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别过来！”肥硕的男子从椅子上翻滚下拉来，手脚并用向后爬，但是几步之遥就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就算逃，又能逃打哪里去呢。他的双眼死死盯着被打开的房门，就算他想要努力移开视线，也什么都做不到，“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冷静点，大叔，”芭蕾示意站在他身边的巴雷特放下手枪，“你不是外面的杂兵，杀死你对我们来说并不划算。”边说芭蕾边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其实这样做也只是“徒劳”而已，因为芭蕾和巴雷特早已经如同从血池里浸泡过一般，除了头发还没有被浸染，已全数腥红不堪，粘稠的血液有些还顺着大地母亲的召唤，从姐弟二人的身上滴下，无声。
“姐，你的衣服上还挂着东西。”
“哦？”芭蕾低下头，发觉自己的黑色紧身作战服上，还挂着已经发硬的半只手。仔细想想，应该是在从大门光明正大的闯入后，即将进入这间最显眼且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时，好像被守在办公室门口的守卫拽了一下衣服，因此用小刀斩的时候，拽着衣服吊带的手留在了上面——
“啊呀，竟然能挂在这里，还蛮顽强的。”芭蕾用着可爱的语气说着极为可怕的话，并且用右手轻轻一划，那只只剩下手腕的手便如同风中残烛般，轻轻坠地。
千万不要忘记了，他们可能在平时是可爱的姐弟，是普通初中的学生，但是一旦被赋予任务，一旦拿起匕首和枪支，他们就是最为无情的刺客，是鸿兴最为信任的“武器”。
“你们，你们是石门来的吗？”男子近乎哭喊的呻吟打断了两个人恬淡的对话，同时从他的身上隐隐约约还闻到了一丝诡异的腥臭味。
“没错哦。”芭蕾向前两步，同时瞬间从腰间拔出从来没有换过的匕首，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上挥击，明明是如此短小的匕首，却划出如同长剑般的银色月牙，挡在她面前的桌子被一刀两断，向中塌陷。
“不过大叔你既然这么聪明，该不会想不到会有被找上门的一天吧，冬桥常任议会会长，冬桥常备军军司令朗治明？原本几大家族都是势力相差无几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你的势力和话语权越来越大，以至于将这个会长和军司令，这个绝对不能由一人担任的职位，尽数揽入手中。不仅如此还拿出大量的资金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图纸，以极短的时间建立起巨大的自动化军工厂，甚至不需要工人直接参与——甚至还有一家没有对外公开的工厂，至今没有对外宣布其产品，就连地址都无从找起，到目前为止我说的都对吧，朗治明。”
“没关系哦。”芭蕾将匕首收了回来，蹲在全身颤抖的朗治明面前，给了一个邻家少女的标准微笑，但是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气息，因为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是如同死人般的空洞和阴森。
“还好你不够重要，还好石门根本不在乎你们究竟想捣鼓什么，所以只要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我，就没有问题了，你和住在明春路二十四号的，你的家人，你的那两个可爱的女儿，也不会受到丝毫的伤害。所以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们知道你在这里了吧？是你的可爱女儿告诉我的。嗯，你还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可能炸弹就要炸掉了。”
“小春和小夏！”朗治明喊出了可能似乎对自己很重要的名字，用尽自己的力气，咬牙让每一块肌肉动了起来，最后双手双脚趴在地上，跪在那里，头紧贴着已经被被沾湿的地板，哀求着，“只要，只要把情报给你们，就没事是吗？求求你，求求你，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的女儿没事！只要他们没事就行！”
“别磨磨唧唧，”巴雷特举起了自己的手枪，在这种房间内使用背上背着的反器材狙击枪，相比一炮恐怕这栋楼就化为尘埃了，“这边赶时间。十，九，八，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颤抖着，显然吓的连正常回答问题都做不到，令人焦躁的等待时间中，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滴答声回荡在房间中，是没有被波及到的电脑上的声音——“三，二，一。”
将枪口对准，“和你家里人下地狱吧。”滴答声，赶在他说之前，停止了。
芭蕾突然察觉到了这个异样，但就在她想要说什么时，跪在她面前的大叔却开口了——
“但是，好歹赶上了不是吗？”这个明明前一秒还胆颤到失禁了的三十多岁的大叔，突入起来语气的转变，打了个姐弟俩个措手不及。
