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鲁歆

作者:绯则绯 更新时间:2020/10/20 21:21:45 字数:4961

“怎么感觉外面乱糟糟的......”脸上有些皱纹,但看起来依旧硬朗的老妪,脸微微一侧,透过老式花纹玻璃窗向外瞅了一下被渲染后的模糊世界,“不是到今天晚上才有冰雪节烟花,难道现在就要开始全城准备了吗?”

“怎么了,妈?”双手端着陶瓷制成的茶盘,上面放置着刚刚冲泡好的绿茶:茶壶,玻璃杯,搪瓷大茶缸。一位虽然身上散发着典型为人妻母气息,但脸庞和身材却绝对难以和其挂钩的女性身着围裙走进阳台,将茶盘端在阳台上的小茶几上,看起来他们一家子刚刚吃完午饭,在阳台享受午后难得的天然温暖。

(无论在哪个独立城市,茶或者咖啡,这种由天然原料冲泡的饮料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了比较珍贵的消费品。一般的消费群体还是会选择更为温的由化学合成的饮料,安全且便宜,由亦或是浓缩的混合果汁。

现场磨制的咖啡和冲泡的茶品是只有在咖啡馆或者茶馆等地方才会喝到,更不用提那些具有着地方特色的咖啡豆和茶种,更是只有通过特殊渠道才能获得。虽然从科学的角度上看,化学合成的饮品和天然饮料比起来,成分几乎没有差别,一般人也无法区分,但可能在大部分看来,咖啡和茶,也许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结罢。)

“内心浮躁,自然看什么都是嘈杂。”坐在阳台的另一个角落,躺在摇椅上的老人,用着带有口音的东部语咕哝着,黑白相间的鬓发和有些松弛的脸部肌肉并不能遮盖住厚厚银丝框眼镜下他如同黑夜中的火炬一般的明目。在他青筋突出的手中,捧着一本早已泛黄的旧书,残破的书页和被挝出褶的折痕,暗示着老人的平日爱好。

“哎呀爸,你少说两句吧,你要是心静了,怎么能听得见我妈的唠叨,”鲁歆话语中带着笑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斗嘴道,“天天看那种纸质书也太伤眼了吧,我记得《河边往事》在平板电脑上也是有的,而且次时代的电子屏幕还能保护眼睛。”

“我都这么老了,没那心气研究那种东西了,”鲁歆的父亲将双手和上面的书置于大腿上,斜过眼伸手去接鲁歆递给他的搪瓷大茶缸,“我要是真的有那心,我就和你妈,一起跟着你去石门了。”

“要不这次就跟我们去呗,”鲁歆接过来话茬叨叨着,“你看你们在这连个AI管家都没有,每天还得自己想吃什么,做什么,直接让AI给你们做安排多方便。”

“欸,”鲁歆的母亲带着宠爱小辈的笑容,嘴角集起的皱纹是岁月的沉淀,靠在窗户边的她像一只安静的猫,“你说那劳什子人工智能,它再聪明,还能想到我在想什么吗?”

“科学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他会算出来你适合什么。”鲁歆“咯咯”笑着,也许让他们真正理解那些超越了他们认知的科学现状,才是鲁歆的自找没趣,毕竟父辈还活在第一世代的末尾,而她的生活则沉浸在第三世代的新兴之势中。

但是尽管如此,对总是持包容和温柔的人生观,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温暖的母亲,鲁歆还是乐意尽自己所能去用他们可以听懂的话来理解:“这种东西和结果说到底就是一个建议,是我们要选择充满了变数的未来,而不是既定的未来要选择我们。”

“所以居住在冬桥的人都选择了冬桥的平淡和安逸,哪怕十来年的剧变让冬桥从一个工业基地,变成了和其他城市一样的大海中的孤岛,但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就是冬桥的优势啊。”

“我跟你妈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到这年龄,已经不可能再离开了,”啜一口热茶,鲁歆的父亲鼻腔里发出“哼哼”的粗气声,“所以哪怕到现在,我最后悔的事,依旧是让你跟鸿兴那小子往别的城市跑了,安安静静的在冬桥生活就没那么多事了。”

“唉,鑫儿啊,要是你们俩当初老老实实听我们的话,我们又不是真的反对你们结婚,谁家的母亲不是疼闺女的......”母亲用着一如既往细软温吞的声线回忆着当年的往事,眼睛愣愣的通过花纹窗户看着万华镜般的世界。嘴中的短短数字便勾勒出一段岁月往事。

“可到最后不也没有事嘛,你女儿从那场大火里死里逃生,没有落下一处伤疤,活的好好的;你女婿也成了世界名人,只手遮天;就连你外孙子,外孙女,都上初中了,还扯这干嘛,”鲁歆的声音伴着水龙头喷出的自来水溅到洗碗池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有句老话说得好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最后一句话,她是用抑扬顿挫的东部老式戏调子,唱出来的。

“呵呵呵呵......”母亲无奈而温柔的笑声仿佛黄昏爱抚下流淌的小溪,滋养着不大的房子,不大的家......

