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校长大人，是什么让你想到了这里？”
“攻防战的那一夜，我曾经随手一说，对方似乎放松了网络舆论的引导，”刺激着全身的疼痛丝毫不能组织他要把自己的推论说出来，“可正是这不经意的吐槽，才暴露了问题所在，而我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
“那一晚上我只是在和上头了的网民论战，和被大义冲昏了头脑的版主和管理者论战，根本就不是在和拥有着‘最高网络权限’的敌人博弈，是我自己的主观臆断欺骗了自己，也就是从这个时刻，真相就被彻底掩埋了起来，被我亲手。”
“被你亲手。”梅尔嘲笑似的重复了一遍。
“所以之后对方在网络上兴风作浪的时间点我都没有在记录过，而如果现在再去翻查记录的话，翻查所有大规模匿名发表言论，删除言论，舆论大规模爆发的时间，可以很轻松的推断出：对方只会在我不在办公期间，做出她的行动。”
“也就是说，对方使用具有‘最高网络权限’的设备，并不是什么丢失的那份，而是——就在我办公桌上的，连接着我的‘最高网络权限’的终端电脑！”
鸿兴仿佛在咆哮般，吼出了这个终于得以见天日的事实。
“你利用了我的信任，你利用了我的一切！你利用在我耳边的谆谆善诱，让我一步步，将真相的道路走向了错误方向！”
“事实上，我真应该感谢那个拥有原始‘最高网络权限’的人，”梅尔微微一笑，很是渗人，“正是因为他在这所城市，才能够让我好好利用他的身份。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判断出对方的真实身份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只管利用而已。”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鸿兴再度重复了一边他一开始的问题。
“你想知道吗？”梅尔脸上带刀的微笑消失，现在她的神情空洞而可惧，仿佛电影中的恶鬼。
她起身，转向了期待下文的大众，像之前鸿兴的演讲一般，伫立在台阶的最高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遥控器，厉声喝道——“诸君！”
“诸君知道我们为什么而行动吗？为了在会场上不明不白死去的数百人？为了那些借实验之命而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小白鼠’，为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农工业区？都是，也都不是。”
“我们在这座城市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自以为到了自由的天堂，到了传说中的伊甸园。可到底什么是天堂，自由和富足的代价是什么？我们真的想过吗？我们既可以不明不白的活着，也终有一天，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的真相！看一下你们脑中的富裕和自由！”按下按钮，顿时比天上的乌云要更加黑压压的一片“云”出现，那是小型的无人机，当无人机飞进他们的上空时，泛黄的纸张比雪花更为猛烈的势头飘落下来。
伸出自己的手，接住其中一张。
这种质感仿佛是被收藏许久的档案纸。而档案上密密麻麻的，是难以置信的文字和图片：每个人每天的行动，消费，甚至和其他人的对话，都一清二楚的写在了上面，在文字的旁边，更是有图片为证。
“你们的每一天，都被记录在上面。”梅尔的话，仿佛晴天霹雳，却早就是迟来的真相，“你们便利的代价，你们永远不用去担心的未来，其代价就是，你们在学校的眼里，一丝不挂。”
“这只是一天的分量，更多的都被收藏在不起眼的，甚至永远都不会被注意到的档案馆，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重点，”梅尔手里捏着刚刚从空中接过来的档案纸，口吻逐渐激烈起来，“更为详细的数据，更为滴水不漏的踪迹，全部，全部都被记录在了次时代网络上。”
“你们的记录永远不会消失，你们想要的，你们不想要的，你们经意的，你们不经意的。一个街角的摄像头，一个公开的麦克风，所有的一切，你的人生，全部被记录在了网络上，呈现在这个男人的眼里。”
你们到底是什么？还是人类吗？亦或是课本里描述的，几十年前，家养的猪豚吗？
“住嘴，梅尔......”
