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已经枯竭到近乎只能保持刚刚把外伤治好了吗？”二度关上办公室大门，鸿兴先是扒掉他脱掉身上已经烂掉的衣服，让他滚到办公室附带的浴室里洗个澡，顺便让梅尔给他拿一些整洁的衣服，为了应付意外突**况，梅尔的手里总有各种应急物品，包括身材合身的衣物。眼下鸿兴将魔力汇集到指尖，魔力被转换为了火焰的形式，随后火苗如同被赋予生命般，化为火焰流星，闪烁着飞扑到被扔在地上的旧衣服，在丝毫没有烧着地板的情况下，衣服连带着血迹被烧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一颗灰粒漂浮于尘世间。
但隔间的浴室里，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莫尼特不语。鸿兴转身朝那个方向睹了两眼，随后明白了缄默的含义——想必，是一场惨败吧。可鸿兴将眼神转回去，凝眉思索，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所拦住了。以莫尼特的实力，到底有什么能够与他不相上下。
片刻，也许是许久，也许是鸿兴的思考让外界的时间加速，等到他晃过神来的时候，梅尔已经悄悄将衣物放在了沙发上，一声不吭，只见衣服不见人。
浴室的水龙头早已经停下来，莫尼特披着一次性的浴衣走了出来，眼神并不带一丝光彩。鸿兴更加想不通，如果只是一场惨败，也不应该自闭到如此地步，在外人印象中一贯阳光，开朗，活泼的少年，莫尼特，为什么如今却成了这幅样子。
“喂，”鸿兴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将沙发上的衣服抛给了莫尼特，“到底发生了什么，工农业区的事件就算不追究你的失责，你也应该把你这段时间的行踪报道一下吧？莫尼特。”
莫尼特刚刚穿上梅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牛仔裤，默默系着合身的白色衬衣上的纽扣，湿漉漉的刘海垂了下来，阴影刚刚好烘托了他眼睛中的混沌，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我们合作时，你答应我为了行动便捷，将所有棋子的信息尽数告诉我的。”
“怎么突然扯上这个了？”鸿兴一愣，他开口，“是这样的，我把我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你了，包括你在内的十四位棋子，一个不落。”其实鸿兴严格意义上撒谎了，因为有两个人的存在他并没有透露给任何与他合作的人——其一是他的老师，比思卡特斯，其二是全身上下都是谜一般的少女，郑渣，他们两个都不是在鸿兴所掌握内的人物，虽然棕比也不在，但某种意义上，他只是因为“缺少”了某部分而显得特殊而已，而这两位因为本身的特殊而特殊——他们的存在时间，比鸿兴被赋予这个天责的时间还要早。
“没错，所有人的大致能力我都心里有个数，对你和我来说是敌是友还是中立者，我都明白，但是为什么？”莫尼特的口气有些冲，看起来不仅是肉体上的打击，“为什么在我赶去那里的路上，我遇见了又一个‘棋子’，而已拥有的能力是在你的情报上所没有的。”
“嗯？”鸿兴眉毛一颤，心里念念有词，“这小子该不会遇上比思卡特斯老师了？还是郑渣？不对啊，这两个人从各种意义上都不会对‘游戏’这件事上心的。”
“等会，”鸿兴意识到有些不对，“你说能力是你没见过的？”
“你能把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一遍吗？”鸿兴还是没能理解对方到底指的谁。
莫尼特顺势坐到沙发上，回忆起来数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在我快到目标地点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数股奇异的魔力，这股魔力还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并不纯粹，像是半成品般的糅杂了相当多混乱的成分。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什么，毕竟那不是我的本来目的，我只是认为附近有其他棋子活动而已，可过了一会我才明白，这股魔力是冲着我来的。”
“可当那个‘东西’真的进入我的视野范围内的时候，我才发现，那股魔力的载体，是数个身体构造相当诡异的人类，不对，直到我亲身接触后才明白，那不是人类，而是自动人偶。”
听到“自动人偶（coppelia）”这个西部词汇时，鸿兴撅了噘嘴，心想，“怎么想这个时候豪斯这家伙都不会做这种事吧。”
莫尼特看穿了鸿兴在想什么，他直言：“你在想那个能将一切无机质提炼，改造为自己想要的零部件的豪斯吧？虽然我没有跟他交过手，但是你说过你们之间关系还不错？毕竟石门本身就有一部分是由coppelia公司出资的。”
“是相当一部分。”鸿兴心里补充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抛开一切不说，”莫尼特紧接着说道，“我可以确定这种术式跟将材料炼成的术式完全不同，因为炼成的零件，残存的魔力会附着在每一个零件上，而那几个完全不同——这些魔力的来源飘忽不定，如同残渣般漂浮在世界上，跟这些人偶的运作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换句话说，自动人偶还是自动人偶，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人工智能程序，在某个人的规定下运转，那么魔力，仿佛只是在他们‘出生’期间的副产物一样。”
