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斯顿恩一个人望着唯一的出口,倒塌的墙壁缺口外的城市景色,看起来并不打算和薇多维诺有什么交谈。另一方面,松了绑的薇多维诺,躲在封闭的会议室角落,会议室的大门已经被她用各种工具沾上了数不清的划痕,她竭尽全力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然而似乎就算斯顿恩对她这种行为不理不睬,她也只是牢笼里的兔子而已。
太阳逐渐西沉,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有过什么行动了。
“怎么了,不打算继续挣扎了吗?”没有了她的闹腾,斯顿恩似乎反而有些不习惯,他转过身说道。
“你把我当人质是没有用的,”薇多维诺并不直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豪斯先生不会因为我掉进你的陷阱里的。”
“说实话,我宁愿相信你说的真的,”斯顿恩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这样的他才符合我一直以来对他的固有印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计代价的刽子手。”
“你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薇多维诺抓住这次机会不依不饶,“不惜将假消息渗透到石门分部,又将整个大楼使用虚拟现实投影覆盖遮掩掉你早早设置下来机关,看起来你已经蓄谋已久了。”
在听到对方将先前自己的幻术,以及自己一部分的能力用她可以理解的方法阐述出来时,斯顿恩不禁笑出声,多亏她丰富的想象力,也减少了自己许多不必要的口舌。
“是的,这场复仇差不多蓄谋了十年了,”斯顿恩打住了自己的笑意,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恢复成原来一直以来饱含杀意的面孔,“对于你们这些生活在这块富足而和平的大陆上的所有人,我有权利向你们每个人复仇。”
“你是......”薇多维诺的大脑里蹦出来一个词,“香巴拉大陆的原住民吗?”
“是不是感到十分的惊讶,”斯顿恩坐在布满了灰尘的桌子上,弯下腰双手肘搭在大腿上,眼睛盯着她惶恐的眼眸,“在你们阿卡迪亚人一贯的想法里,香巴拉大陆只是一块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是没有任何开发资源,也没有任何移民必要的极恶之地,是所谓只有亡命之徒以及法外狂人才会涉足的土地。”
“如果说现在,那的确可以这样形容。可如果在十年之前,香巴拉是孕育了一个生态系统,一个文明的母亲。”攥紧了拳头,斯顿恩的拳头在颤抖。如果放在以前,可能斯顿恩根本不会跟一个阿卡迪亚人说这么多,但在研究所和那个少年相遇之后,他或许对这些“无辜”的阿卡迪亚人,多了一份不想要让仇恨再度延续下去的决绝,“而造成这一切的,毁灭这一切的,就是你们,是coppelia,是豪斯·coppelia啊。”
“他是将一个文明,生态付之一炬的刽子手。”薇多维诺的眼瞳紧缩,全身一震。
他的嗓音极为冷静,但正因为这份不正常的冷静,才反衬出他骨子里对这块大陆的厌恶,对豪斯的厌恶:“你们的生活,你们的美好生活,你们所有人的幸福,都是建立在我们马斯坦家族、文明,建立在整个香巴拉每一寸土地的痛楚之上。”
薇多维诺捂着自己的脸颊,蹲在角落里的她不能相信对方所说的一切,因为这跟她所听到的事实完全不一致,在她所接受的教育中,地球仪上的香巴拉大陆从来只是一块地理课上没有老师愿意设计的部分,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什么,只是知道没有一艘船只、飞行器甚至太空中的卫星能够拍摄出云层下那块大陆的样貌,香巴拉大陆极具神秘色彩。
直至二零零四年,十月份后,新闻上才播报出科考队在香巴拉大陆的照片以及资料,薇多维诺记得很清楚,她是在和男友分手后在闺蜜家里的电视屏幕上抱着闺蜜听到的,在那时她还想,或许自己之前追求的男人也是这幅模样,成为男友之前是如此的神秘而极具想象力,然而在真正接触后才发现,那些所谓的美好仅仅是存在自己的单纯幻想,是自己麻醉自己的臆想。
数个小时过去了,豪斯的救援依旧没有赶到。薇多维诺对脸前的这个男人的叙述,从震惊中带着怀疑,到沉闷中带着惋惜。
“为什么......”许久,薇多维诺才吐出一句话,她颤巍巍的,不敢抬起自己的头,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她的背部,“为什么,他要做出这种事。”她没有使用“豪斯先生”这个一贯的称呼,而是一个普通的“他”。
“他们在寻找奇迹的根源,”斯顿恩说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香巴拉大陆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是被母亲所庇佑着。香巴拉大陆是具有生命力的大陆,我们的一切都建立在母亲的奇迹之上。来到这块大陆的豪斯,是想要掠夺走我们赖以生存的奇迹。”
“无数个工厂,只是为了搜寻一种脉矿,‘幻脉’,母亲大人的血管。而他们为了这种脉矿,不惜将大陆上的所有生态糟蹋的干干净净。”
“那些脉矿有什么用呢?”
