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睡着了。”
鸿兴家中,他瘫软在沙发上,大腿上,一位外表似少女般的女性沉沉睡去——鲁歆。站在沙发一侧的,是芭蕾和巴雷特。芭蕾小声喃喃嘟囔了一句,不敢打破这份宁静。窗外的夕阳照射进来,余辉马上消失。楼外的石门已然华灯初上,冰雪节的夜晚即将开始。
就在几分钟前,刚刚从艾腾音手里接手鲁歆的姐弟俩,将自己的母亲搬回家时,门外突然传来的咳嗽以及脚步声,预示着那个男人的归来。
即便当芭蕾和巴雷特结束联合作战,赶往中央办公大楼后,他们依旧“晚了一步”,众人已然将“死去”的鸿兴钉死在了十字架上,昭示天下。承担“回收鸿兴”这一任务的他们,混进了暴动的狂乱人群中,他们假意欢呼,他们不断暗示民众们燃起篝火,他们提议将罪人扔进熊熊烈焰中,给予他最后的处决——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鸿兴从他们的视野里除去。然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到了,被燃成灰烬的鸿兴,被寒风吹散,不灭的灵魂引导着永生的躯体,在不存在的区域“萨博特拉尼”的最底层,重塑起肉体。
“你们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将你们的妈妈接了回来,”鸿兴的手轻轻爱抚着熟睡的鲁歆的小脑袋,颈部以上浸在阳光的视野死角阴影中,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脸上泛起的红晕,以及身上散发的微妙的酒味,印证着这个男人在重塑完肉体后,似乎又在哪里喝了场酒,倒是没喝多,两杯左右?“而且顺利解决了外部的危机,没有将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报告呢?”
“已经发送到您的个人信箱里了,爸爸。”谈及“工作”内容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上下级一般分明。
鸿兴右手依旧在抚摸着不知何时会醒来的鲁歆,举起左手,手腕上的终端投射出虚拟屏,鸿兴眨了眨眼,甚至什么话都没说,终端就好似明白了他的意向一般,打开了个人信箱,将写有密密麻麻文字的报告投影了出来。当他准备阅读报告的时候,光与暗完成了最后接班,预示着终焉的夜晚降临。他的客厅如同其他的一般家庭一样,在人工智慧管家的控制下,自动亮起来大灯。
鸿兴读的很认真,仿佛眨一下眼皮都是浪费时间。在这个神魔遍地走的时代,并没有出众权能的他,仅仅是被赋予“那个”能力便被“祂”撒手不管的鸿兴,想要完成自己的野心,就必须牺牲一些东西。
鸿兴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一些事情超乎了他的预期——
“最后是艾腾音协助了你们,兵分两路才完成的吗?”鸿兴浏览着冬桥之后的景象——艾腾音在驾车离去之时,答应巴雷特拍摄了一些当地的照片,以及冬桥最后的姿态:被岩板和砂石堵住了一切道路的死城。
“是的,因为距离石门太远,所以我们的能力并不能十足的发挥。”芭蕾解释道。
“不对啊......”鸿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思忖着,“应该恰恰相反才对,有鲁歆的城市才应该更加能你们发挥出自己体内的魔力才对。”
“这么说你们在石门行动时,魔力发挥很稳定吗?”
“是的,倒不如说很顺利,超常发挥,仿佛爸爸就在我们身边一样。”
“不对,绝对哪里出了问题,”鸿兴暂时没有将报告读下去,而是对这个“对他来说”十分奇怪的现象泛起了嘀咕,“魔力并不具备遗传能力,他们之所以能够使用魔法,仰仗的并不是我,而是——”
他低下头,盯着依旧在沉睡中的鲁歆,她睡的很熟,很香,仿佛在做一个永远都不会结束的,美好的幻梦。根据芭蕾的口头描述,鲁歆应该是亲眼目睹了太多了怪物,受到了惊吓而处于昏迷状态。
但此时感到奇怪的并非鸿兴一个人,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巴雷特,同样脑海里思索着一些“违和”的格调——
“好奇怪,平常很宠爱妈妈的爸爸,为什么面对昏迷过去的妈妈,会如此震惊,”此刻的他,脑海里浮现了另外两个人,两个更具有说服力的人说出的话,“简直就好像,根本就不会担忧她的生死一般。”虽然依旧是同样的宠爱,但更多的,仿佛是一种隔了一层毛玻璃的火焰质感。
(“魔法从来是没有任何遗传性质的。”潘的否定。
“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魔法的才能是可以通过子代传承的。”她的否定
“鸿兴百分之一百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他身上的监视者能力是‘祂’赐予的神迹,是不具备任何遗传能力的。”真正的魔法天才说出的事实。
“你们的母亲,是谁?”铁一般的质问。)
“我们的母亲,母亲......”巴雷特恍惚了起来,潮水般的记忆扑面而来——
(“爸爸......”芭蕾的声音在颤抖,仿佛是真的做错事的小孩子般,“爸爸骗了我们......”