“而且，”鸿兴在心里补充道，“豪斯那家伙的术式，一般是不会有自机功能的，因为要将炼成对象瞬间制造成能够自发行为的结构，其复杂度与脑力计算量会提升数十倍之多，对精神的负担是极大的，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做那种让自己累的事情的，更别提他本身体力就不行。”
“虽然我们的世界本来就荒谬至极，任何奇怪的事发生都不足为奇，但说起来还是很荒谬，”莫尼特头靠在沙发靠上，喃喃，“他们的身体构造虽然被我称之为人类，但是其实每一个都不是完整的人类构造，或者多了几条手，或者多了几颗头，或者脊柱极其扭曲......他们身上的魔力残渣非常不纯粹，简直是让人生厌。”
“简直就是，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单纯的不被承认的恶意，无处安放的恶意，被这个世界所拒绝的恶意，一种无法描述的矛盾感。”
“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本身的实力对我来说也只是蝼蚁而已，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自动人偶，”莫尼特皱了皱眉头，“就算不开启‘图灵系统’，也是有多少杀多少——”
“可当战斗了二十分钟后，他们再次从暗处如同蚁潮般与我短刀相接时，他们的身体构造迅速发生了变化，逐渐正常起来，逐渐熟悉起来，最后，变成汉斯的样子。”
“随意改变身体构造？”鸿兴脱口而出，“而且还是与你关系密切的人？这怎么可能？”
“可它就是发生了。”莫尼特一边回答着，一边把头扭过去，鸿兴望着眼前的情形，想必他肯定是没有下去手，“明知道那肯定不是汉斯，可他的脸摆在我面前，我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不管是脸部，还是他的声音，甚至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他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一切都是那么充满诱惑，他捧着我的脸，抚摸着我的肌肤，好似过去的时光......”莫尼特平静的叙述着，“等我缓过神来，我的全身肉块，都已经被他们宰杀了的痛快——”
“所以这并不是惨败，鸿兴，而是我单方面没有抵抗，单纯的虐杀而已。我沉溺在了诱惑里，错过了任务的时间......”
“但这并不是你所低迷的原因。”鸿兴一语中的，“换句话说，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所谓我交给你的任务，虽然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不痛快，但我不得不承认——”
“你真正不愿意面对的，是有人对你，或者说对你的立场产生了敌意，并且对方在暗处，你在明处，你甚至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对方熟知汉斯是你唯一的弱点，而那个人也很遗憾并不是做事一向光明正大，自称皇帝的木子歌。”鸿兴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带着倒刺的毒箭，一支一支插到他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所以你也不愿意给我好脸色，因为看起来我并没有保护好你的秘密，”鸿兴双手抱胸，他倒也想发脾气，可换个立场想想，如此这个时候他是莫尼特，对方熟知鲁歆，恐怕自己也会紧张焦虑个不停吧，因此作为不可错失的战力，鸿兴也不想迁怒什么，虽然工农业区的事情他的确有责任，一没有按时联系，而没有接到他的“老同学”，棕比，“但就结果来说，汉斯他现在并没有事吧？我这边可是有便衣跟着的，一切安全。”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在责怪你，”鸿兴还是选择做一会老好人，“你只要清楚，汉斯的安全由我来保障就好了，除了现在又一个冒出来未知的敌人外，并没有人了解汉斯，或者说汉斯对你的价值，以后这种情况我会想办法的。”给自己退一步，也算给莫尼特退一步，鸿兴不知道当初在会场事件中，莫尼特究竟体验了多么痛苦的回忆和绝望，但他知道，汉斯是他唯一的宝物，也是他理性的最后一根蛛丝。
“你们是不是把话题聊错方向了？”一个声音突然从电脑屏幕上传了过来，当这个声音传入鸿兴的耳朵里时，他几乎跳了起来，“你没有挂吗，豪斯？”
“啊？没有啊，我只是把摄像头遮住了而已，”豪斯的声音实在是聒噪。
“虽然你说你和豪斯的关系不错，但现在看起来，”莫尼特瞅了一眼鸿兴，“你们的关系已经有些危及到‘游戏’的公平性了。”
“别在意，莫尼特，”鸿兴走过去，将显示屏转了过来，屏幕上的豪斯，脚蹬在桌子上，半躺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胸上，“‘游戏’这种事，跟鸿兴合不合作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某种意义上还蛮麻烦的，当然，这些不是今天的话题——”
