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迪亚历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六点十分,于硝烟与流血之中即将度过的冰雪节。
正当左右人都在向往新世界时,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推翻了一个世代”的喜悦之中,看不见的阴影却总是不会缺少,而真相的光芒,往往就会由于其阴影,而闪烁在人世间一瞬,转而不见。
这里是“萨博特拉尼”,承载着辉煌的石门所有罪孽,承载着依旧在苟延残喘世界的未来,负重前行的禁地。
虽然穿着象征着科学的背部印有双蛇杖的白色大褂,但一手却拿着颇为昂贵的玻璃酒瓶,里面咣当作响的,是几十年的佳酿,另一只手则拿着厚底雕花杯。男人有些摇晃,的确有些醉意,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显然要有比酒更为吸引他的存在。
走在无人同行的通道上,男人跌跌撞撞,最后走到尽头,靠在一扇实验室的铁门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铁门仿佛是潜水艇阀门,厚重而结实,在如此戒备森严而保密的区域,还拥有如此的安保措施,足以想象背后的东西是多么珍贵和罕见。他背靠在铁门之上,后脑勺磕在冰冷的铁皮,许久,不语。
陡然,像是终于憋不住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结果。”豪斯咧着嘴,露出雪一般洁白的牙齿,并不是因为他黑到离谱的肤色而印衬的,而是他本来就是这般洁白——他的笑容藏着刀子
“因为你是个科学家,科学家的思维,有时候也是会有局限性的,”铁阀门的背后,一个令人恍惚的声音幽幽飘来,这声音熟悉而陌生,“话说,我不是说过,最下层是我的私人区域。”
“真的很抱歉打扰了你独处的雅兴,但是我搞不懂,我真的搞不懂,鸿兴。”豪斯最后说出的名字,是顷刻间颠覆整个石门运动的关键“钥匙”。
“其实对于你来说,还有很多可以更聪明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吧?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这不是疑问,也不是质问,而是,心中早有答案的,豪斯的自我提问。
门的另一边,久久的沉默。
“曾经我以为,只要将世界的人类的稠密程度由一些非可抗程度进行削减,再在各种意识形态的作用下,进行自我隔断,最后达到‘小国寡民’的效果,就可以减缓人类之间日与俱增的矛盾的速率,再加上高强度人工智能的人机博弈与严格的法律条文,作为“纠正人类进程”而安插在人类生活的自动人偶的普及。此谓堵。”鸿兴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他自己。
“后来为了方便将在现实生活中受法律与理性压抑的**通过其他方式发泄出来,不惜联合coppelia和葛拉尼,不惜巨大的代价开发出次时代网络。尽管人类灵魂中的恶依旧存在,但在便捷的网络条件下,潜藏在人类本性下的,潜藏在万物生灵中固有的恶,可以不通过影响物质世界的混乱程度(战争,死亡,野蛮,等一切负面影响),单纯的游离于电子世界。尽管这个世界被分割成了数十个区域,数百个区域,但在网络的连接下,就目前的状况来开,人类还没有产生任何因为被限制了‘活动区域’而产生超过预期的负面情绪,他们很适应待在自己熟悉的圈子中,被赡养起来。此谓疏。”
“这种十年前我们就得出的结论,事到如今你是在门的背面背教科书上的话吗?”豪斯调侃道,虽然他也知道,这种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人类的历史上。或许也称不上是真相,只是他们由经验得出的结论与经验,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由人理所容——
“人类文明的秩序化(局部熵减),是以整个世界的能量无序化作为代价(熵增)。一味的熵增只会让我们生存的宇宙加速毁灭,因此人类文明的混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宇宙意识(祂)所引导延续宇宙性命的必然结果。”
凄然无比的绝望结论,以门为界线的二人,纵然早已知晓,依旧不禁唏嘘不已。
“作为打破人类这一困境的最后希望,作为人类未来灯塔的石门,由于其高度的文明化,因此产生的副熵效应也越发严重,”鸿兴终于说出了重点,“仅仅是靠着将被压抑的恶发泄在虚无的网络上,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上引导一场将每个人席卷进来的‘历史节点’,或者说‘选择的交汇处’,借此机会在一个可以掌控的限度内好好发泄他们心中的**,破坏欲,反叛欲,将所有人之恶,生灵之恶好好宣泄出来,那么也能起到暂时减缓的作用——”
“总不能等到真的出现了连自己都不能掌控的地步,再去空悲叹罢。”豪斯猜,现在的鸿兴同样背靠在铁阀门上,闭上了眼睛,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所以你就故意拖慢了接二连三出现的问题?所以你就放任那些日渐剧烈的民意?所以你就心甘情愿他们举起反叛的大旗?所以你就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反问。
“鸠占鹊巢,利用身为校长,拥有‘网络最高权限’所独有的优势,将局势整个包揽下来?”反问。
“和你的那个秘书合作,上演了一场众叛亲离的绝世好戏?”口气愈加剧烈的反问。
“不对吧?鸿兴,其实你原本的计划,完全不是这样吧?”豪斯像是受到侮辱般,咬紧自己的牙齿,像是要咬碎什么般,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露出自己粉嫩的牙龈——
“也许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你是一个掌控了全局,将所有人当做棋子驱使,以便达到满足自己目的计划通。可实际上呢,看起来了然于胸的你,只不过是,将眼前发生的所有的情况,当做最糟糕的情况在处理而已——”
“将所有己方的行动,以失败为前提的行动,以此为前提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而已吧!”