“妈妈本身的那句肉体,就是不死的。”
“我从妈妈的头颅里,检测出了超乎寻常,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甚至超出这个世界维度的魔力。”)
是啊,眼前的这个母亲,只有芭蕾和巴雷特知道才知道的秘密,她根本不是爸爸认识的“鲁歆”,而是自己和姐姐在“萨博特拉尼”使用了爸爸最终的心血,结晶,花了一晚上时间“复制”出来的,完全一样的“鲁歆”。
“妈妈身上的术式,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所能理解的术式。”他重复着会场的那一晚上,姐姐芭蕾说出的那句令人绝望的话语,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坚信那意味着爸爸为了保护妈妈,而施加了防止意外发生的术式。可如今看来,当所有疑问指向一个方向时,他不得不承认,那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真正的母亲,爸爸所一直坚信的,深爱的,宠爱的鲁歆,已经死在了十几天前的,会场,并且当他们再度光临那里时,就连尸体都彻底不翼而飞。而那个会场早已经在昨夜的战斗中,不说建筑,整个地层都向下刨去了几十米......相关证据,早已经化为粉剂,消逝于这个世界上。
巴雷特第一次对爸爸产生了疑问,不是那一夜芭蕾的所说的一个事件上的“欺骗”,而是从整个世界观本质上的怀疑。然而这种怀疑和他一直以来践行的无条件相信父亲的信念,产生了严重的矛盾。疑问越大,矛盾感越大,伴随而来的剧烈般的头痛随之即来。尽管他早已被磨练的不知痛觉为何物,但这种疼痛和折磨,来自灵魂的深处。
一直以来,只是靠着爸爸的命令而活着的巴雷特,作为爸爸的影子和武器的巴雷特,有生以来产生了对自己的质问——
“我该怎么做?”两个人同时在心里爆发出“自我”的质问,“我要告诉爸爸,真相吗?”
......
“话说回来,那个自动人偶,同样的改造技术,也同样使用在了你们昨天晚上的对手,也是你们调查的对象,那个‘棋子’是吧,”不知不觉,鸿兴早已经跳过了那道坎,开始了后面报告的阅读,“根据其他‘棋子’的称呼,是叫‘洛夫特’对吧。”
显然还沉浸在自我质问中的二人,突然从深陷的泥沼中爬了出来,一向作为发言人的芭蕾有些失神,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这个时候巴雷特向前一步,代替了她回答——
“是的,爸爸,他身上的技术,和在冬桥的技术是一样的,而且同样作为棋子的,在冬桥帮助过我们的艾腾音先生,正是提供了这个信息的人,他们曾经在战斗的时候有过一面之交。”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当时我也是在场的......”鸿兴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中作为回应,“‘洛夫特’是豪斯搞出来的,难不成这次的危机是真的他搞出来的?——”
“不对,虽然这是非常简单的逻辑关系,可无论如何事实的真相都不应该是这样的,”鸿兴紧皱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既然是非常简单的物理层次上的逻辑行为,那就可以用非常简单的心理层次上的逻辑行为来进行否定。如果真的是豪斯做的事,那昨天晚上‘洛夫特’就必不会被放出来,因为豪斯肯定知道我知道‘洛夫特’的存在。洛夫特的改造技术可是他亲口跟我解释的——”
“退一百步。豪斯是自己的合作伙伴,虽然他的确是一个不把人当人,一心为了科技和自己的研制成果的魔鬼,也会经常做一些让自己难堪的事情,更有可能趁这次危机推广普及coppelia产品,无论是民用还是军工的掌控力度,用户的依赖度和粘性,为日后正式宣布葛拉尼做铺垫——”
“但他不是一个会耍阴招的魔鬼,更不是一个明面一套暗面一套的伪君子。他是一个简单到让人一猜便能才出他的想法的,耿直的真小人。如果真的是他,他绝不会一个人拿着酒,前往‘萨博特拉尼’的最下层,与刚刚恢复成人形的自己见面。”
“他敢见面,说明他问心无愧。”
虽然解决了目前的疑惑,但是眼下的问题更大了,既然不是豪斯,那么还能有谁?
