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阳光最为明媚而温柔的午后,十二月二四日的下午四点。一切还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人能够想到数小时之后,伴随着远处太阳的西沉,伴随着如约而至的乌云,一场同样如约而至的狂乱即将开始。
但是眼下,仅仅是眼下,还是要享受一切。
子歌双臂紧紧抱着仲离的胳膊,表情俨然有些羞涩不堪。而被绕着胳膊,身着潮流风格的外服,仲离的浅金色眸子被厚重的墨镜所遮盖,但与眼瞳相同颜色的中分高马尾,则同样显眼。也许在这所世界各地人种都拥有的独立城市,人们拥有多种发色和瞳色,甚至肤色的并不算什么特殊的,但这种气质优秀,甚至有些冷艳,高傲,只可远观不可近交的御姐美女,还是让人很愿意驻足观看,或者回头欣赏。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墨镜背后的眼眸中的神情,是比木子歌更加严重的紧张和不安。
明明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出门逛街,明明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难道只是因为那一句话吗?木子歌紧紧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个场景——
仲离站在阳台上,初起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看不清她的脸庞,想必是十分美丽,她撩起落下来的发丝,挂在耳朵上,轻声对在客厅沙发上准备上学的木子歌唤道:“下午,在冰雪节前夜时,一切去约会吧。”
约会。
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从两个人心照不宣涨红了脸一言不发的坐上了仲离的车子,送子歌去上学,再到木子歌涨红了脸从教学楼下来,像根熟透了的胡萝卜般摇摇摆摆钻进早就在等待她的仲离的车子,再到在外面的餐厅吃完简单的午饭后,半个字都不敢说,甚至不敢直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带着墨镜的仲离的脸,随后悄悄将自己的双手,藤蔓一般绕在仲离的胳膊上。
木子歌本以为对方肯定是十分稳重的,可当木子歌终于主动进行身体接触时——仲离的全身颤抖传达到了木子歌身上,她才明白——对方也是装的。
约会。只是因为这两个词,竟能让她们俩双双变了个人。只能说,大概的确会这样吧。
“那个......”木子歌声线都颤抖了,“接下来,吾们要做什么呢,已经按照你所谓的计划去了游乐园,又去了各种体验馆.....”
“呃!”仲离的全身再次颤抖了一下,虽然表面看起来她依旧是冷面高傲的女青年,但此时内心早已经如同夏日的暴雨,波澜壮阔,但大脑却如同婴幼儿般空白,“对啊我们要干什么我们要干什么我们要干什么......”
“明明在今天之前,已经准备了许多遍,又对着办公室的镜子练习了许多遍,就连台词和计划表都写在了办公室电脑的文档里,背了个滚瓜烂熟,可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什么都记不住了!!!——”可能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理解此时仲离的尴尬和羞涩——明明自己都已经是一把年纪已经奔三的大龄女性——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年龄来算的话。
不仅仅是紧张,也不仅仅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行动的效果并不算太好,至少木子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自真心的笑出来。仲离要面对的危机不仅是因为紧张而产生的规划忘却,更多的是,只要感受到木子歌在自己的身旁,就会身不由已的去想象“登基”的事情,两个人注定的命运,让她们早已经疲惫不堪,到底是否要进行牺牲,由谁来牺牲,是否允许牺牲,这种只有在和平时期,只有在战斗之前的短暂和平时期才会思考的问题,如同已经搞得两个人疲惫不堪。两个人为了彼此而陷入了无尽的争吵,为了对方的幸福而伤害对方,听起来蛮可笑的是不是。
可究竟到底什么是幸福呢?
