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对真相视而不见,更不可以将真相毁于一旦,哪怕它不能让你接受,哪怕有再多的理由,终有一天我们必须去面对,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
“我理解你可以暂时欺骗自己,但你终究要自己做出抉择。”
站在天台上,繁琐到近乎疯狂的工作中,鸿兴借机出来透个风,眺望远处的黄昏,慢慢西沉,就如同没有声响的大钟,震荡着自己不安的内心。
俯瞰下方,鸿兴望着自己早已经猜到,却依旧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正在发生——中央办公大楼的下方,平常只有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来回走动的广场和街道——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往这里聚集:他们举着牌子,他们带着帐篷,他们准备火把,他们准备篝火,他们带着棍棒,他们无组织,他们有组织。
他们选择将鸿兴工作的地方包围,就是为了逼迫让鸿兴亲自出面,逼迫他承认自己的失误,逼迫他承认他们行动的正当性,逼迫他们作乱的正当性,逼迫鸿兴和所有人的努力即将化为泡影——极力避免混乱的鸿兴,还是敌不过在和平中渴望混乱的人性——
但还没有结束,至少鸿兴还没有认输,他还是自信满满,他还在这里看风景,看着仿佛地狱般的风景——连续多少的天没日没夜的工作,眼线就要到收尾的阶段了。到底是对方能够笑到最后,还是鸿兴技高一筹,明天的这个时候就一切都结束了。
鸿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更不会借用术式来帮助自己处理工作,当然他也做不到这一点,无论是魔力的储存量还是术式的构建他都做不到。
他只是努力的人,再加上稍微幸运的机遇,凑巧被“祂”选中了而已。和那些经历了试炼和命运的锤炼,造就了人类史的功绩,无论是善是恶的“棋子”相比,自己实在只是**大海的一个水滴而已。
抽出来一根香烟,点燃。香烟不是个好东西,如果不是没那个条件,他更愿意在跑步机上跑上个半个小时缓压,眼下太麻烦了,一根小小的香烟就能暂时解决问题。鸿兴从来不会在鲁鑫的眼前抽烟,因为她讨厌香烟的味道,而且肯定会用妻子专有的口气教导他半个小时,尽管那半个小时对于鸿兴来说实在是幸福。
“她在冬桥还过的好吗?”越是到了这个时候,鸿兴也越不敢打电话过去,他怕自己心乱。心乱了,决策就容易动摇,他是船长,是千万人的方舟船长,所有人都可以犯错,他不行。
尽管不能犯错,但是眼下鸿兴已经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事情,无论是障眼法,还是真动作。无论是真相,还是群众需要的解释。他都准备好了,真相是不可更改的,他需要做的,是掌握真相被人所知的度量。
“滴滴——滴滴——”是新的学校情况,休息的差不多了,该打开看看了。鸿兴扔掉了只抽了半根的香烟,狠狠的踩在地上,随后抽出放在裤子兜里的便携型终端——盯着屏幕上刚刚发过来的消息——面无表情,鼻翼微微张开,干燥的嘴唇蠕动着念念叨叨着上面的字符——档案馆遭遇一起小火灾,目前已经扑救完毕。
无人死亡受伤。呼吸,白色的哈气沉闷无比。
对手简直就像住在自己的心里一样:就在鸿兴命令梅尔,去档案馆里调取EA区的所有档案信息的第二天的此时;就在所有人都在那个不显眼的建筑物里没日没夜的搜集信息时;就在鸿兴以为自己找到了对方看不到的盲点时,就在鸿兴以为对方只能在网络数据上兴风作浪篡改档案数据,而不能修改存放在档案馆的纸质信息时;就在鸿兴以为对方会被自己的规则所限制,不会主动杀人时,他还是做了。对方不仅察觉到了鸿兴会调查自己的身份,更是提前做了准备。
无人伤亡,是的,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无人伤亡,只是少了点文件,但是,但是,鸿兴秘密派遣出去的梅尔,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紧紧闭上眼睛。鸿兴用力靠在通风箱的铁皮墙上,进行了一个深呼吸——再怎么说,梅尔都是跟自己共事了十年的同事,突然就这样,从这个世界离开,甚至找不到尸体,成为了“零”。
粗糙的双手抱在一起,攒成石块般的拳头。鸿兴不仅接受不了梅尔就这样如同一杯洒掉的咖啡般的死去,更接受不了另一个事实——对方的行动不仅被自己看在眼里,自己的行动同样在对方的眼里。
这次的行为简直就好像,其实一切都是障眼法,敌人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拳头微微松开,鸿兴的眼睛同样睁开,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已经接受了梅尔的死去。好像,就好像,这一切,其实依旧在他的计划之中。
牺牲掉自己同事十年的秘书,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鸿兴微微扯扯松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活动着右臂的关节,向出口走去。在夕阳最后的一丝光晕下,他的身影,瘦长而孤独。
......
