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冰雪节狂欢(二十八)

作者:绯则绯 更新时间:2020/10/7 15:49:24 字数:5353

“如果海色在的话,如果海色是我......”

在一片深褐色的光芒,恍惚之中,艾腾音回忆起自己的最初目的,那就是前往北极,去寻找星星的轨迹,去召唤海色的那一颗陨石。但他暂时留在了这里,是因为一路上,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即将破灭的城市——并不是所有城市都在安然自乐,有相当一部分依旧在走向毁灭,人类无法满足自己,终于走向了末路,或许艾腾音在路上见到的已经死去的城市和人们,就是人类整个文明的缩影,他埋葬了一路尸骨还暴露在荒野上的无名之人,就好像在埋葬这个充满着谎言和伪善和平的世界。

“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

但思索之后,他觉得对方肯定会做和自己相同的事情,所以他暂时搁置了拯救他的弟弟,留在了即将崩溃的冬桥,直到现在。一直弯着腰似乎在做什么的艾腾音,站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诵读着凡人所不能理解的咒文。咒文本身是不含有任何魔力的,它的作用就是引导自己的灵魂,固定在某一种心境上——

“我们被人杀死,但无人之子不生不死。他的灵魂停驻此地。直到世人遗忘之前,他就在这里徘徊,等待最后一个人之子为他描绘色彩。”仿佛水滴坠入早已无法掀起波澜的水潭,波纹回响在无色的世界中,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

“别睡了,朗治明,太阳已经照到屁股了哦。”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了这个年近中年的男人的耳朵里,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如此像他的母亲。

隐约记得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每一天都会被母亲这样催促着起床去上学,尽管家里十分有钱,身份也足够显赫,但是多年生活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母亲的身体早已经虚弱不堪,

但印象中的母亲,永远都是充满着对生活的笑意,尽管这些笑容只会显得她的脸庞更加单薄与瘦弱——父亲大概是不会管这些事的,他大概觉得只要每天提供吃喝,就是对自己后代的十足赡养了——或许还有更多需要他去守护的,比如自己所生活在的城市,尽管它失去了活力和未来,而且是在自己的手里一步步走向了末路。尽管如此,父辈依旧在顽固的坚持着这些浑浊和不堪,仿佛巨大进步浪潮中最为坚硬的岩石。

“这是我们的城市,就算毁灭也应该由我们毁灭。”父亲拄着曾经留下自己血迹的拐杖,走在充斥着雾霾的街道上,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但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父辈的墨守成规,越发刺激了朗治明的叛逆思想,他见不得母亲勉强的笑意,见不得母亲躲着他咳嗽和捂着头部忍受疼痛,见不得即将在历史中消去名字的冬桥。

他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学业,甚至超过了父亲的本意——不以继承家族事业而学习,而是以整个城市的未来而学习。朗治明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黄金时期,在父亲终于决定尝试将位子让给自己时,他开始带领着自己的所有挚友,偷偷打开了城门。

没有探索过外面的世界,便不能说自己曾经见过太阳。朗治明深深羡慕着那些接受了coppelia和葛拉尼科技的独立城市,在那个城市还没有完全独立的几年,朗治明抓紧一切机会,抓住了时代最后的尾巴,将种子深深种在自己的心中。直到所有城市,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壁垒开始建立。朗治明只能转战到网络上。他尤其羡慕石门,羡慕鸿兴手下代表着希望的城市之星,尽管石门二中看起来没有任何文化底蕴,是世界各种有识之士的大熔炉,但朗治明坚信这才是未来应该有的模样。

“混账东西!老祖宗留给你的东西,是让你丢掉的吗?!”坐在象征着权利的堂皇议会座椅上,朗治明许久才晃过神,才终于明白,有些事并不是身不由己的。

母亲还是去世了,在一个依旧看不见太阳的雾霾天。朗治明握着母亲干枯的手痛哭流涕,他深知这种病在别的城市根本不值得一提,然而在这里,这就是命。

外界的足够美好,以及自己的足够糟糕,这种十足的扭曲感,深深地扭曲着朗治明的灵魂。对科技,对外界,对世界的羡慕早已经变成最扭曲的恨意,手肘磕在膝盖,双手掩盖自己的双眼,牙齿磨的“咯咯”响,他全身在颤抖:他仇恨着石门是如此的耀眼;仇恨鸿兴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冬桥;仇恨父亲的墨守成规、循规蹈矩、抱残守缺;甚至仇恨着母亲,仇恨着女人,仇恨着她们为什么如此温柔,仇恨着她当初为什么要教养自己如此温柔。

幸好一切都没有变的太糟糕,在一个醉酒的深夜,他预见了戴着兜帽的“那个人”。

“想复仇吗?想发出平庸人士的呐喊吗?想让这个世界见识一个弱者的力量吗?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或许可以帮助你。”

从一开始的温柔的橘黄色调,到青涩的青白色调,再到棕色,灰白,黑白色调。回忆到现在,画面终于连最基础的稳定都无法维持,影像开始破碎,语句开始沙哑,一切都变得诡吊起来,想要搜取有用的信息,也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太奇怪了,”艾腾音闭上眼睛嘟囔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他的脑中海洋,在他的面前,是他将才书写的并不算宏伟巨大的魔法阵,那颗收纳着还有完整脑子的朗治明的头颅,就放在魔法阵的正中央“从他出生到现在的记忆都异常清晰,但唯独这几个月的记忆,竟然如此破碎......”