“说起来,”仲离突然感觉到自己被牵着的胳膊,被以一种更加温柔的方式所萦绕,同时子歌软软的声音也如同春日的夜莺歌声,流进自己的耳朵里,“这是吾们第一次,名义上的约会吧。”
“诶,”仲离的神情立刻放松下来,透过墨镜温柔的看着身材娇小的木子歌,“在过去的那个世界里,哪有什么时间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的走在大街上,享受生活的细节呢。”
“所以说,”木子歌像是在寻求答案一般,她有些在意的问道,“吾们还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吗?如果一切都结束以后。”
仲离突然愣住了,她还从来没有想过,“游戏”之后的事情,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如此想了——等到她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登基”之后,昽和胧的力量的调和,“第三旧神(原神)”的出现,会让这场“游戏”胜利的天平瞬间向这一方倾斜开来。
木子歌早已经做好准备了。准备好两个人命中注定的离别。
死亡不可怕,无论对木子歌也好,对仲离也好,他们早已经对死亡这种事情,习惯了无法再习惯了,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后,她们无法再次相遇。
阴阳相隔情犹在,魂返红尘与君别。这种只存在于诗句里的幻想与感叹,哪怕使用再多的魔力,也无法触及。因为这就是魔法的上限,既不可以创造完整的生命,也不可以让死去的人复活。即便是传说中的,人类的意识中,在自己可认知的“古神”之上的“旧神(原神)”,掌握着“魔法”本身含义的“旧神(原神)”,也无法做到这种事。
恐怕,能够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存在更高维的,创造了这个拥有“人类”这种“奇迹生物”的“祂”——外神。
据说,只要赢得了“游戏”,就可以接触到那个“祂”,而作为奖励,可能“祂”会满足胜利者的愿望,以胜利者本来的意愿,完完全全改造这个世界。然而没有人能够保证“祂”会答应死去的人重新复活。本身“胜利的果实”就是一句非常模糊的倒影,人们无非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罢了。然而,尽管如此,也有依旧为此而战斗的理由。因为贪恋眼下的安逸,只会迎来被终结的一天。
晃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仲离已经在木子歌的随意一句话中,失神了许久。
“我没有什么可想的啦,”仲离笑了笑,用空出来的左手摘下来自己的墨镜,在午后的金色眼光下,她的两个眼瞳,流露出不一样的柔和光泽。之后用空出来的左手溺爱般的戳了一下子歌藏在厚厚齐刘海下的光洁额头,“对我来说,‘眼下’比‘将来’更有吸引力。如果你愿意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那我就陪你回到原来的世界,无论之后要面对多大的琐碎和阴谋;如果你愿意将一切都定格都现在,那我也会抛弃我的全部,站在你的旁边。毕竟,昽和胧,是永远不可以分割的两条龙。”
只要有你的世界,只要你在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无可比拟的救赎和光辉。
本来恢复平静的子歌,脸“唰”的一下又变的如同熟透了的番茄:“笨,笨蛋仲离,你,你又在瞎说什么啦!”如果搁在平常,可能这只是几句再普通不过的情话宣言,可搁在这个时刻,竟然拥有如此的感染力——这就是“约会”两个字的力量吗?
掌握着世间火焰,一切温热的胧,以及掌握世间一切光明,给予希望和道路的昽,只有紧紧收尾相连,才能组成守护着这个世界,这大千世界的“伊甸环”。
再度回过神来,仲离一晃睹到,子歌的笑脸。
她已经多久没有看到子歌的笑容了,而木子歌已经多久没有像如此的由心向外展露笑颜了,自从上次战斗结束后,两个人面对面,每天都是充满了火药味。越是见到了那一次龙化压倒性的力量,就越是渴望能够压倒性的结束这场游戏,也因此“登基”的事情被再三谈起,然而结果只有降到了冰点的失落,各自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此时的木子歌,放下了全部,放下了对方应有的幸福,放下了自己的成全,放下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放下了自私的伟大,只为眼下而活,只为了仲离而微笑。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我们,”仲离不想再去考虑“登基”的事情,此时的她早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今天只是约会,今天不为了任何人,不为了对方应有的幸福而伤害对方,今天只为了“约会”,她抛弃了所有事先准备的计划和任务表,只是顺从着“我们去那里的商场看一下吧,我在里面提前订购了一个茶位,还有一个惊喜哦。”
哪有什么惊喜,哪有什么茶位,她连这座不知名的商场到底叫什么名字都没听说过,她只是顺从着自己的本心,只是这样想说,只是这样想做。
她早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可恶!可恶!可恶!——”燃烧的房屋以及依旧在岗位上的路灯,照亮了在夜晚奔跑着她的身影,此时时不时还会有如约而至的烟花,以及预想之外的炸弹出现在她的头顶,在这个浓重的天穹之下,“偏偏这个时候,偏偏这个时候!”