咣当!手中的瓷盘脱落到地板上炸裂的声音撕裂了这个寻常的午后。

“怎么了?”母亲在阳台关切的问道,探着头想要看清楚厨房里的状况。

“手......”鲁歆的声线,颤抖不已。

“手?”父亲再一次放下了他手中的书,似乎从鲁歆的声线中注意到了什么。

“厨房的窗户边,有一只手在扒着!——”鲁歆尖叫着,理性被眼前刺激的洪流所冲击,大脑的思维逐渐模糊,但她的手脚依旧灵便,她的身体尚可活动,她扭头便向父母所在的阳台奔去。不仅仅是为了抱团的安全感,更是作为一个保护者的职责。

“这可是六楼啊!”母亲大呼。

当所有人的头脑,还是没有完全搞懂眼前的状况时,情况已然越发不可控制起来。那只扒在窗户边缘的手,下一刻便活动起来,强大到超出理性的力量,直接将厨房的整面墙抛了出去,封闭的家刹那间成为了半开放的空间,而站在那个被强制性搞出来的出入口的,是混合了机械和血肉的怪物——一只,两只,三只......

父亲强硬的从躺椅上站起来,年逾七十的老人家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是家庭的顶梁柱,是所有家庭成员的“屏障”,尽管他的身体已然衰败,但内心依旧在燃烧,眉头紧锁下的火炬般的明目在燃烧:“竟敢拆了我的房子!”

然而怪物根本听不进去人话,而且对方似乎只有一个目的:摧毁一切。它们挥动着自己钢铁手臂中诡异的长剑,被反光蓝色液晶头盔包裹住的头部映射着眼前所有人的恐惧。巨大的压迫力下,就连挡在妻女面前的父亲,也被吓的失了神。怪物一跃而起,如同扭断一根树枝般轻松便可以扭断所有人的脖子——

“爸爸!——”嗓子里带着血,无力感如同溺水般的窒息,要将自己活活压死。

轰!!——突如其来的爆炸二度卷起巨大的烟尘,众人的视野再度被屏蔽。

“呼,总算赶上了,巴雷特那小子给我的地址还真是偏远,虽然速度快,但是要在这立体的城市里找到一个单元楼是多么难啊。”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氛围中具有一个如同拉家常般的声音回荡着。

硝烟散去,一个男人站在自己父亲的面前,空手接白刃,那一头金发如同黄金般耀眼,他扭过头,眼睛直勾勾盯着全身都在颤抖,显然对眼前的状况更加无法理解的女性——鲁歆。再确认无误后,突然发力将手中的剑刃弹了回去,在对方向后踉跄的瞬间,一个转身回旋踢将第一个怪物直接击退,同时在后面跃跃欲试的怪物一起被那个击退的怪物挤成一团,翻滚着从破掉的墙壁坠落下去,碰撞和挤压的声音不绝于耳,许久才停下。

“长话短说,我奉鸿兴之命,前来接校长夫人回校,”艾腾音揉着自己的手腕,站在三人的面前,仿佛巨人般的强势说道,“由于是紧急情况,所以我没有编制牌什么的,但是我有你女儿和儿子的语音消息,他们总不会骗你的。而且你也看到了,这座城市由于某些原因,已经没救了。”

说罢便扔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鲁歆伸出手精准的接住,同时半信半疑的打开了暂停键,顿时芭蕾和巴雷特的声音填充了整个不安的空间——

“妈妈!快跟着叫艾腾音的大叔离开冬桥,其他的事情全部都交给他就好了。”

“所以,能够相信我了吗?”艾腾音揉了揉自己刺拉拉的金发,口气里似乎对对方的怀疑态度表示很充足的理解,“你也看到了,这里可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沉默,鲁歆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她晃动的眼瞳里充斥着疑惑,不解,怀疑,更有不可被理解的愤怒。

“解释的话,我之后会解释的。”艾腾音又加了一句——

“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的吧!”鲁歆以一种“为什么你的话从来没有说到我疑惑的重点呢”的质疑,难以置信的感叹,大声吼了出来,“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为什么只带我一个人回去啊!”