“原来‘不朽之物’的含义,并不说是棋子的身体坚不可摧,而是可以令自己所制定的对象,灵魂被封锁在某个地点,并使记忆处于对施法者开放权限吗?”芭蕾像是好奇宝宝般碎碎念着,“这就是棋子吗?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都有。”

艾腾音还没有放弃,他依旧遨游在朗治明的记忆之海中,希冀找到任何有关那个看不清脸的人物,那个诱导朗治明成为现在这种模样的人,就算找不到,至少找到那个生产这种无比诡异的自动人偶的工厂。他和芭蕾姐弟都深知,就算朗治明死掉了,这一场针对石门的攻击早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非赶在现在就把所有“箭”所埋藏的地方找出来......

那个带着黑色斗篷的人,就好像乌鸦一般,时不时出现在朗治明的各个角落,时而教导他对抗石门的方法,告诉他坚不可摧的石门自身的弱点;时而交给他一些文件和图纸,甚至在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中,那个乌鸦一般的人物在一片散落着老旧工厂的废墟上拔地而起,将一座奇特的工厂建了起来。

但不久艾腾音就确认了这是朗治明的自我催眠,因为他在那些图像碎片的角落里发现了模糊的自动人偶的身影。记忆的事情总是这么奇妙,当艾腾音认为这是朗治明在故意掩盖时,原本模糊的身影开始清晰起来,那些可能是第一批来到冬桥的自动人偶,和艾腾音刚才交战的自动人偶并无两样。他确信那是自动人偶在高效作业下完成的。这是朗治明在自我暗示,刻意神化那位“乌鸦”的地位。毕竟有了信仰,人类就会变得坚强,从肉体到灵魂。而“信仰”这个词,换句话说就是“投入感性冲动”,无论善恶。

慢着。

艾腾音的思考停顿了一下:“第一批自动人偶”,朗治明刻意忘掉那些来到冬桥的第一批自动人偶,是不是并不只是想神化“乌鸦”的作用,也有可能因为那些人和自动人偶的杂交体,称不上是自动人偶的自动人偶可能会泄露他们的秘密呢?艾腾音是不擅于推理和思考的,比起那种事,他更愿意用自己的魔力掘地三尺,但这里还有着很多渴求着和平的平凡之人。至少他们的性命,跟自己的术式无关。

“话说回来,”巴雷特突然插了一嘴,他俯下身子捡起一块沾满了血迹的残骸,端详着由精密到纳米级别的零件制成的外壳,虽说大致上他们和平常在石门看到的自动人偶没什么区别,但一想他们流着被改造了的人类的血,人类大脑和部分皮肤,就有些微妙的感觉,“这么多自动人偶,呃,姑且称他们为自动人偶,零件倒好说,哪来那么多人体可供他们浪费。”

对哦。艾腾音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是他在朗治明记忆之海中听到的名称——忒修斯之船。

温柔的人,以温柔的方式对待着这个世界,于是在所有的手段都用尽之后,他才会选择相信这个事实。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研制自动人偶的工厂,”艾腾音的一句话,让还在逗笑的姐弟俩瞬间失去了脸上的色彩——

“这整个城市,就是那些异种混合自动人偶的培养皿啊。”

“所有在这里的居民,都是潜在的自动人偶。他们的身上,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吸入或者进食,总之以某种特定形式被纳米级别的AI机械产品侵入,也就是异化的自动人偶的零件,”不温柔的人,以不温柔的方式看待着这个世界,于是只要一个信息,他们就可以得出最为残酷的事实,“只要一个信号,所有的人,就会如同忒修斯之船那样,体内的机械开始活动起来,人体暂时变成一个小型工厂,纳米机械开始随心所欲增殖,扭曲寄主的身体,替换大部分的构造,直到最后,变成一个战争机器。”

以coppelia的科技,这种事理论上是办得到的,但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拿科技用来做这种事,而且只是理论上,这种拥有奇怪强度的材料以及超乎想象的单兵作战力的能力,眼下还是找不出任何答案。

“用不透明的头盔般的东西包裹住脱落了原来脸形的头部,甚至刻意扭曲原来的身体构造,就是为了防止我们认出来吗?”尽管想想就让人不堪作呕,但在上次战斗过后,芭蕾或许已经接受了这种事实,“我们已经来晚了吗?”不管朗治明死亡与否,战争的按钮早已经按下了。

“数百万,甚至接近千万人口的大型老工业城市,如果全数成为了那种硬度和战斗力都极度离谱的自动人偶,后果——”

“等一下!”芭蕾突然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妈妈!妈妈还在这座城市啊!”