“你这家伙！”一个即将对手指下的扳机施加压力，另一个准备重新拔出自己腰间的短刀——
“砰！”四周墙壁炸裂，打破了这不允许出现失败的僵局。但与此同时，这个爆炸声，还包含着芭蕾的挥刀看破空气的音爆声以及巴雷特扣下扳机的枪声——烟尘四起。
芭蕾感觉到有东西挡在了自己面前，而且数量不止一个：“被挡下来了吗？”
不详的复数红点突然从她的面前出现，这种光质感，只以及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自动人偶。
“是啊，明明肯定会猜到有一天你们会大驾光临，可为什么我们这群被时代抛弃了的凡人，依旧会举起自己贫弱的枪械和信念，去对抗你们这群天上之人呢？”朗治明的声音镇定自若，收放自如，仿佛之前的恐惧都是十足的演戏，“你们应该不会知道，在我继承老爸的位置之前，我可是戏剧学院的高材生。”
“你小子！”芭蕾想要二度挥刀，却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自动人偶早已经在程序的驱动下，不仅将自己要保护的对象完整的保护下来，并且有两只绕过斩击，从侧翼冲了过来，就在此时——
“砰！”划破空气，清洗烟尘，宛如闪电般的子弹，从自己的后方射出——巴雷特使用了自己背上的反器材狙击步枪，巨大的爆炸一瞬间将他们所在的洋楼的一角炸了个粉碎。烟尘在分割后再度袭来，更加剧烈的烟尘升腾开来，然而此时，所有角色都已经跳起，躲避到了没有硝烟的安全处，他们隔着这个宽约十米的断层，在两岸对峙着。
就在此时，芭蕾和巴雷特才看清站在他们面前，能反映过来他们动作的自动人偶究竟是什么东西——
“喂，芭蕾，”巴雷特居然比芭蕾率先发问，很少见他用如此口气，“这到底是——”
“是自动人偶吗？”
“是啊，当然是，”朗治明在壁垒般的自动人偶后发出自己的宣言，“他们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也是我们这群凡人的，逆天之枪。”
然而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是一群，拿着枪支或者长剑，除了同样是人形之外，没有一处和当今流通的自动人偶相似的型号。
别说型号了，“它们”到底是不是狭义上的自动人偶都不好说，他们全身插满了诡异的胶管，头部也并不是人类的头颅，而是如同戴上了头盔一般，诡异的如同血液的腥红暗光反射在光滑的盔面上，有的甚至有着四个胳膊，拿着四把长剑；有的就干脆没有双臂，取而代之的是触手型的鞭子，更有甚者是两管巨炮——其诡异感将一种愤怒和扭曲感宣泄到极致，仿佛这个男人随后的宣言：“别以为全世界的人才都被你们石门招揽过去了，就算是我们，只有自己的门路。”
“你们太高傲了，高傲到看不起我们早已经被时代抛弃的弃子，以至于早早就知道我们的行动却没有任何作为，以至于到最后工农业区的爆炸，你们才感受到我们的力量吧？！但你们还是太高傲了，居然只派两个人就想阻止这一切，而且对警报的倒计时毫无知觉，你们真的是专业的杀手吗？既然你们，石门这么不长记性，那么我们这群弱者，就一定要让你们尝到绝对的绝望。”历史遗留问题，终于在“某种”引导下，转化为对外界的羡慕嫉妒和恨意，这种恨意，很正当，也同样盲目。
“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芭蕾回答了弟弟的问题，“你看”她举起了自己的双刀给巴雷特看——鲜血。活生生的鲜血。
“哪有自动人偶的身上是鲜血的？”芭蕾将刀反过来凑到脸上，灵活的小舌如同蝮蛇一般在刀尖上游走，舔弄着上面的新鲜且浓稠的液体，“但比起这个，更奇怪的是它的质感，我确定那一刀不是随便的一刀——但是却只是皮外划痕。”在芭蕾的眼里，可能皮外划痕的意思就是没有完全被斩成两半。
“小朋友们，你们听说过忒修斯之船的故事吗？”朗治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手帕，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污垢，一边擦着一边搭话，“说实话我也是听‘那位先生’说的，毕竟我也不是西部人。”
“那位先生？”芭蕾留意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在遥远的西南部的内海岛屿上，古时候曾经有一位著名的英雄忒修斯，他们在远航归来后，民众留下来他和部下一起作战的战船作为纪念碑，随着时间的流逝，木材也逐渐腐朽，而人们也会替换新的木头来替代。一直到最后，该船的每一根木头都被换过了，因此，当时有一个哲学家发问：‘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朗治明左手握右手，活动着右手手指，第一印象是肥头大耳的他，此时在眼睛的反光下，却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你到底什么意思！”从语气来看，芭蕾早已经从对方的故事里找出了答案。
“我是说啊，如果把一个人类的一部分改为机械，每一步都不能算是自动人偶。那么如果把所有的零件替换为机械，那么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人类’到底还是人类，还是自动人偶呢？”