“确实,在你们的科技系统里,没有出现任何有关‘幻脉’的字眼。或许十年过去了,coppelia对于‘幻脉’的研究依旧停留在实验层次上吧。但其实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事实是coppelia,是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毁灭了我们的家园,无论你们现在是否是受益者,你们未来的美好无疑于是建立在我们的毁灭之上的。”
薇多维诺反驳不了,如果对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她就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自己的身份注定自己没有驳斥的理由。缺口外的太阳渐渐西沉,一阵寒风带着落日的余辉吹拂起她的灰色偏银的长发,恰如她张开有了裂痕的嘴唇,进行的最后祷告——
“就算他死了,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对于阿卡迪亚大陆上每一个活着的人来说,coppelia和葛拉尼或许是他们的统治者,但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而作为coppelia的最高负责人,以及葛拉尼商业议会一级成员的豪斯·coppelia,则更是堪比神明的存在,”薇多维诺的低吟如同一道晚风,流淌在断壁残垣之上,“一旦他死去,事情必然会败露,而每个人必然会捍卫自己的利益而战到最后,最后只会使得香巴拉大陆和阿卡迪亚大陆落入更加对立的局面。”
“仇恨,不会因为死亡而结束,只会因为死亡而再度延续。”
“你拥有着这个时代的人类几乎没有的共情能力与恻隐之心,无论是先前无意识的说出那种利他的话,还是现在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上看待事情,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在太阳落下之后,在你彻底看清那个男人的嘴脸之后,再送你上路。”斯顿恩抿了抿嘴,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从大义上放过你其实更为恰当,但是既然把一个阿卡迪亚人抓住了,那就没有不杀掉她的理由——我希望你能理解,作为一个香巴拉人,我背负着所有亡魂的遗愿。只有不断对你们进行杀戮与复仇,才能祭奠他们的死亡,才能缓解他们死前的痛苦与呐喊铭刻在我心中的愧疚。我已经足够克制了,在十二月十号之后我已经一个人阿卡迪亚人都没有再杀过了。”
“你放心,在杀掉你之后,我一定会杀掉豪斯。我的目标只是他,他死掉之后,我就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永远隔断双方的联系。也许就算我真的希望双方的仇恨不要在延续下去,仅仅完成自己的复仇,但恐怕就像你说的,事情并不能容我所想。但我不是圣人,我也无法对着死去的亡魂说出你那样不痛不痒的漂亮话,对于我来说,我必须将这份仇恨还给根源——”
“杀掉他,对我很重要。”
薇多维诺闭上了眼睛不再准备回答,双臂抱膝的她沉默起来是如此的渺小。
“但是,你,你不怕死吗?”斯顿恩望着再度陷入沉默的薇多维诺,“从一开始,似乎你就没有提及过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没有那回事,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圣人,我对于死亡也有着凡人一般的恐惧。”
“在我成为豪斯先生的助手之前,”薇多维诺眼神黯淡,“我是一名护士,每天都在见证着无数人的生死别离,很多人都评价我们护士是见惯了死亡而最后麻木的人,可其实只有我们知道,正因为我们每一天都在和死神擦肩而过,我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也正因如此,活着的每个人,包括我都对豪斯先生所建立起来的新世代的世界体系,人类幸福的伊甸园,怀有无比的崇拜与敬仰,对他个人亦是如此。”
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对于如何活着,对于何为幸福有了更多的执念。
“正因为如此,比起我个人的生命,我对于让我们拥有充满可能性未来的豪斯先生,恐怕将他的生命安全置于更高的位置之上吧,”薇多维诺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在隐隐作痛,“哪怕现在的我,明白这些幸福与未来。终究是建立在无数被掩埋的牺牲与压迫之上。”
香巴拉绝不只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纵使像你这样的人可以理解我们彼此的哀痛,也绝不会因为你的理解而有所改变,”斯顿恩对她的叙述进行了最后的盖棺定论,“所以我们终究还是无法相互理解。”
少年与你的希冀,不过是沉梦一羽。
“时间已经到了,该送你上路了,阿卡迪亚人。”最后一分白昼即将从石门褪去,斯顿恩将自己的右手置于自己胸前,瞬间被坚硬骨质外壳包裹住的触手破土而出,尖端觊觎着薇多维诺的血肉。
“我的名字是薇多维诺,薇多维诺·赫斯托利亚。”薇多维诺声线没有一丝变动,她起身站立,高昂着自己的头颅,视死如归,自己的身体即将被黑夜所吞噬完毕。
“再见了,薇多维诺,愿你轮回归来依旧是神眷恋之少女。”当整个世界完全浸入夜色之后,斯顿恩的食指如同发令般稍稍向下一压,数道触手朝着薇多维诺的身体飞扑过去——