“诶,大家都要去中央办公大楼那里示威去,”汉斯对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莫尼特津津乐道,“我以为大家都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到最后只有我一个是开玩笑的。”
“你最好还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跟他们一起去添乱,”莫尼特少见的在这个时间点跟汉斯一起逛街,“我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实验,今天晚上可能就得回去准备,所以不能过夜了。”
“我知道啦,”汉斯微微一笑,“莫尼特也变得越来越优秀了,感觉你做的事情我也慢慢理解不了了。”
“怎么会,傻瓜,”莫尼特回敬宠溺的微笑,松开握住他的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我这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都不会变的。”
没错,无论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无论到最后鸿兴和他的敌人谁会笑到最后,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汉斯,除此之外他别无念想。
这是两个极端,城市的街灯已然亮起,如期而来的雪已经就位,彩灯投射出幸福祥和的气息,而远处的黑烟与骚动,却注定了这一天的不平凡。
“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起风了。”莫尼特的手机震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他全身的颤抖。所有人都知道,莫尼特的手机一直都是静音的,只会对汉斯才会开启特殊关心的震动——显然这个不是汉斯发来的。
......
“原来的档案已经全部销毁了,这份是在大火兴起之前做的复印份,”夜灯夭夭,整个城市估计只有这一个咖啡馆在正常营业。在无人关顾的咖啡馆角落里,一位看不见脸,甚至分辨不出性别的一位客人,从包里抽出来一份浅黄色的牛皮档案,递给坐在ta身边的同样打扮的人。他们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面对面在各自面前的纸张上写字,“今晚不要行动,明天等我信号之后再行动。”
拿起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纸张,细细阅读起来。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阅读者的呼吸声音正在慢慢变粗,仿佛纸面上的信息是如此的夸张与不可信:“档案里的信息除了你还有人看过吗?”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且你也看到了,这个人的身份是伪造过的,我是在锁定之后,才把剩余被隐瞒的身份在其他的人事信息系统里给找了出来,不得不说他的身份实在是藏的有够深。”
“到目前为止鸿兴都不知道吗?”
“我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毕竟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有些多。有些人可能校长本人都不愿意亲自面对。作为校长知道的事越多,有时候越不利。我想作为‘尼斯洛克’的你应该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无知者恒幸福。”笔在这句“警句”上划了好几个圈。
“如果我们能够解决这件事,鸿兴身上的负担也会减轻很多。”补充。
“我不是尼斯洛克,只是暂时做事的人而已。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跟鸿兴解释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办事。”
“你这个人真有趣,就像我第一次见你一样,虽然那时的你实在是狼狈不堪。”
“......”沉默。
“原谅我又说多余的话。那么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以不同的身份。”
“你到底还有多少身份?”
“谁知道呢,以我现在的状态,可以做到很多事。”
......
玉墀望着空空的床位。
......
