棕比不认识的,应该是其他班的同学,疑惑抬高了自己的语调。
此时,站在最后面的棕比,隔着近五十来个人,透过自己的眼镜,终于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对方的眼镜,对方眼镜下的眼睛,以及——看到了,她在微笑。
“危险!”这可能是棕比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大的音量,几乎要扯坏了嗓子对着别人呐喊警告。
“沉沦在永远的黑夜吧,自以为是的人上人们,感受来自平庸的复仇吧。”女人平凡近乎带着机械质感的话似乎在昭告最后一丝阳光从石门中褪去,黑夜即将来临,在黑夜中,能够指引人们前进方向的——只有当初将第一束火光来来人间的火炬。
......
“第一时间把所有相关信息发送过来,还有,立刻让警卫部队特殊情况应对小组行动,包围工农业区,”鸿兴推了一下眼镜,“小组禁止使用自动人偶作为搭档和掩护,同时解除所有网络连接设备,包括联网的枪支和头盔。”
“解除所有网络连接设备?”梅尔愣了一下,随后向前迈出一步,有些不解的大声反驳道,“可如今的所有警员,都是依赖网络辅助设备以及通讯系统进行联合作战的啊,现在要他们关闭网络连接跟遮住他们的眼睛,堵上他们的耳朵跟嘴巴,绑住他们的手脚有什么区别,这种事您应该很清楚才对。”
“可你更应该清楚我们现在通过网路说的每一句话,打的每一个字,都在敌方的监控之下。”鸿兴起身,向办公室一旁的储物柜走去,他拉开每一个抽屉,似乎在寻找什么。
“您在,干什么?”梅尔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别忘了,我们应征的警员,可都是在战场上和死神擦肩而过,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鸿兴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着,“我想比起带着辅助头盔眼罩,拿着激光或者电磁枪支,用着各种现实增强设备(AR)来配合队友战斗,有一种东西更能让他们兴奋。”
“找到了。”鸿兴回身,将一串钥匙扔给了梅尔。梅尔伸出双手勉强接住了:“这是——”
“警卫部第十三号仓库的钥匙,也是唯一没有用网络密匙,使用传统上锁方式的仓库,”鸿兴答道,“在那里,有着最后一批金属弹药枪支,以及——”
“模拟对讲机。”
“对啊,模拟信号!”梅尔终于反应了过来。
“现在就是赌对方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了,”鸿兴靠着柜子,双肘搭在柜面上,气喘吁吁,显然现在一件接一件的突发事件让他许久没这么紧张过了,“模拟信号相比数字信号更容易被窃听,但是现在这种简单的方式反而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运气好的话,前线应该能撑到冰雪节来吧。”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快去,梅尔,带着警卫部的负责人打开那个仓库,记住,一定要你亲手打开,亲手看着所有警员穿上,”鸿兴走到梅尔的身边,擦肩而过同时按住她的肩膀,“拜托了,眼下我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事情完成之后,第一时间赶过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
“那综合活动大楼的案件——”
“我亲自处理。”
“是!”梅尔低下头,郑重其事的回答道,随后拿着钥匙,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办公室。而鸿兴则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消息,脑子里泛起头疼——
“好好想一下,如果称呼那位在网络世界叱咤风云的对手为X,称呼外来独立城邦搞鬼的实力为Y,那么到底眼下的事件,究竟是哪一位搞的鬼呢?”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X可以将自己的情报交换给Y,那么对方也肯定存在更多的合作,比如眼下的工农业区,肯定是X指示Y实行的,而且可以判定的是,他们的合作肯定停留在表面,要不然那个老师也不会直接死掉了,因为那显然不是X想看到的,他只是想让我们主动杀人自己混乱自己。”
就在思考期间,办公室的大门自动打开了,然而并没有人进来。鸿兴皱了一下眉,他眼睛的瞳色立刻发生了变化——樱色陡然转为无色,若不是隐约可以看到眼瞳的边缘,简直就如同没有眼瞳般惊悚:“怎么样了。”
“招了,”在鸿兴的视线里,自己的眼前的确站着一个人,黑发,黑瞳,黑衣,黑刀——莫尼特,“冬桥的人。”
“冬桥?!”声音穿过鸿兴的耳朵,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那里,那里就是,鲁歆的家乡,是现在鲁歆就在的地方。他全身颤抖着,掏出来自己的手机,拨打了那座老工业内陆城市里,岳母家中的电话。
“喂?喂?妈?”把莫尼特晾在一旁,这个时刻鸿兴的心跳,跳的特别有存在感。
“喂?”不徐不疾的声音,“是兴子吗?”鸿兴稍微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的岳母不会用自己的本名称呼自己。
“谁啊,妈?”鸿兴隐约听到了电话对面传来的鲁歆的声音,再一次松了一口气,好在她没事。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希望被她被波及到。
“兴子打电话过来了,你们小两口说吧,鑫儿。”母亲将电话递过去。
“喂?老公?”是鲁歆的声音,“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现在稍微闲下来啦?”