“一步步的失败,一步步的无奈,最后像个赌徒一般,将所有胜算赌在了那个姑娘身上!”豪斯无法容忍这种超脱了计划的计划,这是让他最为头疼的状况,无论是作为敌人或者朋友。
门的另一边,并没有急忙辩解,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是接受了对方的驳斥的沉默。
“因为我不是天才啊,豪斯,”一瞬间豪斯的声音变得颇为干燥而沙哑,一揉即碎,这种无力感但凡是传入他人耳朵,没有不为之发颤的,“我既没有像棋子一般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也没有像你一般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大脑,我只是一个恰巧被选中当做这场游戏‘监视者’的倒霉蛋而已——我甚至依旧不知道事到如今我到底在利用哪个和棋子有关的高智商的愉悦犯罪犯的行径来为这场祸端收场——”
“然而愚笨的我,就这么将所有的一切,赌在了这个极为缥缈,转瞬即逝的机会之上,只要有一个在我掌控之内的人出面同龄了我所不能掌控的势力,那么我就有能力将局势逆转过来。所以我,我利用了大楼内的所有的公职人员,让他们不明不白的死在战场上只为永远尘封石门的机密;甚至利用了自己最为亲近的下属,欺骗了她的一切,只为了达成目的——”
他的确是个赌徒,赌梅尔移花接木的计划完美实现,赌她可以下手射杀自己;
赌自己招揽过来的莫尼特完美解决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赌被舆论刮昏了大脑,灵魂黯淡无光的人类盲目的相信了梅尔的大义;
赌那些拿到武器,企图攻占标志性建筑,中央塔的暴徒,将所有可能掌控机密的,泄露有关梅尔和其他情报信息的公职人员尽数消灭;
赌只用一晚上,自己培养的警卫部就可以将城内的激进派压制下来,而不用破坏中央办公区,由自己掌控的节奏;
赌芭蕾和巴雷特,可以通过城外的势力,将真正的幕后黑手所牵扯的势力尽数一网打尽——不能说大获全胜,但至少,他赌赢了。
“这个世界有没有希望说到底真的跟我有个屁的关系?!那些说辞,那些借口,只不顾,只不过是,为了支撑愚笨不已的自己,不断活下去而已!!——在世人面前彰显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其实我自己才是,最为愚蠢与无力的那个啊......”豪斯听见了,似乎听见了,这若有若无的哽咽。就连这哽咽,都是仿佛深陷不可见底的泥沼的无力——
“我做不到啊,我什么都做不到,就连拯救我心爱女人的性命,我都做不到......”豪斯听着这一声嘶声裂肺的“做不到”,刚刚的怒火中烧陡然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付出了多少,他知道这个男人尽管不爱这个世界,尽管不想拯救这个世界——但他依旧用尽了自己的全力,甚至是超出了自己的全部,只为让这个不断走向毁灭的污秽世界,尽力完美的以最慢的速率延续下去——这个世界必须给予鸿兴尊重。
他是真正的英雄,尽管他从来不这么认为,也不想当个英雄。
这是鸿兴软弱的一面,他从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也因此他才会一个人待在这世外之地。.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和他嘴里的“心爱的女人”相遇——一个亡魂?