“你能先确定你今天遇到的事情，不是幻觉吗？”很明显，宛如滑稽的喜剧转为了严肃的犯罪悬疑，“不是那个异教徒的幻术吗？”
“我能感受到实在的魔力，”莫尼特摸了摸下巴，“我记得情报上，幻术是不需要魔力的吧？而且你嘴里的异教徒，是香巴拉大陆的那个异乡人吧？斯顿恩？”
“呃......”在被否定后，豪斯挠了挠头，似乎想不出来什么了，似乎只要不是有关香巴拉，或者斯顿恩的话题，豪斯就很少提得起战斗兴趣。
“说真的，我真的不想承认，有这种人的存在，”许久，豪斯抿了抿嘴唇，“从你的描述上看，对方的能力似乎只是驱使自动人偶行动对吧？”
“可问题是，对方哪来的自动人偶？”还是自己在行的事情熟悉，豪斯一下子把事件的盲点给抓住了。
“工厂或者商店里抢来的......”鸿兴顺势说道，但很快否定了自己，“不对，这个绝对不可能，大量自动人偶失踪，是绝对会有预警的。”
“自动人偶这种东西，很难做吗？”莫尼特突然插了一嘴，从现在来看，他的心情已经比刚开始要好多了。
豪斯歪了歪脑袋：“你在说什么啊小鬼，自动人偶可是跟人类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的产物，是真正的人造生灵，而且机能要远胜人类——他们可是未来的缩影啊喂。”
“正因为如此，coppelia的技术才显得如此独一无二，这个星球上，只有coppelia可以做到这回事，纵使世界上的每一个独立城市都可以在我的技术开源下维持自给自足，但唯独coppelia的自动人偶技术，是我个人垄断的——换句话说，整个世界的自动人偶，都得听我一人调令。”
“可现在不是有外人拥有了次时代的网络控制权，可以做到同样的事么？”莫尼特提了一嘴。
顷刻间，是三人的沉默。
“全部，连起来了。”鸿兴的嘴里仿佛塞了一只夜蛾，干枯到涸尽。
......
“你吓死我了！”坐在寝室里的玉墀听到寝室门打开了，猛然跳起来，克制住想要跑过去拥抱他的冲动——当然，其实不克制也不会这么做的，一方面是因为玉墀不会这么做，棕比也不会接受亲密的接触，另一方面，玉墀身上也有着相当量的绷带，“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手机也联系不上？”
“啊......坏掉了才正常吧，”棕比挠了挠脑袋，完好无损的走进寝室，字面意思上的完好无损，他花了一些时间去委托警察去商场买新的衣服，还有在离开警局后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为自己疗伤，当然保留了带血迹的绷带。棕比像是在找借口般，问道，“倒不如说，你怎么回来的，自动爆炸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被警察救走了，据说我是被自动人偶给捡起来放到安全地区的，哈哈，是不是因为我有coppelia的血缘，所以这么好运，”玉墀打开了冰箱门，扔了一罐百事可乐给了在门口挂外衣的棕比，“你呢？”
“我们没在一辆车上，我也在特种部队的装甲车上，被运到市区安保部的警局后录了口供，他们在确定我没有大碍后才把我放了回来，”棕比没撒谎，也没说实话，“但是大概在你的后面，我是在大爆炸的前一刻才被担到车上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大碍是真的太好了，”玉墀将椅子转过来，看着同样把椅子转过来，喝可乐的棕比，“谁也没想到，那场爆炸居然威力这么小，看着唬人而已。”
“大概，所有在现场的学生，都没有当时准确记忆吧？”棕比抬高了易拉罐啜了一口，盯着玉墀的面部表情看着，心里思索着，“总之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场由于自动人偶的反社会爆炸案件吧。”
“但后来的爆炸又是怎么一回事......”玉墀话头一转，“时间差不对头啊。”
“别想了，”棕比用拿着易拉罐的手抬了抬，“没有人会在意第一场爆炸的。”
“多重爆炸......费足了功夫啊。”玉墀瘫倒在椅子上，“怎么觉得石门越来越不安全了。”
“你的直觉是正确的，”棕比的墨绿色眼神闪过一道光，“这些日子你最好回去圣莱文，正好因为这次爆炸，我们这部分学生都被强制请假了，你就赶紧回老家去吧。”
“你以为是想回去就回去的？”玉墀站了起来，想笑却笑不出来，“石门已经很久没有对外开放了，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到吗？”
棕比坐在他的阴影中，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易拉罐......
整个城市仿佛就是一个大染缸，各色人物，各色妖魔鬼怪。牧羊人慈爱的闭上眼睛，沉默的羔羊们低下头颅，狼群蠢蠢欲动，狐狸伺机而行，蛇吐出信子，谁又在暗处，是牧羊犬，还是？
冰雪节狂欢，现在才是个开始而已，就好像十二月二十一日凌晨的夜晚，他们隔着窗外依旧可以看到远方的“太阳”，他们如同升起的篝火，是不安者的灵魂。
明日，后日，大后天，大火依旧，所有行业几乎停滞，没有人再愿意工作，为了城市工作即是对这个城市的效忠，没人在乎遭遇袭击的几十名学生，也没有人在意动机，理由，真相，所有人将目前为止的所有怒火，倾泻到了已然岌岌可危的石门管理层......
是他们给予了你自由和富裕，如今又破坏殆尽。
所以，你会捡来恰好出现在你身边的枪支，响应恰好出现的领导者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