“不,就是,突然想打个电话,”短时间内的一张一弛,整的鸿兴有些语无伦次,“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和你上次打电话一样,没事~”鲁歆手指缠在电话线上,这种形式的座机,几乎已经被淘汰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古董了,“冬桥的冬天还是跟十年前一样,雾霾严重的白天三米外看不清人呢。”
“呃,嗯,”鸿兴应付的回答着,“如果你那边有什么奇怪的情况的话,就一定要告诉我。”
“硬要说奇怪的事情,也的确有。”鲁歆似乎没有察觉到鸿兴的言外之意,拿着电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电话线拉的极长。
“是什么!”鸿兴显然慌了。
“大概最近晚上经常能看到烟花了吧。”鲁歆用着只有对老公才会有的语气咯咯笑说着,“似乎在提前庆祝冰雪节。”
“烟花......”鸿兴扶住自己差点下落的额头。
冬桥作为一个重工业城市,在医药,重工业上有着显著的成绩,但也正因为如此,长久的雾霾问题也一直困扰着当地独立政府,眼下虽然引进coppelia和葛拉尼的科技,但是由于政府本身效率低下,牵扯利益过多,导致十几年问题依旧存在,经济一直处在原地踏步的阶段。作为鸿兴的第二故乡,当年差点把学校建立在那个地区,以当时的实力,把整个城市颠倒过来都不是问题——如果成真,那恐怕流传于现世的,是“东桥二中”,而不是“石门二中”这个既代指这个国际性教育机构,也指这个城市的名字。
但更奇怪的事情就在这里,鸿兴是如此重视冬桥,以至于每年都会给予当地政府极大的好处以维持当地的平稳发展,岳母岳父年纪大了接受不了那些高新科技,便也放弃了用coppelia和葛拉尼的科技给冬桥整个洗牌,而是如同供养一般养着这一个已经失去了活力和未来的城市——而眼下,这座甚至可以说是石门二中养子的城市,居然要密谋搞垮石门二中?!
......
“还有什么情报?”挂了电话,鸿兴才想起来莫尼特还在这里,“那家伙是怎么从外部进来的?”
“奇怪,”鸿兴摸了摸下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开过门禁,除了前几天把鲁歆送出去,近两个月可从来没有任何一辆载人交通设备进城。”
“不,还是有的吧。”莫尼特睁开了一只眼睛,盯着一脸茫然的鸿兴。
“他是通过一种药物将自己定时麻醉处于假死态,藏在原木的中空处躲过了门禁的检查,”莫尼特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双手抱胸,背在他背上的,是那一次小巷子中见到的黑色细剑,“你们的城市门禁系统该升级了。”
“这种事可以做到的吗......”鸿兴瘫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咕哝着,“不知不觉生物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早知道就该让豪斯多操操这方面的心了。”
“但是如果是石门的话,这种水平可以说很是一般,但是如果是冬桥的话,可以说是很奇怪了,”莫尼特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没错,”鸿兴瞄了一眼莫尼特,“这更印证了我的猜测。”
“接下来怎么办,要我把冬桥的势力洗一遍吗?”
“就算我有一万个理由和十万种方法灭了冬桥,我也不会这么做的,”鸿兴下巴搭在手背上,“况且不说那里是我老婆的娘家,就目前来说,我更想知道他们的动机,如果是别的城市,我可以理解他们对于石门科技和人才的垂涎,但是偏偏冬桥,实在是没有对我们动手的动机。”难道只是单纯的被X忽悠了吗?
“那你自己慢慢想吧,”莫尼特看鸿兴的样子,缓缓起身,“还有什么事吗?”
“还真有。”鸿兴看着他长舒一口气,“我实在是分身乏术,想见见老同学吗?”
......
来不及了,棕比在卸下自己的书包,在小包的里面,除了零零碎碎的“那些”东西之外,还存着一样最为重要的工具——手枪。棕比不愿意将自己的能力被外人看见,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坚持要用这种已经退休了的上世代武器。
“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棕比在脑海里训斥着自己,“答案从一开始就明了的,明明自己藏在书包小包里沉甸甸的手枪都能瞒过一开始的检查,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带进来的!答案就是一开始的检查就已经被这个第一个走进检查门的女人给报废掉了啊!”
“答案就是,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如同当年玉兔号的悲剧一样,是高度仿真的全能自动人偶啊!”
女人的微笑逐渐变得器械化,两只眼睛向不同的方向望去,似乎在寻找着目标。围在她身边的学生,那些或者是贵族富贾的子女,或者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天才精英,未来的世界领军人物,也终于察觉到了老师的异样,他们惊慌着,他们尖叫着,他们后退逃离着,错乱和混沌充斥着这个被巨大的半球状透明穹顶覆盖的土壤世界。棕比站在原地,已经翻开了自己的小包,在没有弄乱其他文件的前提下,终于掏出来自己的手枪。
“要赶得及啊。”至少,至少所有同行的人,至少这些素不相识的同学,至少自己身边的玉墀,是绝对不应该被波及到的啊,棕比向前踏出一步,同时双手握把,举起来手中颇有分量的手枪,潮水一般的学生从他的两边经过,他们对着这个掏出手枪,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同学暴露出了更大的恐慌。但他的外表依旧如同冰山一般淡漠,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内心的黑色海洋在沸腾,就好像擅自沸腾的水一般,就好像自以为是就获得幸福的人类一般,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或者和平的守卫者,他只是纯粹的在想着,依靠自己的信条而行动,感知着这个世界的纷乱和混沌——
棕比只会伸手触及到自己能够触及的东西,为了自己所认为的珍贵宝物,而开枪。第一,第二次战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第三次是为了过去的真相而铺路,她的委托以及城市的“背面”,这第四次则是为了玉墀——和书包里的所容之物。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女人的身体在学生逃离的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极为不正常的膨胀和扭曲,伴随着形变还有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开始肆意逃窜到空间的各个角落,现在的她马上就要膨胀为一颗圆滚滚的球,就在棕比准备扣下扳机的那一时刻,一股内部的热量着凉了马上沉沦为黑夜的麦田,骤然的高强度光亮闪住了棕比的眼睛,这一瞬间的迟疑让他迟些扣下扳机。但是其实即便扣下扳机也无济于事,因为女人,不,那个球早已经无法控制,走入最后的一步——塌缩。
棕比被席卷进女人爆炸的漩涡中。
夜空中的一颗明星,在本该沉睡于黑暗之中的钢铁工厂中的麦田里升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