“难道你没看到我身边还有我的父母吗?!难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身边还有我的父母吗?!”歇斯底里的愤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喉咙里涌起咸腥的味道,但跟这不可理喻的指挥比起来又算什么。

艾腾音的眯起眼睛,盯着这个披头散发,全身颤抖,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呕出的女人,沉默不语。他怎么不知道这种事,他怎么会不想到这种事,他是单手可翻天覆地的棋子,亦是灵魂和他人无二的普通人类,这种事情他比谁都要清楚——

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早已经无法拯救,他们体内潜伏的纳米级机器人,量早已经无法逆转,恐怕由于年龄的原因,她身边的两位老人还没有到达“破土而出”的状态。现在整座城市可以被拯救的,只有初来乍到,很少来冬桥的鲁歆。

“你倒是说话啊你这个混蛋!除非我们三个一起逃离这座城市,否则我是不会跟你一起走的。”抬起头,这个不知不觉间流泪的女人,她眼睛闪烁的光芒异常坚决。而艾腾音的眼神却偏偏到这种抉择时刻,犹豫不已,躲闪不已。

怎么办,要跟鲁歆说实话吗?要抱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变成怪物”的这种可能性将事情说清楚吗?还是一句话不说将对方强制带走?说到底为什么芭蕾和巴雷特要把这种请求交给自己,反而他们先行回往石门找出幕后黑手了?为什么自己要满口答应下来这种作为外人根本无法做决定的事情——

为什么艾腾音这个人,这个过去世界一国之王,要这么无端的温柔,温柔到会答应任何别人拜托的请求,温柔到要替他人承受所有的痛苦,温柔到想要将自己所触及到的一切都来承担,温柔到所有人都被这温柔所深深伤害,最后什么都无法挽回——和海色在遗忘之海初次重逢也是、和伤害海色的棋子在研究所的地下层对峙时也是,自己总想着温柔的,爽朗的对待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却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任何回馈。

艾腾音的脑海里再度回忆起那个天幕的流星之昏,以及自己跪在弟弟海色面前被刺死的瞬间,那个因为自己的温柔而毁掉的岛屿,王国,历史,直到——

鲁歆感到自己的背被别人轻轻向前推了一下。沉浸在自己的勇气之中流泪的女人瞬间“破阵”,她回过头,泪痕还依旧挂在自己的脸颊——母亲和父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鑫儿,你该回去了,不是吗?”母亲眯起眼来笑着,直到这个时刻,从一开始就没有直视过鲁歆的母亲,此刻却用母亲般温柔的笑意看着鲁歆的眼睛,“你有你应该去的地方。”说话期间,外面房屋的倒塌声,怪物诡异的叫喊声,以及一些人的哭喊声,构成了一副迷幻的末日之景。

“不,不!我就在这里,我是你们的女儿,我不可能丢下你们自己逃走!”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在半空抽搐着,“要死我们一起死!”

“我再给你们争取点时间......”点燃一支香烟,艾腾音明白这里暂时不需要自己,他依然不需要再做抉择,两位老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他走出半损坏的单元楼,冲出去和觊觎这里的怪物扭打了起来。

“不,你不是。”母亲用着在冬夜坐在火炉边织毛衣般的柔和语气,否定了鲁歆。

“什么?”鲁歆全身一颤,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母亲在否定什么,“您说什么不是?”

“我是说,你大概并不是我的女儿,鲁鑫。”

这喧嚣的世界,在鲁歆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寂静过。她有想过这是什么用来欺骗自己的善意的谎言,好让她毫无愧意的逃跑的谎言:“不,你在什么傻话呢妈,就算拿这种话来骗我一个人逃走,我也不会相信的啊。”

“我们并没有骗你,鑫儿,”拄着拐杖的父亲,许久都在沉默的父亲,此时终于开口,“就算没有发生这一切,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说出这句话的。”

“不,不,不是的,我不听,我不听!”由于全身无力而跪倒在散落着瓦砾的地板上,少女的膝盖和小腿顿时被划出数十道伤口却丝毫不在意,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摇着自己的头,闭上眼睛如同拒绝这个世界,放逐这个世界般呐喊着,啜泣着,呜咽着,“我一直都是我自己,我一直都是你们的女儿啊!”

“或许的确让任何一个认识你的人看来,你毫无疑问是我的女儿,”母亲的眼睛里含着光,她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忍耐了许久,克制了许久,又必须对面前的她说明白一切,“你拥有和鲁鑫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习惯,甚至是一样的记忆,或许你的身上流淌着,依旧是我和你爸爸的血,但是啊——”半开的嘴唇颤抖着,母亲的声线几近崩溃,她说不出来,说不出来。

“又有哪个父母,会认不出来自己的女儿呢?”父亲闭上眼睛,在深吸一口气后,压抑着自己内心的一切冲动,一口气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想必父亲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所有人来说是多么的残酷和无情,甚至是对自己都是无法接受的现实,可他知道,如果这句话不说出来,那将是对自己的更大欺瞒和伤害。

“那是,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母亲的同样闭上了眼睛,她似乎在追忆着十多年的记忆,似水般的昏黄岁月,支离破碎的谎言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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