“你母亲,来这里多久了?”

“快一周了?”

“大概,没有问题吧?”不知道艾腾音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安慰。

许久的沉默......

“谜题已经解开了,”芭蕾拍了一下巴雷特的肩膀,很是奇怪,现在她的神情和之前判若两人,硬要说的话,是眼中没有什么“人味”,“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吧?或者说才刚刚开始,”巴雷特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妈妈的事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去见她。但我们被赋予的任务是解决石门的外来危机,不是拯救冬桥这座城市——况且冬桥已经没救了。”

“朗治明死前说的‘糟透了’就是这个意思吗?”艾腾音盯着面前的这两位年幼的杀手,聆听着他们的发言,以及发言背后的含义,不禁思索道,“任何一个对人类抱有怜悯之情的人,都不会随意的做出如此糟糕的抉择吧?鸿兴,你到底训练出了些什么冷血怪物!”

“我觉得这种看法是有偏见成分的,艾腾音先生,”芭蕾似乎看穿了艾腾音的所思所想,她直接开口反驳了对方的观点,顺便整理着一下自己的着装,显然她要带着巴雷特离开这里了,“爸爸是目的永远是守护石门居民的安全,而我们则跟随着爸爸的身影而行动——”

“如果你把冬桥,这种拥有潜在危险成分的居民还称为人,那么相对来说你是不是就不把石门的居民当做人来看了?当你试图维护这座城市的利益时,是不是潜在的就在剥夺另一个群体的利益了。而这两座城市的利益比重,是无法用具体的数字衡量的。”

恍然大悟,艾腾音终于明白了刚开始还甚至有些精神损伤的芭蕾和巴雷特,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改变了观点,改变了态度,一瞬间判若两人——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因为当他们不把自己要处决的对方当做人类来看时,他们便会变得如此无情——想必对于他们来说,一切爸爸的敌人,在他们的刀尖子弹血泊下的,没有一个是他们眼中的“人类”。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认为过自己是杀人凶手,也不曾有愧。

“抱歉,可能说了一些不太得体的话,”芭蕾的身影在这个就连阳光都弥足珍贵的城市里逐渐模糊,她的声音暂且留在这里,萦绕着艾腾音,“但我还是很感谢您的鼎力相助,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还请您不要干涉,还请您继续您的私事,祝您旅途愉快。”

一阵风吹过,金色的眸子被金色的落下来的金色刘海遮住,半举着的手里,还拿着原本在巴雷特手里的残骸。

“海色,就如你说的,果然我还是不适合当王呢。王的远见和决绝,我没有一个能做到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沦落到最后那个地步。”

在远处两个人模糊的身影中,艾腾音的记忆却突然回溯到了过去,仿佛刚才在追溯朗治明记忆的他,现在却不经意进入到了自己的记忆中——不存在的世界中的不存在的历史,在那个被“棋子”称为“彼世”的历史长河中——

在那个和自己眼眸拥有同样色晕的背景黄昏下,远处的天幕上,陨石如同雨点般落下,整个世界好像就要被这一场浩劫般的流星雨所毁灭,甚至隐约可以听到人们撕裂天空般的痛苦呐喊。然而在近处,艾腾音跪在地上,胸中被一把装饰古朴的鱼叉所贯穿,自己的双手还仅仅握着鱼叉刃柄的末端,他抬起头,注视着杀死他的人,那个身影,那一袭如同温柔的大海的蓝色长发,尾端被细绳束起,那一身带着白色碎浪花的古式长服——海色,握着鱼叉的另一端。

“哥哥,你的温柔,欺骗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你这个骗子。”

也许就是最后了,但是在这句话之后,黄昏的照耀下,成为黑色剪影的海色,嘴巴又继续努动了几下。

紧握着的手,放松了。

艾腾音想要伸出手,颤抖而沾满不是自己鲜血的手想要触及到自己弟弟的衣角,然而就连这种事情,他也做不到——记忆永远暂停到了这个片刻。

“抱歉,海色,如果让我再来一次,依旧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毫无波澜的嘴角,下一秒是释然一切的上扬,是要将自己道路贯彻到底的放肆。风掠过,金色的眼眸重见天日。

“喂,小子!”艾腾音的宣言贯穿了前行的两个人的耳膜,“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将两座城市同时拯救的办法吗?”

芭蕾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扭过头,手上还反挂着沾满灰尘的外套在肩膀上:“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艾腾音先生,找出那个连外貌都不知道,完全就是幽灵状态的对手,跟就在眼前的不会走动的居民和城市,哪个因素更能在明天之前解决掉?”

“现在所有信息都明朗了,我们的目标也出现了,再在这里拖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成为那种‘东西’,”巴雷特补不忘补刀,“比起那种怪物的姿态,我觉得他们更愿意作为人的姿态死去吧。”不需要明白更多事情,无论在背后搞鬼的是coppelia还是葛拉尼的残党,亦或是其他城市的内鬼,甚至是石门的别派,只要眼下危机解决了就万事大吉,这就是他们的信条。

“不,其实答案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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