“咦?这里可不允许让小孩子进来,”站在前台穿着服务员一般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对着将芭蕾和巴雷特领进酒吧内的艾腾音说道,“就算是艾腾音先生,也不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呐。”
“在昨天晚上时,你的店还不允许外来人进店的,店长。”艾腾音打着哈哈,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芭蕾和巴雷特则默契的做到艾腾音的周围。别的不说,长相清秀可爱的姐弟俩,的确不适合坐在这种色调昏黄,气氛诡异的小酒吧里。
“那是因为这座城市不会有城外人来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艾腾音胳膊肘杵在光滑可见影的桌面上,摇晃着厚底雕花方酒杯,“不过擅自离开断了您的故事我是要道歉的,还请您接着,啊不,既然这样重新来一遍吧,毕竟有新的听众了。”他瞄了两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姐弟俩。
“什么故事?”芭蕾歪着头,好奇心极强的问道。相比听到这种疑问的人,很少有拒绝的能力吧。
服务员,不,店长摇摇头,接着擦起手中的玻璃杯,同时微微抬起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样——
“冬桥在很早之前,生产力便一直举步不前,原因是充足的工业资源使他们盲目自信,而且当时的掌权者担心过分的引进coppelia和葛拉尼的资源,会影响自己的统治。其实这种统治在当时的大部分城市都是如此,但是冬桥尤其顽固,毕竟家底大。”
“1999年之后,整个世界开始巨大的变动,恐怕在你们的教科书里,称为‘科技奇点’爆发,以伊安·葛拉尼和多普诺夫·coppelia为核心的葛拉尼集团和coppelia集团,体量瞬间壮大起来,吞并了越来越多的同类型公司,几年后,整个世界的经济命脉几乎由这联手的两大集团统治。”
“2004年石门二中正式建立,冬桥作为当时石门的核心人物,鸿兴的老家,曾经想要把技术引援给冬桥,但是当时顽固的老一辈依仗着已经老龄化的社会和成型的工业,婉拒了对方。当然鸿兴那小子也没有强制,就此作罢,并且叫停了coppelia和葛拉尼对冬桥的出资和技术引援。可能在鸿兴的眼里,他也想保留一下上世代的城市风貌作为纪念吧。”
“但好景不长,随着人口继续老龄化,虽然统治当地的还是原来一代的家族,但是早已经移交给了下一代。两代之间的思想落差使得新生一代非常眼馋石门,或者说任意一个处于第二世代的城市。”
“啊,刚才我就听到了这里。”艾腾音一边说一边轻啜被子里的土黄色的酒。巴雷特皱眉看着艾腾音——虽然看起来这个男人喝了不少,但是总感觉这个男人是在装醉的。不仅如此,刚才在门口的事,这个男人还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到底是怎么在酒吧里感觉到想要拔枪的他。
这个男人,绝对有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谜。
“十二月以来,雾霾现象比往常严重了许多,尽管如此,官方还是以各种理由燃放烟花爆竹,其实大家都能看在眼里,他们在掩饰工厂的转型——从工业材料转到军工产业。”
“我有几个在那里上班的朋友,他们说生产的是巨大杀伤力的远程火炮和**。尽管如此,还是很惊讶他们居然搞到了如此重要的车床图纸,”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独眼中年人,补充了一句,“虽然还是coppelia第一世代的军工,但那帮新生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哪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吧?”店长将擦好的杯子放回橱柜,“重点是他们诡异的生产速度,最近已经开始实战了,真的是,每天混着烟花声看军事演习。他们从哪里来的部队你知道吗?”
“别提了,”独眼中年人举起杯子,示意再来一杯,“我那几个朋友说他们只作为最基本的原材料运输,根本就没有人正式参与进具体的工厂流程,你说是不是更怪。”
这种对话,如果放在石门,恐怕是会被笑掉大牙的——
“这里,有厕所吗?”巴雷特突然开口,打断了其余人的对话。
“啊,往右边走到尽头。”
“我也去。”芭蕾也一跃下去,跟着巴雷特。
“没关系吗?这里只有男厕。”店长嘟囔着。
“没关系!”
“砰!”关门声。
“真是够怪的孩子,”店长摇了摇头,“从石门来的特务都是这样看似人畜无害的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艾腾音揪了颗炭烧白果,扔进嘴里,“但是不管是孩子还是杀手,只要能组织这场玩火自焚的危机,你们都是双手赞成的吧?”
“我们能做到的,”店长又拿起一个杯子擦起来,“就是尽可能把知道的透露给你们这些外乡人。”
......
“自动人偶吗......”巴雷特眨了眨眼,小声说道,“但是既然拥有自动人偶的技术,为什么还要想着去石门搞事呢......”
“除非,除非他们只是被支援了成品,而且是足以和其他城市叫板的成品,因此才会借此机会搏一搏。”芭蕾努动嘴唇。
“这么说,其实冬桥也只是被拿来当做的棋子吗?”想想也是,再怎么想,一个落后的,老龄化的工业城市,除了原材料丰富,是怎么能在短短几十天内一跃成为可以投入实战的军工城市。
“所以追来追去,在冬桥背后的,是葛拉尼的残党,还是其他城市的coppelia,亦或是——”
“石门的coppelia总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