鸿兴挣扎起身想要扑过去，可警惕的梅尔，为了这一天不止佯装他最信任的秘书与助手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梅尔，侧过身来毫不犹豫的再一次开枪，击中的他的大腿：“闭嘴你这个暴君！”
鸿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好像他一开始被击中一般，他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鼻孔里发出“吭哧吭哧”的气息，咬紧牙关甚至要将牙齿咬碎般抑制住想要痛苦尖叫的冲动。
“你们的人生早就不是你的人生了，而只是鸿兴手下的一堆数据而已，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篡改一个人的过去，一个人的未来。人工智能告诉你适合什么行业，适合什么伴侣，适合今天吃什么，适合明天去哪里玩，你相信了一切，你自以为这是计算出来的最好选择，可真相就是——”
“你已经失去你们的未来，与可能性了。”
梅尔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眼睛里，明亮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捏着档案纸的左手，高呼，“在所谓科学的进步，与他们的个人私利面前，你们的全部，不过是数据的小白鼠而已。”
“这就是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这就是，我，梅尔，鸿兴的助手，为了确凿的证据而潜伏了数年的原因！这就是我们要反对鸿兴，反对这个满口谎言，剥夺了我们的未来却依旧诱骗我们，企图让我们沉溺在安乐里的暴君的原因！”
“真相本身存在的意义，大于其他任何的一切！”......梅尔目光四处扫荡，她的期待，期待一个声音，期待自己呐喊的回报，期待——
有一个男人同样举起左手，大呼：“揭露这虚假的未来！”她做到了。
数十人振臂高呼，数百人，数千人......
整个广场沸腾了，整个区域沸腾了，所有因为鸿兴而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此刻团结在梅尔的中心，期待着圣明的降临：“梅尔！梅尔！梅尔！梅尔！”
“让我们来看看，这暴君玩弄人心的工具！”
顺着着不断高涨的士气，梅尔抛出了激发民愤的最后一颗炸弹，她按下了遥控器的另一颗按钮，一架型号不同的无人机盘旋在众人上空，最后停洛在梅尔面前。她打开了微型货舱，双手捧出被小心收纳在其中的东西——一颗缝隙中闪烁着红色光芒，如同魔方一般硕大的晶体，上面的纹路与流动在表明的光芒预示着这个物品的珍贵。
“看好了，这就是次时代网络的最高权限，有了它，就拥有了全部，所有数据，所有画面，所有信息，均可记录，均可删改，均可命令！”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左手手机，右手晶体。从晶体的缝隙中自动伸出适配这手机接口的路线，它如同探寻猎物的触手，准确无误的**手机的接口，随后，奇迹发生了——
所有具有显示屏的设备，无一不出现同一个画面——
画面中左手是手机，右手是晶体——所有的设备都显示着梅尔胸前微型麦克的微型摄像头，而那个摄像头又是和手机相连的。
“其实根本不需要有线连接，更不需要我亲自演示，想必你们肯定已经，亲身体会过许多了吧，我向你们传递的信息。”
“这既是我向你们传递福音的工具，也是记录着一切不该被记录下来的恶魔的结晶。而将他无限制利用的，将你们不作为人看待的，就是你们之前每天都无比尊敬的，校长大人。”
当事实被别人亲口说出时，当这种极大的落差被再度重申时，胸中泛起阵阵的作呕，是最为基本的生理现象。
“让我们终结这一切吧！”梅尔举起晶体，随后狠狠摔在了地上，晶体翻滚着，被镶嵌在不会被任何人得知的空间中的最为珍贵之物，此刻和泥土，和灰尘，和雪共舞。
尽管它坚硬无比，可暴怒的群众举起木棒，举起拳头，就算沾上了自己的血迹，也毫无松懈的迹象。
仅仅数分钟，被砸了个粉碎。然而仇恨不会这么简单的消失，他们的目光在转移，他们在渴望，在呐喊，想要呕出灵魂般抓狂——而后
“杀死他！杀死鸿兴！杀死鸿兴！”民意在高涨，在膨胀，在波澜壮阔。在不可阻挡的洪流中，没有任何个人、组织、势力、力量可以阻挡，他们渴求一个象征：一个正义的化身，一个邪恶的化身，以及，正义摧毁邪恶的瞬间，“杀死鸿兴！杀死鸿兴！”