“果然，”芭蕾咬紧牙齿，显然是早已经在对方说出答案之前，就已经有了答案，“恶趣味够足的，还留着人类的血。”
“不仅如此哦，”朗治明抬起头，鼻孔冲着对方，“第二世代的代表产物——‘全智慧自动人偶’和‘元素定向转换技术’。后者是限制性极大但却普及到了几乎每一个独立城市的‘官方极密’，前者更是普及度更高的‘全领域产品’。自动人偶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更多的维护，他们自己就懂的自己的使命，也懂的自己的维护方式，除了没有正常的生理活动和内部构造之外，简直和人类相差无几。”
“但是，我们这边的自动人偶，那位先生手下的自动人偶，却是留着人血，有着人类脏器的，拥有人类大脑的，真正意义上的自动人偶哦。”举起手，大拇指和中指轻轻合在一起，食指则指向芭蕾站立的方向。这个男人用另一只手轻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响指随之即来，“感受一下真正的coppelia吧。感受一下匍匐在大地上，失去了生机和未来的凡人们的怒号吧。”
蜂潮一般，不详的红点如同十二小时之后天上的繁星，出现在姐弟二人的身后，机械齿轮的转动声和只有人类才会有的呼吸质感；心跳声和缸炉的轰鸣声；人脑和PVC胶管；宛如巨大违和的漩涡，矛盾感每一秒都在刺激着习惯在石门中生活，习惯了石门干净，简洁，就连黑暗都如此干净利落的节奏。
爸爸说得对，自从爸爸他们打算将这个世界分割开来，缓和矛盾后，每个城市之间，就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他们习以为常的产物，在这些外来者的眼里，是如此不可名状，扭曲且可怖。
“这种漂亮话不愧是戏剧学院的高材生，”芭蕾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脑袋，虽然这种残酷程度甚至比不上她小时候的训练，无论是视觉的冲击还是精神的摧残都相形见绌，但是初次见外面世界的恶意，还是让本质是孩子，而且比孩子还要天真的孩子，受到了一些影响，尽管如此，她还是倔强的答话，“自我感动属实一流的。”
“别勉强，我们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术式不一定可以使用出来，”巴雷特一边在更换新的弹夹，一边叮嘱身上出现明显异样的芭蕾。在精神领域上，芭蕾比巴雷特曾经受到了更多的摧残，因此这种情况下也更容易受精神损伤，“况且我们不在石门，只有在石门我们才能在爸爸的庇护下规模使用魔力。”
“给我干掉她们。”男人下达了指令，如同电影里的尸潮般，这些拥有一部分血肉之躯，甚至可能还留存着身为“人类意识”的自动人偶，争先恐后对这两块新鲜肉块袭来。与此同时在数位自动人偶的掩护下，直升飞机已经就位，在这么拖下去，这个男人就要离开这里了。
“喂！你难道不要你的女儿们了吗？我随时会按下炸弹的按钮的。”巴雷特掏出来远程的遥控器，给对方最后的通牒。
“我没有女儿，所谓的女儿，不过也只是我收养的玩具而已。”挥挥手，只能看到这个男人的冷色调背影，在太阳越来越高起的冬日上午。
这难道就又是一场失败吗？
九月以来，他们已经经历过几次失败了。
芭蕾和巴雷特已经受够了接二连三的失败。
“魔力？”芭蕾捏紧了手上的匕首，她抬起头，给了自己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们之前的任务中，有多少次依赖过那种东西呢？”
“魔力是用来对付‘棋子’的，我愚蠢的弟弟，”左脚向前，转过刀刃，瞬间开刃横斩，芭蕾的刀法转挑对方的关节处下手，尽管这些奇怪的自动人偶用了未知的金属做皮肤？或者外骨骼？但是在关节处，肯定不可避免要做薄，“对付他们，是利刃啊。”
沉默的巴雷特看着姐姐恢复精神的样子，用自己上膛的声音做回应。
“我掩护你。”芭蕾如同兔子般在这栋复古洋楼的楼层间内弹跳自若，如同手术般毫不留情的肢解着每一个自动人偶，鲜血溅到她的脸上，遮住她的眼睛，然而她不需要自己的眼睛，这幅身体，早已经知道该如同行动，她的手上不知道流过多少人的鲜血，不知道肢解过多少副身体，只要把这群自动人偶想象是人类就好了，况且他们的一部分就是人类。
就好像屠宰过数千头牛的屠户，只需要一把好刀，就可以闭上眼睛“游刃有余”。
巴雷特不紧不慢的开枪，开枪，开枪。他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朗治明前进的方向，只要把挡在他身后的数百只自动人偶轰飞，下一发，就算打不中朗治明，只要打中直升飞机就好了。
“还没有，还没有，还没有......”朗治明仿佛在嘲笑他们一般，嘲笑这两位来自“未来之星”，“希望之都”的天上之人的自大和傲慢，他走得很慢，走的很端正，甚至会停下来，摘下眼镜擦擦自己眼睛上的灰。而不知从哪儿爬来的自动人偶，如同砖瓦一般，不断填补着这个随时都可能会被打穿的人肉与钢铁混杂的“墙壁”。
“再见，”朗治明的声音，传达不过去，因为这墙足够严实。他即将登上直升飞机，做出了最后的宣言，“无知不是敌人，傲慢才是。”
“明春路二十四号，我过去的时候，拆弹专家是不是也应该完成工作了？”手搭在驾驶员的椅靠上，问道。
“你这一嘴一个人生导语的，倒也真像个戏剧演员。”驾驶员回答他。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