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的第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抵是因为多半天，都是在考试的过程中度过的吧。享受不到新年第一天的魅力，今日甚至不如普通的一天。
坐在微微有些硬的座椅上，棕比靠在椅背上高举双手伸了个极为慵懒的懒腰，由于尚且在考试期间，因此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并且下意识的将头扭到左手边的窗户边，他并不是因为真的懒，而是因为这个时间点在教室里坐着实属少见——在“遗忘之海”事件过后，课程学习便成为了上午上课，下午自习（自由活动）这种时间节奏，因此在这种接近黄昏的时刻还在教室里坐着考试，是一件极为少见的事情，换句话说，棕比真的不习惯在这个时间点动脑子。
况且他已经做到自己的极限了——不论会不会，姑且是写满了。
“几十年前的数学高考最后一道题才是导数，现在高一就已经开始复变函数的研习。社会越向前发展，学科认知也就越来越提前——”少年盯着眼前桌子上电子试卷面物理方向的力学场论试题，用食指卷起自己耳边垂下的头发，不禁深深感叹道，“真就高中生成了大学生，不知道现在高考后，去往各个研究所充当‘大学生’身份的前辈们，都在学习什么玄学东西。”
还有十分钟左右交卷，按照规定是不允许事前交卷的，因此无论愿不愿意，棕比都得在这里再坐上一会，周围陌不相识的同学依旧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战，有些颓气且灰色的少年挤在他们中央（物理层次上其实是在角落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单手托起自己的下巴，少年的眼瞳有些彷徨，仿佛过了今天之后，就有些事情要改变了。
考完试还不能走远，因为晚上在教学楼就会进行分班公示。有时候真的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教务系统不把结果发送到每个人的终端上，偏偏只在教学楼的显示屏上公示，难道这是为了模拟几百年前的放榜吗？不过其实明天再过来看也不是不行，但是问题在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要一览自己的成绩以及今后的生活，并且为了避免明天的分班高峰，今晚就要把在班里的所有个人物品统统打包好，运送到新的班级自己的位置上。
大概今天附近的便利店以及小吃店会爆满吧。少年拖着腮眨巴眨眼睛，余光横扫整个考场，这次的考试并没有任何认识的人——似乎只有台上的监考老师有些眼熟，似乎是二十二班的班主任吗？她那有些丰满甚至略微肥庸的身材，也算是过目不忘。台上中年妇女的双眼如同火炬，盯着每一个埋头作答的学生——所有监考老师都知道学生是不可能有作弊的可能性，但这次例外，因为教室内，不，石门的所有多功能摄像头全部被叫停使用，送厂销毁。据说是为了顺应“暂停对个人大数据搜集”这一项民意与政策。
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些项目又会重启的吧，一旦意识到失去了这些生活就变得非常不方便，相信所有人，无论是管理者还是被管理者，又会将这些科技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粉墨登场罢，反正这个时代电子产品贱如白菜，况且石门从coppelia和葛拉尼里采购产品，不过是钱从左手倒向右手而已。
有时候棕比会想。鸿兴的死并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一个愤怒的，所有积蓄已久负面情绪的发泄口而已。但仔细想想，那家伙真的死掉了吗？棕比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曾经见过那个男人一面，虽然在自己家媳妇面前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但棕比不觉得这个能在最高位安坐十年有余的男人，会这么滑稽而无意义的死掉，他从世人面前的隐去，是不是反而说明他并没有——没有继续思考下去的余地，一声轻柔的声响便从手中的终端传了出来，两个半小时的考试就这样并没有任何仪式性的结束，屏幕上的卷面开始自动锁定，停止作答，卷面关闭......直到屏幕最后自动熄灭，昭告着为其两天的考试结束。棕比扭头望着窗外五点左右的城市，冬日的太阳总是落的很快，将城市隆起的轮廓镶上一道暧昧的金边，好像，好像——
“一会回宿舍吃炸**。”看起来他并不打算今天晚上回来看公示。
......（下接一百四十章）
等到豪斯饿到牙根都开始酸软起来时，他从如繁星般众多的数据以及没有几个人看得懂的公式屏幕前抬起头，短暂的血糖降低让他的视野里充满了有些发黑，但是对于豪斯来说他早已习惯这种饮食与睡眠极度不规律的生活了......但他突然将腰板挺直，眼瞳紧缩——不对，这并不正常，自从被薇多维诺强迫着吃饭之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了。
自从早晨对着窗户嘟囔过这件事之后，自己便一边等她一边做着正在开发的新项目中，等到自己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有一丝不对劲。豪斯的背脊有着发冷，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可能，她要是有什么事，绝对会跟我说的。”
紧张感让他坐立不安，豪斯离开了自己的办公桌，走出办公室，走廊上各种职员人来人往，他们望着走出办公桌的大老板豪斯，纷纷投出自己最高的敬意，豪斯早已经厌倦这种虚伪而透露着私利的眼神和称呼，看起来他们对自己如同神明白崇拜，其实在背地里不知道他们多么在意自己的肤色与外貌，他们的脑袋里没有丝毫对科学的敬畏与崇拜，只有账户上的余额的数字能够吸引他们。如果不是coppelia的众多秘密项目需要自己亲自执行，以及鸿兴和比思卡特斯老师的请求，豪斯早已想随便指派个人当所谓的最高执行官，然后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各种科研项目中。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豪斯做出一副不爽的表情，一瞬间周围的人便将自己的头深深埋下，生怕惹怒这头阴晴不定的野兽。豪斯眨巴眨眼，他在人群中瞅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说陌生是因为他似乎原本并不在这里工作，说熟悉是因为似乎在早晨见过他一面......