豪斯没有使用杯子,而是直接灌一嗓子“杰克丹尼”,杯子留给某时走出这扇门的鸿兴。
......(下接121章对话伏笔)
“这个是?”梅尔明亮的眼眸上,映射出绚烂的光芒。
“这个就是这个城市最大的秘密之一,‘最高网络权限’,”鸿兴的眼神闪过寒光,“我将它交付于你,然后——”
“我需要你带着它死掉,然后带着它如闪电般归来。”
“诶?您,您在说什么傻话啊?”梅尔愣在原地,“需要表示最高程度歉意的任务,难道就是这个吗?人死不能复活可是常识啊。”可重点不是这个吧梅尔。这个可怕的女人,居然没有犹豫过整个任务的大前提——她的死亡。
鸿兴准备了很长的说辞来解释这个前提条件,可当他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没有为这个事情而犹豫的时候,他自己反而犹豫了——如果出现了哪怕一丝偏差,梅尔会怎么样,他根本没有把握。
但是如果不做的话,梅尔肯定更不会原谅自己,自己也是更辜负了这份信任。
“从你接手这个‘权限’之后,你就是我的敌人,你就是试图挑拨矛盾,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你就是一切的起因,你就是众人的审判者,扬起大义之旗帜的领袖。”鸿兴眼睛盯着对方,坚毅而决绝。他放弃做任何的解释,他坚信梅尔会理解这其中的一切的含义。
“我,我需要你去派几个人去档案馆调查一个人物,在获取资料之后,放火将档案馆烧掉——然后,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会‘死’于其中。”
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更管用。
“把资料传递给那天闯进来的那个黑头发小子,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之后真正的幕后黑手的处理方式就交给他了——当冰雪节的晨曦到来之时,就是一切都结束的时刻。”
“你要代替真凶的位置,带领整个城市的怒火,与我对峙——最终,推翻我。”
“最后,杀掉我。”鸿兴的眼神,再没有一丝犹豫。
“不可能,”梅尔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立刻拒绝了鸿兴,“我无法下手。”
“这是命令——”
“这种事你让其他人出面就不行吗?!——”嘶声力竭的呐喊,抗拒,鸿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情绪如此激烈过,“哪怕让我射杀一个无辜的替身都好!哪怕我下辈子都要背负着杀死一个普通人的罪责都无所谓!可是让我杀死你,让我亲手反对你!!——”
“抱歉,我做不到,”最后一句的那副懦弱的口气,仿佛是在恳求鸿兴。别过去脸,梅尔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影,左手捂住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您的这项计划,身为决策小组组长的我,无论从逻辑性,还是可能性,亦或是得失代价,都予以否定——”
“但我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梅尔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腕被一个强而有力的手“拷”住,当这句话传递到她耳内时,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泪水随着她侧过来的脸而甩出一个非常完美的弧线,“我只能相信你——”
“你会出色的完成一切任务,然后心安理得的坐上我的位置,成为下一任石门的王。”
“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所以你必须活下去,而你活下去的代价,保守秘密的代价,就是坐上这个无尚的位置。
两个手上注定沾满鲜血的人,两个手上早已沾满鲜血的人——鸿兴掏出了另一个“道具”,coppelia分部军火公司的P938,九发,满载。
梅尔接了过来,纵然身前就是清晨的黎明光辉,透过玻璃,甚至产生了轻微的丁达尔效应,然而梅尔却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想看——她捏住手枪握把,上膛,先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几秒后又对准了近在咫尺鸿兴的眉心。
“永别了,鸿兴。”
......
久久的沉默之后。
“你将我们联合在了一起,创造了这个相对稳定的世界,这就是你最大的业绩,鸿兴。”豪斯淡淡笑道,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三十余年的人生,向来没有看得起哪个人类,但是唯独鸿兴,他并不反感——只比薇多维诺再高点。
“让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关心,也算是世间罕见。”从语气感觉,鸿兴又一次变回来世人所熟知的那个鸿兴。是啊,虽然这次的行动在豪斯的眼里足够充满风险性,但从一层次上看,能够将毫不可能的局势逆转过来,一方面要仰仗鸿兴的用人之准,另一方面,也只有这家伙能做出这种事了——或许这就是鸿兴能走在现在的,经验之谈吧。
“可你当初为什么不把矛盾甩向外放,如果我是你,被逼入那种绝境的话,我会把源头,至少把锅甩给冬桥什么的,虽然他们大概率也是被利用的受害者,可这样明显损失更小吧?”
说话的期间,“轰”的沉闷一声,豪斯背后的铁阀门被打开,豪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然而在他背后的鸿兴双手推住了他的肩膀,随后稍稍用力,将其推回,顺手将对方手中的酒瓶和酒杯一并“抢”过来——
“桄榔桄榔”,是瓶口和杯口之间碰撞的声音,“咕咚咕咚”,是喉咙蠕动的声音。在一口气灌下一大杯酒之后,豪斯终于明白了,豪斯从他的腥红交织,浓厚复杂的眼神里明白了——
他可能不算上英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可能也不善良,为了自己的计划而“谋杀”了除自己和梅尔之外所有的中央办公大楼职员,会场事件的爆料人,相关家属,但他绝不会将自己身上的罪孽抛弄于他人之上,他承认自己内心的罪与罚,并问心无愧——
因此他绝不会倒下,那怕会一个人伤神,说出那种丧气话,将自己的懦弱和无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可他绝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他不会停下来,只要自己不停下来,道路就会延伸下去,只要向前走,自己所渴望的目标,到目前为止所做的所有努力,就不算白费——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至于后人到底要如何评判他,是暴君亦或救世主,跟他无关。
“干杯吧,至少从结果论的角度上看,你赢了。”站稳之后的豪斯,再一次夺回了刚刚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的鸿兴手上的酒瓶。
“不......”鸿兴虽然身体上还是和豪斯碰了杯,但嘴上却否定了对方的发言,“都到现在了,莫尼特那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另一方面芭蕾和巴雷特的报告我还没有看。只能说明面上已经结束了,但真正藏在阴影里的人——我还没有收拾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