本来戴在她头上的,连衣帽衫的帽子因为自己迅捷的跑动速度而脱落,掖在衣服之下的亮眼紫发,也因此挣脱开来,肆意荡漾。
少女停了下来,站在空荡荡的街口,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然而却传不过来任何声音,任何——联系不上。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心跳也随之停止。终于像是爆发了的她,弯下腰,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呐喊道——
“你在哪里啊!——鑫儿!!”带血的嗓音,漂泊在荒乱的城市里。潘闭上眼睛,陷入无尽的后悔中——
“马雷亚大哥说,他的店因为冰雪节的原因异常繁忙,客人特别多,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去他的店里帮一下他诶,”几天前,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鑫儿举起自己的手机,将屏幕上的聊天记录递给给躺在旁边边吃坚果边看电视的潘看,“你看。”
“没关系的,那家伙开店又不算是为了赚钱,就算最后倒闭都没有问题,”潘刺拉拉回应着,“你就别去了,最近外面不是挺乱的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马雷亚,呃,哥哥那家伙真是的,居然绕过我蛊惑你,下回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多向他要些生活费。”装模作样的维持这一层人设。
随后顿了顿,补充道,“再在,说过了这一阵再出去活动,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原话,蛋糕什么的,在家做不就好了,原料有无人机和自动人偶配送啦。”
“但是——”鑫儿念念不忘的说道,“马雷亚大哥的那个店的后厨空间,真的好棒啊,厨具什么的一应俱全,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开心的感觉。”
潘停下了自己咀嚼坚果的嘴,倒不是因为躺着嚼东西而被噎住了。从她的眼神看,看起来是被鑫儿的一番言论所唬住了——鑫儿从来没有追求过什么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对方主观上“想要做什么”,而且是如此执着。
“好不好,潘!让我去嘛!”鑫儿看着愣住的潘,察觉到了一丝希望,“我绝对会实验出最棒的蛋糕给你吃的!”
所以你是去帮忙的还是去捣乱的。
“哈......”妥协般,潘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去马雷亚的那个咖啡馆了。可以去是可以去,不过我必须跟着你去,傍晚我必须去接你回来,要不然我不保证你的安全。”
“好好~”鑫儿双手合十,侧过头去,笑开了花,“有潘在我身边,就什么都不怕啦。”
躺在鑫儿一旁,头紧挨着她大腿侧的潘,望着对方幸福的笑容,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然而一切都破灭了。
窗外的一声炮响,轰碎了她午后近黄昏的宁静——激进派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暴乱,整个城市终于沉不住气了,仿佛宣泄长久以来的怒火一般,仿佛统一得到信号般,整个城市瞬间乱做一团。
电话打不通,马雷亚的念话也没有回应——
潘如同迅雷般跳跃,穿梭在大楼之间。她最终赶到原定的位置时,然而只看到了——
燃烧的咖啡馆。整座木质结构为主的咖啡馆,此时差不多已经被无名之火烧的干净了。
西沉,整个世界进入了黑暗,进入黑暗和死寂的,还有她的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思绪开始如同乱掉的毛线团,嘈杂的世界如同她的嘈杂的内心,她释放了自己的属性,延展了自己的观感,试图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试图找到鑫儿的踪迹和味道,试图找到风的方向,时间的流向,“她不可能死的,她不可能走的,她不可能离我而去的。”
她刚刚体会到了何为安稳,她刚刚体会到了依赖的感觉,她刚刚得到了一位不是母亲的母亲。她不能失去她。
伴随着夜的开始,冰雪节的前夕,她开始了在黑夜中的奔跑。
......呼吸无法平复,她依旧感觉不到任何有关鑫儿的痕迹,马雷亚的也没有。
“喂,小姑娘,这么晚了在外面可不是什么好事哦。”无知的暴力团伙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武器,叫嚣着,围过来,在这个突然变得没有秩序的城市中,人性将得到彻底的解放,长久被人性所压抑的**,也终于得到宣泄之处。
“走开。”她嘴唇努动,低声警告。
“啊?”一个混混向前踏了一步,他手上的棍子还沾满了不知何人的鲜血,“难道已经吓的说不出话了吗?”
“那就麻烦您对着我的耳朵再说一遍吧!”他伸出了自己空出来的右手,欲要拽住对方的脖子。
“我说,滚开。”紫色刘海之下的瞳色,瞬出一道杀气。
这种纯粹的感情被转化为纯粹的魔力,经过单纯的压缩,以潘为中心,像空气爆破一般向外散发,没有任何形式,单纯的魔力所带来的,是极致的杀伤力。空气发生了扭曲和破碎,大地在颤抖悲鸣——
潘单单的站在那里,身边没有鑫儿,也没有任何人。只有碎掉的砖块,碎掉的地面,以及不知踪影的暴徒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