“喂，你，”豪斯蛮横的将面前的职员向两边扒开，径直向他冲了过去，“你早晨来过我的办公室吧？”
“是，是！我是今天刚从圣·莱翁调到这里工作的职员，名字是菲利普，员工编号是......”菲利普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没想到今天能够再次和豪斯搭上话，而且这次还是主动被搭讪的，他的内心既有早晨诚惶诚恐的余波，还有些许的窃喜，没准他要称赞自己工作的做的很好呢。
“我对你的名字不感兴趣，”豪斯用自己一贯狂傲的语气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他被黑色皮肤所衬托出的眼白中央的黑色眼瞳仿佛黑洞般要将对方吸引，如同俯视蝼蚁般盯着菲利普的脸，“我问你，今天早晨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
“女人？”菲利普被这句发问直接搞懵了，虽然早就耳闻豪斯的古怪与蛮横，但俗话说收入是与危险指数成正比的，他早就准备了应对各种情况。然而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对方的问题竟然是这样，一时间的大脑短路让他什么也回想不起来，只能颤颤巍巍的，“女人......女人......”他无助的望向周围的同事，可所有害怕惹祸上身的他们，纷纷将自己的眼神挪开，好似看不到他的求助一般，尽管他们心里有数豪斯指的是谁。
“就是，身穿女仆服的女人！”豪斯以为对方不知道薇多维诺的名字，便大吼大叫起来。但随后他被菲利普这糟糕的态度惹恼了，他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子，又压低嗓音，用带着针叶林口音的西部语说道，“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你扔到北境的阿希姆集合农田里种一辈子的玉米。”
“女仆服”三个字瞬间让菲利普回过神来，他全身打了个颤，用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组织好了语言，尽可能言辞清晰的说道：“我见过薇多维诺同志，她今天去代替您去开会了。”
“开会？啊，说起来你当时来我办公室也是开会的事吧？”捏住衣领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如同老虎钳般越发让菲利普感到窒息，豪斯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单词都是这么的可怕，“难道说是你让他代替我去开会的？”
“是......是......”菲利普越来越感到胸闷，但他一个字也不敢说自己难受，“因为您说过，说过可以让一个人，代替您，去开会的......”
“可她都一天没有回来了！”豪斯的咆哮要把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振裂，随着他话音刚落，豪斯便将拽住对方衣领的手松开，菲利普一个踉跄后仰，四肢着地倒在地上，似乎豪斯打算放过自己了。豪斯眼睛一转，紧接着开口道：“把这次会议涉及到的所有人员以及相关部门名单，以及开会的地点发到我的办公室。”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豪斯这么说意味着什么，轻则免职回家，重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许只是最容易的想象。
“哦对了，还有你的部门。”他转身的同时随口补充道。
......
“为什么开会的地点会定在这么远的地方啊......”从今天重新开放的无人轨道交通下车的薇多维诺刻意的抬了抬自己黑色的眼镜框，这是让她变得看起来斯文的终极秘宝。顺便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向下拽了拽女性职业装的紧身裙下衣角。
“已经十点了，开会的时间是十点十分，希望能赶得上电梯，”看着眼前高耸的写字楼，单方向的玻璃墙在上午太阳光照射下蓝色中透着一丝深紫，薇多维诺穿过马路，来到了写字楼的大楼口，登上新砌的台阶，走过自动打开的玻璃大门，在一层大厅的前台办公人员便映入眼帘。
“难得的有一栋能在这个时候投入使用的写字楼哦，”薇多维诺一个人自己对自己嘟囔着，“周围都是在修缮的建筑，只有这里好好的，是不是在这里开会比较隐秘呐。”
“您好，我是coppelia石门分部的，我是‘香巴拉大陆深度资源开发计划前瞻会议’的与会成员，”她走到前台向对方询问，“请问我该向哪里走？”
......