“你听到了吗？”梅尔收起手机，转过身，眼镜上泛起的白光遮住了她的眼神，俯下身，对着鸿兴的耳边吹气，“他们要杀死你，他们以为杀死你，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美好。”空出来的手，捏住了胸前的麦。
“但是不杀死我，一切都无法结束，到最后你还为我着想可真谢谢你，梅尔，”鸿兴已经是完全的败势，他自嘲般笑起来，嘴巴里全是鲜血，“但是你要明白，这一切不会这么结束掉的，他们终究会明白一切的，你所谓的愤慨终究只是一时的，你们终究要和我走上同一条——”
猛然，站起身，梅尔早已经挑出手枪，“砰”的一声，射穿了鸿兴的心脏。
毫无征兆，毫无仪式性的，鸿兴的面部甚至还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但他的时间永远的停留在这里了。
他没有任何痛苦的倒在了地上，身体在本能的抽动着，胸前洇出的血液，再度一副江山如画，映射在并没有任何表情可以被窥见的梅尔的脸上。
当在场下近处的群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吓到，再到理解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时，他们再度振臂高呼，换回了他们最开始呼唤的名字，那个已经和正义划等号的女人的名字：
梅尔！梅尔！梅尔！
这注定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但所有人都明白，时代不会过去，只会更换自己的戏装，再度粉墨登场，以另外一种形式。尽管如此，他们依旧会为眼前的胜利而欢呼，为讨伐了哺育自己的“母亲”而欢呼雀跃，为团结起来推翻了创造了自己的神而激动不已——
他们是在证明，自己作为“人类”的活力。他们的笑声，欢呼声，尖叫声，传递着，回转着，扩散在整个巨型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可无论听多少遍这种振聋发聩，“发自内心”的欢欣——都无比的让人感到作呕。
在广场附近的人们扔掉了手中的标牌，践踏着他人立起来的帐篷，将在台阶上的梅尔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他们神情疯狂，他们愚不可及，他们癫狂致已，他们自作聪明：
“拜托了，梅尔，请指导我们！”
“去吧！梅尔，去坐上那个属于我们每一个公民的座椅！”
“伟大的梅尔，一定要带领我们继续前进。”
梅尔知道，这就是她的归宿，无论她到底愿不愿意，此刻她的灵魂早就不已经不受她一个人支配。
她俯瞰大众，窥视着他们每一个疯狂而混沌的灵魂，这幅景象是如此的陌生而又熟悉，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依旧处在刚刚那个不眠永夜中。
“事到如今，那个杀死了会场数百人的真凶；那个企图让石门陷入农工业体系崩溃的真凶；那个使用各种方式，潜移默化的洗脑无数公民，鼓励他们宣泄心中被压抑的**的真凶；那个勾结其他独立城市，企图利用外来势力彻底动摇石门的真凶，ta依旧没有露出水面，甚至对眼前发生的剧变毫不在乎，那么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搞明白这些，利用过对方的梅尔，是绝对不会安眠的。”
“梅尔为了这一刻，利用了所有人，利用了所有雇主，利用了所有敌人，只为了今天，只为了这个结果。在历史的长河中，自己无疑于是那个‘剽窃’胜利果实的偷盗者。”
“梅尔注定会成为下一个鸿兴，这群疯狂的簇拥者，既是愚昧的，也是精明的，他们推崇着一个代表，一个享受着所有人的敬仰，同时也会在将来，承受所有变革之后带来的错误的指责——他们只会享受到胜利的好处，而以后的意外和失误，则全部由代表来承担——梅尔会是英雄，也随时会成为罪人。她是众人‘嘴中屠龙的勇者’，也随时会成为下一个‘众人嘴中的恶龙’。”
混沌。
“这一切都有意义吗？”梅尔质问自己，也同样在质问他。
她依旧被民意的浪潮推到了最高处，她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高点，眼前就是那个曾经鸿兴坐的座位，也是自己无比厌恶却又利用了无数次的座位。
只要坐上，只要在所有人的眼里坐在这里，一切都不再迷茫，一切已成定音。
所有的摄像头都已经被打开，
整座城市的大屏幕在梅尔的合理权限下被打开，
一瞬间所有的屏幕出现了这个女人的身影，
她轻咳了两声，
确认一切都无误过后，张开了有些沙哑的嗓子，打开了本来在前日就应该成为死人的嗓音——
“我宣布......”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