“爸爸,我们在冬桥的时候,曾经借助过艾腾音先生的力量,窥见了冬桥的实质统治者,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的朗治明的记忆,”巴雷特的声音打断了鸿兴的思路,“相关信息写在了后续的报告上——”
鸿兴伸出自己一直不断抚摸鲁歆头部的手,拖动着投影上的界面。果不其然,他找到了那段内容——
“乌鸦般披着斗篷,无法窥见其真影,仿佛影子般烙印在对方灵魂上的少年......”艾腾音透过灵魂窥见的记忆,通过自己唇间的跳跃传递给姐弟俩,又再度传递给坐在家中,仅仅过了数时便被世人遗忘的鸿兴。
“说起来,”芭蕾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作战结束后,我曾经跟潘有过闲聊,对方说过‘洛夫特’本身是没有敌意的,似乎有谁在操控着他,驱使他来到这里,阻挠他们的行动。据潘所说,那个干扰了‘洛夫特’的声音,也是‘乌鸦一般的影子少年’。”
“他们本来的行动?”鸿兴捕捉了一句似是而非话。
“是哦,虽然没有对此过多解释,但是仔细想想,这么大的动乱,作为‘过去世界的未亡人’,‘满怀遗愿,功绩,记忆熄灭的火’的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对不对。虽然我和潘,还有其他棋子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感觉,如果没有‘洛夫特’的阻挠,他们肯定会使用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方式镇压这次动乱。”
听着芭蕾的猜测,鸿兴陷入了沉思:“没错,这场充斥着盲从和混沌的动乱是幕后黑手X所期待的,但想看到这幅地狱景象,模拟‘游戏’的ta,必定会考虑棋子的干扰因素——那么一切就很明了了,所有矛盾的源头,全部指向了一个方向。”
但只是将石门内部,石门外部等问题汇聚在一个人身上。然而对方到底是谁,他依旧浑然不觉。而众多人嘴中的“乌鸦般黑色影子少年”,则像是一个不可见的亡魂,游荡在石门的上空,漂浮在鸿兴的身边......
“淦,为什么莫尼特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系我,”鸿兴捏紧了拳头,一直以来最让他放心的点,反而此时却显得如此不可靠,“难道真的在正面冲突中失败了吗?”
“棋子输给了人类?开什么玩笑?”
可也不能如此妄下定论,对方了解“棋子”和“游戏”,也似乎能够驾驭“洛夫特”,甚至可能进入过“萨博特拉尼”,最重要的是,对方手上的“网络最高权限”。
在莫尼特没有回来报告之前,一切都无法得知。
思路突然无法再继续下去,鸿兴显得有些痛苦,而贴心的芭蕾则早已端上来能够抚慰心情的温暖奶茶。纵然如此,整个家中依旧充斥着冰窖一般的严寒与寂静。
鸿兴感觉到了腿部的触觉变化,他慌张的低下了头,瞪大了眼睛——
鲁歆,正在缓缓醒来,惺忪的睡眼预示着她刚刚完成一个极为和谐的梦。
“我......我......”她似乎在试图回忆什么,微微的颦蹙似乎在对所有人暗示着,让她醒来,还不如就这样让她继续沉睡——
“鲁歆!”一声沉重中带着欢愉的呼唤,打破了这个家庭死一般的沉寂。
鸿兴暂时抛弃了一切思路,猜测,推理。他紧紧抱住了躺在自己大腿上,做“膝枕”的鲁歆,用力之紧似乎让鲁歆有些窒息的感觉,可鲁歆隐隐约约能够明白,这是幸福的眩晕感。无论如何,能够在醒来的时候第一面见到自己最爱的人,这种幸福与满足感是无法用语言解析与表达的。
“但是,我怎么会在石门......”她同样紧紧抱着鸿兴,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我记得——”
突然,她仿佛大脑被银针刺穿一般,脸上露出了痛苦的面容,鸿兴感觉到了赶紧松开了自己的双手,继续让她躺在大腿上:“我记得,我是在冬桥啊——”
“在冬桥,我在和爸爸妈妈喝茶,聊天,然后,然后——”每一句话,都加剧了“无形的针”对大脑的刺穿与搅动,她再也无法试图回忆起来之后的记忆,“然后我的世界变成了黑色,恐惧如同泥沼一般包裹着我,我好害怕,我蹲下来抱住了自己,闭上了眼睛,然后我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被一位姑娘捡到,我把她当做女儿,她把我当成妈妈,我们彼此都是放弃了过去选择重新来过的人,我们在伤感中幸福,在幸福中伤感,我们如同单翼的天使,彼此报团取暖。”
她诉说着这个“不存在的梦”,仿佛这些事情都是她刚刚亲身经历的。
“但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梦,一切终有醒来之时。我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似乎是梦的原宿主,她代替我,继续留在了梦中;而另一个,认知这个是梦的我,选择了醒来。”
“我,我想见你啊,鸿兴,”鲁歆喃喃,现在的她,看起来并不再疼痛,可苍白的脸颊和颤抖的嘴唇,依旧暗示着她的无力,身体的虚弱,“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从冬桥,转移到石门的?”
“详细的事情我待会再慢慢跟你说,”鸿兴抚摸着她的秀发,“现在的你,需要休息,总之辛苦你了。”
“嗯,我相信你。”鲁歆笑了,所以这个世界也笑了起来。
而站在一侧,看着他们发出“粉色光环”的芭蕾和巴雷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的“母亲”。或许从某种角度上看,沉默,也是对爸爸命令的绝对遵循。
“可是,在我的梦里,除了‘两个我’以外,还有一个‘我’,在不知名家外的窗户边,一直死死盯着我们。”鲁歆的自言自语,无人听闻。
“她仿佛在说,躺在鸿兴怀里的,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