薇多维诺·赫斯托利亚站在会议室的门前，稍微有些紧张，虽然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只不过是签签字，微笑一下，握个手合影而已，但是不知怎么，总感觉今天的气氛，稍稍有些压抑：“是不是因为临走前没有告诉豪斯先生呢？哎呀有些倏忽了呢。”
咽下一口唾液，薇多维诺再次向下拽了拽自己的衣摆，似乎自从来到豪斯先生这里之后，身材稍稍有些发胖了，才二十来天，待遇稍稍有些过于好了吧。深呼一口气，她举起手敲了两下木质会议门，一边嘟囔着“打扰了”，一边打开了门——
“诶？”
薇多维诺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她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一位男子坐在最远处，下巴磕在搭成桥的双手背上，葱绿色的头发与他年少的外貌在这个场合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给人的气场却恰恰相反，如同是历经沧桑的百年老人。薇多维诺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确定对方在看着自己。
“诶......我走错地方了吗？”薇多维诺喃喃着，声音并不算大，但足够传递到对方的耳朵里，“，请问这里是‘香巴拉大陆深度资源再开发计划前瞻会议’的现场吗？我是代替豪斯先生参会的助手，薇多维诺·赫斯托利亚......”
“豪斯·coppelia（歌佩莉亚），葛拉尼与coppelia集团的实质领导者，十年前提议探访香巴拉大陆的提出者，也是第一个踏上香巴拉大陆的外来者，”少年的声音是如此的空洞而干哑，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尖划在玻璃只上，“用最短时间将香巴拉大陆上的所有生态，文化覆灭之后，对外宣称只是一块不毛之地。”
“书本可以被篡改，互联网的知识也可以被删改，不知者的观点更是可以被潜移默化改变。但是，鲜血淋漓的真相从来不会因为你们的行经而被掩埋。当我的记忆终于与某个角落里的事实吻合上时，一切的真相便水落石出——”
“复仇，我，老朽复仇的一天终于到来了。”话音刚落，薇多维诺身后的大门便“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薇多维诺吓的打了一个激灵，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搞不懂现状了。
“本该如此的，一切本该如此的，对方不可能察觉出任何异样，”远处的葱绿发色男子继续着自己的独白，他的语句中有失望，有愤怒，更有哀叹，似乎是命运在捉弄着他一般，他抓住自己的脸庞，显得是如此的痛苦，“但是为什么来的却是一个代替品”
随着他宣泄情绪般的话语，整个世界以他为中心全部改变了：所有的景色如同画布上的颜色般褪去，现实仿佛并不是现实，而仅仅是眼睛中看到的景色，整个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再也无法求证。明亮的灯光消散，露出了残破的天花板；摆在桌上的花瓶消失，只有大火烧过的木桌七零八落摆在眼前；楼道里走动的人群如同烟尘般散去，他们从来不存在这个世界之上......整栋大楼如同幻象般波动着，逐渐露出了原本的面目，那是跟周围景色一致的破败大楼。
同时地板开始破裂，数条肉色的触手从中钻了出来，如同藤蔓般缠住了薇多维诺的四肢以及脖颈，薇多维诺的凄洌而尖锐的叫喊跟着她的身体一起升腾到半空中：“啊啊啊——！！”
男子，不，斯顿恩走到薇多维诺的面前，抬起头望着她，无比厌恶的说道：“看起来请君入瓮是做不到了，但是拿来你血祭给对方一个警告还是可以做到的。”
“豪斯，豪斯先生......”薇多维诺下意识的喊出那个男人的名字，然而其实她也知道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他会赶过来的可能性——她甚至都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嘴中说的内容又是什么？她只是单单的能够明白，这本该是一个陷阱，本该来让豪斯先生踏进的陷阱。
“不要再求救了，阿卡迪亚人，那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恶魔真的会因为自己的助手的惨死而有什么触动吗？我可不这么认为。”斯顿恩望着因为触手的不断用力而露出痛苦表情，连完整的喊声都无法挤出来的薇多维诺，眯着双眼，仿佛在嘲弄她这无能为力的求救声。
“豪，斯先生，不要，过来......”薇多维诺终于将自己想要传递给对方的话，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求救。
“啪。”
清脆的响指声，捆绑着她四肢以及脖颈的触手放松了力度，一瞬间下意识的大口呼吸将大量的空气灌进胸腔里，力度几乎要咳出血的咳嗽声回荡在灰暗的楼房中，涎水也不知不觉挂在嘴边，顺着嘴角滴答在扎满了泥尘的水泥地板上。
“并不是你高尚的情怀打动了我，阿卡迪亚人，”斯顿恩的话明显和他刻意装出来的不喜不悲的面孔不符，“只是我很好奇，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豪斯到底会不会因为她的消失而有所行为。”
“我会为你刚才的那句话等到太阳落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