就在触手即将接触薇多维诺白色的衬衣的一刹那,整片天空被第二颗“太阳”所照耀,白昼再度降临,一道灼热的白光熔透厚厚的墙壁,顷刻间席卷着沿途的所有物质,将站在光束正中心的斯顿恩以及他身边的触手尽数淹没。
站在刚刚亮起路灯的人行道,商业街,被安全的人造光源所包裹着的各个角落的居民纷纷朝着光芒所指之处望去,在他们的脸上有着对现象的迷惑,亦有着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嘴里叼着一块炸鸡的少年抬起头,望着那一闪而过的“灼日流星”,墨绿色的眼瞳里更加映射出黑夜的无垠。
光束消散过后,薇多维诺所在的大楼的那一层被直接贯穿,幸运的是薇多维诺没有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只是被不可避免的二次冲击以及热浪吹到了远处昏厥过去,最大的损伤应该算是身上的衣服沾上了点灰尘泥巴吧。
“出来,异教徒,你还没死吧?”声音中透露着不可遏制的愤怒,肤色完美融入星空的豪斯·coppelia浮空在大楼之外,脚部踏在一块周边镶嵌着黑色金属带的透明玻璃质圆形圆盘之上,身边同样浮空着数颗浮游炮一般的金属小球。
“你终于露面了,coppelia。”岌岌可危的大楼迭起的厚厚烟尘之中,一道影子如同果冻般从地面慢慢塑起来,最后化为了人形,同时本来向上升腾的烟尘瞬间被一道风暴四散来开,斯顿恩站在风暴的中心位置,似乎葱绿色的头发比刚刚要长了点。他同样握紧了自己的双拳,似乎早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coppelia,coppelia,终于找到你了,coppelia!!!——”
话音刚落,自己就向宿敌发起了饱含着几近溢出的杀意的冲刺。然而豪斯根本不慌不乱,他挥了挥自己的右手,身旁的浮游球便典开自己的机能,朝着对方一边冲锋一边喷射出与刚才比稍显逊色但同样具有致命杀伤力的灼热光线。
斯顿恩以微弱的优势勉强躲过对方的光线进攻,尽管如此还是被其中一两发所击中腿部以及胸部的边缘,但他的身体恢复速度已经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被穿透的一瞬间便重新生长了起来。在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后他便不再躲闪,以正面之姿直接突破了对方的无死角火力封锁线。
“果然你的抗性就跟你的信仰一样,顽固不化。”豪斯不知道在咒骂着什么,他再度下达指令,六颗在他身边待机的浮游球便完全典开,一道以不可知材质形成的屏障挡在了斯顿恩的面前。
“我要拿你的性命血祭啊!”斯顿恩根本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此时此刻他早已经被复仇的冲动所操控,一切都变得无所谓起来,越是被跨越数百年的时间岁月洗礼的他,就越是容易被一时的感情所上头。他此时已经完全放弃运用幻术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只是单单的将左手变化为骨质的大枪,用自己的速度弥补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最为羸弱的精力,横冲直撞向对方冲了过去。
“可笑。”豪斯倒是足够沉住气,他的屏障完美的抵挡了对方的攻击,并且下一秒豪斯再度下达指令,这次他的“核”里涌出足够的魔力,斯顿恩身后大楼的碎石开始向斯顿恩飞了过去,并且在这过程中逐渐相互交融,改变自己的构造与形态——
“黄金炼成(Χρυσό εξευγενισμένο)。”由水泥重构成的碎片炸弹,在即将接触到斯顿恩背后的一瞬间炸裂。
“还没完呢。”豪斯直到这些伤害根本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若是遮挡对方的视野是足够了。之后他用自己脚下的浮空盘移动到了大楼中,站在了昏厥过去的薇多维诺的身旁,口袋里掏出一块装置,瞬间一道立场屏障展开。同时豪斯左手触碰墙壁,脑中运算的术式和着他能感觉到的一切素材,开始一场将一切无机质元素进行“重构”的盛大表演。
钢筋分化,重塑为齿轮;水泥与碎石黏连为外壳;微量元素汇聚在一起组成爆炸性物质......这是豪斯在魔法的基础上的科学,也是科学中的唯心魔法。
科学,人类脱离神的眷顾,纯粹使用自己的力量而创造起来,和魔法互为抗衡之力,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神”。
待斯顿恩从烟尘中钻出来,他已经比刚才要大上了好几圈,数道骨质刺状触手包裹住自己的背部,活像一头豪猪,脸部更是如同原始部落戴上鹿头骨的祭司,
眼部的位置则是十来双复眼,撕裂的衣服下,原本的腹部则生长着更为可怖长满獠牙的大嘴。迄今为止算上在研究所吞噬的研究员,以及偷偷摸摸进行的残杀,斯顿恩依靠杀戮以及吞噬的行径早已积攒了庞大的魔力,在“核”修复好之后,这股力量终究再度得以使用。斯顿恩咆哮着,在尾骨处长出一双残翅,从天空中滑翔着向豪斯冲了过去——他早已忘了精力是自己的短板,抗性以及敏捷才是自己的强项,只是单单的认为要让自己的双手沾上对方的鲜血。
“coppelia!!!”
豪斯站在大楼的地板上,左手架起硕大的管状好似电磁炮一般的弹射装置,发射中心是一块被压缩要极致锐利金属块。豪斯看着冲向自己的斯顿恩,眼神里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感情,只有厌恶,以及同样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意。
“异教徒!!!”
完